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3、旧雪 ...
-
白雪铺就几百级石阶,目力几所不能及,高大冰冷的石门在尽头处冷漠俯瞰着。
石门敞开着,它已多年未关起过了。
玹璟已不记得穿过了多少条回廊,踩过了多少条小径,只跟在任心身后,来到一处僻静的院子来。
相比起一路所经过的各处院落,此处实在是狭小了许多。
庭院空空,唯有白雪满地。
正房房门上还钉着缺了一半的铜钩,而原本垂着的门帘早已不知何处。
玹璟叹息一声,道,“据说傅宁两家的家产全部收归国库,偌大的宅院,如今竟只剩得一个空壳,真是可叹。。。”
任心也低低地叹息一声。
玹璟又道,“可如此大的地方,为何我们偏偏要到这处落雪小院中来呢?我瞧方才那’浣雪院’便不错,又宽敞又气派”。
任心道,“这落雪亭是傅家二公子从前所住的地方,浣雪院是大公子的。傅兄定在那间正房里头,我们快进去罢”。
玹璟挑了挑眉,道,“傅珏住在傅玦的屋子里,有意思。。。”
任心剜了他一眼,道,“傅兄还不知怎样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真是心宽净气死别人”。
玹璟吸了吸鼻子,笑道,“哪里是我心宽,你闻闻,好香的味道。若非傅珏没事,青乂能安心烧饭去么?想必他已是醒来了”。
寒风裹了一丝淡淡地米饭香味,渗入雪中,给凄冷的落雪小院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
任心奔至门前停住,轻轻地推开房门。
屋内只有一张塌,几床薄被,一张小小的石刻几案,一张木桌,三只木凳。
傅珏正坐在榻上的一角,微微阖了眼帘,暖阳蓄了薄薄的一层金光,透过窗纸铺进屋内,落在他的脸上。他的呼吸很平稳,表情淡淡的,像是睡着了一般。
任心急步上前,深吸一口气,小心地伸出手。
玹璟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静静地站着。
任心的手触到了傅珏的脸,温热的触感终是令她一颗空悬的心慢慢落回了原处。她轻轻拭去傅珏嘴角的一抹血迹,抬头时,却正对上了傅珏的眼。
那眼中,仿佛也蓄上了金色的暖光,拢在她身上,落下了温度。
任心红了脸,急忙缩回手,低下头去。
身后的玹璟含了笑道,“你可好些了?再不醒来,她又要哭了”。
任心胡乱地卷着衣角,嘟囔道,“你莫要胡说,我何时哭了?。。。”
傅珏低下头,低声道,“大半毒气已逼出来了,再过几日,我便没事了”。
任心用力点了点头,一颗眼泪突地坠了下去。
傅珏怔了怔,抬起手欲抚上她的肩,任心却猛站了起来,急急丢了一句话便低头跑了出去,“我去帮青乂大哥”。
任心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傅珏转过目光,对玹璟略一欠身道,“多谢你”。
玹璟淡淡一笑,道,“接下来你有何打算?还是要回去么?”
傅珏敛了目光,道,“何念的尸身,我定是要带走的”。
玹璟顿了顿,道,“他究竟是你的什么人,值得你如此拼了性命?”
“他。。。”,傅珏的眉间蹙起又松开,“曾是我的朋友。。。”
“那傅玦呢?”,玹璟瞧着他,道,“傅家二公子,也曾是你的朋友么?”
傅珏的手慢慢攥了起来,道,“任心告诉你的?”
玹璟哂笑一声,道,“你是不相信她,还是不相信我?她并未告诉我什么,不过是我猜测罢了”。
傅珏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转头闭上眼睛,良久,方睁开眼,伸手抚上腰间的玉石,慢慢道,“这块玉有一个名字”。
玹璟静静地听着。
“它叫却尘珏,是二公子的随身之物”。
玹璟的脸上现出复杂的神色,无声地张了张嘴,终于开口道,“你是。。。傅家人?”
傅珏的眼底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声音低了下去,“不是”。
玹璟讶异道,“那你为何。。。那你究竟是何人?”
傅珏突然奇怪地笑了起来,心口一阵剧烈的疼痛袭遍全身,冷汗涔涔而落。
玹璟大惊失色,急忙上前点了他心口的几处穴道,扶着他靠在枕上。
喘息了一会,傅珏一张惨白的脸才慢慢回了一点红色,他的右手紧紧地握着那块冰冷的玉石,呆呆地瞧着它,道,“我也想知道我究竟是谁,哪怕只是一个名字也好。。。”
任心抱着膝,蹲在门外,默默地瞧着簌簌而落的雪。
新雪覆旧雪,今人忆故人。
“我不知道我出生在哪里,从我有记忆起,我便跟在一群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孩子后面,四处讨食讨钱,讨回来的钱财全部交给一个年纪很大,已经半瞎的老人,隐约记着他们都叫他刑爷爷,至于那些钱他又交给了什么人,我并不在乎,只盼望着他数好钱后,把热乎乎的食物换给我们。。。”
玹璟神色一动,道,“浪者?”
