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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尘,却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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玹璟探着傅珏的脉,仔细地瞧着他的脸色与身体各处症状,喃喃道:“奇怪……”
任心的心立时提了起来,道:“哪里奇怪?莫非出了什么问题?!”
玹璟微微一笑,道:“虽说奇怪,却是好事。不知何缘故,傅珏体内的幽鬼花毒似乎消解了不少。”
任心先是放下心来,旋即不解道:“不是说这种毒畏寒么?却尘雪山自是非常寒冷的地方,为何毒性消解了反而奇怪?”
玹璟思忖道:“幽鬼花毒确实畏寒。寒冷会阻挡其蔓延速度,降低毒性,却也只是略略消解罢了,还是需真气逼出才行。可傅珏……一般人不应该会达到如此程度才是。”
任心瞧着傅珏,他的脸色的确已好了很多。不由问道:“那傅兄……这是为何呢?”
玹璟摇摇头,道:“我亦不甚明白。傅珏的血液似乎要比寻常人冷的多,竟能自己消解毒性。”
任心不禁忧虑道:“会有什么危险么?”
玹璟道:“我并未瞧出什么异常之处,许是他天生体质有异罢。不过倒正好克制这幽鬼花毒。我们快上山罢,他不怕冷,我们可是要冻僵了。”
任心的神色变了一变,很快又恢复如常,欲重新背起傅珏。
玹璟瞧在眼里,并未多问,只道:“叫青乂背着他罢。我已可以走动,不必再背我了。”
任心点点头,便由青乂背了傅珏,自己扶着玹璟一并行着。
任心瞧着傅珏,道:“既然傅兄体内的毒性已被消解许多,为何仍未有醒转的迹象?”
玹璟道:“毒性虽消解,但他体力透支,又放了太多血。加之一路上舟车劳顿,便是铁打的也禁不住这般折腾。啊,我饿了……傅珏更是需要吃一些东西的。可这雪山上能吃什么?我这脑子,怎地出了这么个馊主意……非饿死不可。”
听得青乂在前头笑道:“玹小公子,你放心好了,一定不会饿着你。莫非你还未瞧见我身后拖着的这只大口袋么?”
玹璟低头。这才注意到七八步之外的雪地中,躺着一只非常大的白色口袋。鼓鼓囊囊,袋口被绳子系着,绳子的另一端绑在青乂腰间。
玹璟的眼睛亮了起来,欣喜道:“这口袋里装的,是食物?”
青乂道:“此次上山,不知要待多久。我预先备下了四人七日的吃食。知道你食量大,放心,一定够你吃的。况且,我随时可下山去采买,不必担心。”
玹璟笑道:“真是多亏你了,我来替你拿罢。”
青乂忙道:“不必,你身上还有伤。傅公子已是够骇人了,你再有个好歹……”
玹璟笑笑,便不勉强,道:“可我们要去哪里宿下呢?横不能睡在这雪地里头……莫非是寻个山洞什么的?那入了夜岂非会冻死……”
青乂顿了顿,道:“我们去傅家。”
玹璟冷不丁停了下来,任心一个趔趄,险些被他拽倒。
“不去!我不要去!”
任心瞪着他道:“却尘雪山之上只有那一处人家,不去那里还能去哪里?睡山洞么?”
“人家……”玹璟咋舌道,“那明明是鬼宅……天知道里头会有多少冤魂厉鬼?说不定晚上睡觉后便会冲进来将我们全部撕成碎片!”
任心用力拧了他一把,道:“不许胡说吓人!世上哪里有鬼?我在那里待了三年都未瞧见一只,便是真有,他们也不会……”
任心突然闭上了嘴巴,扶着玹璟的手微微颤抖起来。青乂也不说话了,低着头默默地走着。
只余了风声阵紧。
半晌,玹璟低低叹了一口气,道:“你若仍是不信任我,我还是离开为好。你们说话不能说个痛快,我心里也堵,这是何必。”
说罢,玹璟松开任心的肩,慢慢向山下走去。
风雪丝毫未弱。玹璟裹紧了披风,身上才愈合不久的伤口又疼又痒。可似乎有一处地方,泛着更为强烈的痛感,流遍全身,直至动弹不得。他大口喘着气,找了一块勉强避风的石头坐了下来。
鹅毛大雪很快落满了他的全身。纯白的发,纯白的眉,一如落在冰雪中透明无暇的白色玉石。
他的眼睛微微阖着,掩起了眼底的所有情绪。
手臂突然被一只纤细小巧的手搀起。玹璟