傅珏点点头。
玹璟道,“莫非你没有试图找过他们?说不定那些人是知道你的身世的”。
傅珏苦笑一声,道,“可我不记得了”。
玹璟皱眉道,“怎会不记得?”
傅珏的声音很轻很远,“因为后来,一群势力更大的浪者赶走了我们,我们被迫离开,在赶路的途中,我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引去了注意,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再回头时,身边已没有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见素日一道的同伴,也不见了刑爷爷”。
玹璟默了半晌,道,“那时你多大?”
傅珏摇摇头,道,“约莫三四岁罢,我并不知道我到底多大年纪,我的生辰与年纪,均是二公子赋予的”。
玹璟的目光落在那块却尘珏上。
“没有了落脚的地方,我便四处流浪乞讨,与别人抢各种可以藏身的角落睡觉,也不知如此过了多少年,直至听人家说起却尘雪山上的雪狐值钱,便一路波折地到了雪山,想要偷猎一只雪狐回去卖。却不自量力,低估了雪山,又不想竟遇着了雪狼,与那雪狼狠命搏了半日,终是气力全尽,在雪地里昏了过去。若不是二公子,也许我便那么无名无姓,无人在意地消失在这世上了”。
玹璟道,“他救了你?”
傅珏的眼角泛起了淡淡的红色。
“遇着他的那日,便成为了我的生辰,二公子找了人来看我的骨相,那人看后说应是六岁或七岁的年纪,七为阴阳五行之合数,便取七罢”。
玹璟思忖着,道,“如此算一算,你今年应是二十四,为何依灵字诀的案卷所记,你是二十七呢?”
傅珏慢慢道,“若是二公子还活着,便是二十七了”。
玹璟瞧着他,道,“任心曾无意提起过,你本不叫傅珏这个名字。你的名姓与年龄皆因傅玦而改,那么你原本的名字是什么?”
这个字是珩。珩,因稀少而珍贵的一种玉,就取做你的字如何?
那个白衣少年,仿佛仍一笔一笔在雪中认真地写下那个字。
傅珏几乎用尽了力气也没能说出那两个字。
玹璟叹了一口气,道,“我只知道你叫傅珏,便已够了。难怪你如此在意宁玹桀,你是为了傅家人复仇么?”
傅珏目中的光冷了下去,声音也冷入骨髓,“我只为了一个人,我唯一的朋友”。
玹璟瞧着关起的房门,道,“唯一的朋友?那任心呢?青乂呢?你拼死也要带回来的欧。。。何念呢?”
“他们不一。。。”,未待傅珏说完,房门忽然被敲响,旋即任心走了进来,将抱着的四副碗筷一一摆在木桌上,笑道,“这桌子小,又只有三只木凳,傅兄你不好乱动,便坐在那里吃罢,我们三人正好一人一只凳”。
正说时,青乂一左一右,各端着一只食盘走了进来。
玹璟早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夺下了一只食盘,惊的青乂大叫,“哎呦,我的玹小公子,烫!仔细全倾在地下了!”
玹璟惊呼一声,扭曲着脸将食盘放在桌上,用力甩着手,埋怨道,“烫死人了!你怎地不早说!”
青乂哭笑不得,道,“我哪里来的及开口?方进门你便冲了过来,叫我如何早说?”
玹璟翻了翻眼皮,掀开覆在食盘上的盖子,一股清香的味道扑鼻而来。
热腾腾的一盆碎肉粥,一盘油绿的炒青菜,一只烤的外酥里嫩的蜜鸭。
任心打开了另一只食盘上的盖子,眼睛亮了起来。
满是甜腻味道的糯米糖藕占了一小半的食盘,另一半摆了两样炒的清淡的菜蔬。
青乂盛了一碗碎肉粥,端至傅珏面前,道,“傅公子,您先进一碗粥暖暖胃,才醒过来,还是慢慢吃的好”。
傅珏道了声谢,接过来慢慢吃着。
任心瞧着傅珏喝下半碗粥,也拿起了筷子,伸向盘子时,不由愣住,旋即狠狠地瞪向玹璟,“玹璟!你怎地抢我的糯米糖藕吃?!你瞧瞧,被你吃掉一半了,你这头小猪!”
玹璟鼓着腮帮子,嚼了满嘴的饭,小声辩解道,“哪里抢你的了。。。我也爱吃的,姐姐你怎地又骂我是猪呢?爱吃饭的人多了去了,他们也是猪么?。。。傅珏不也吃很多么?你怎么不骂他?”
感受到背后一股凉飕飕的寒意,玹璟立即将头埋了下去,大口地扒着饭。一旁的青乂已是憋笑憋到满脸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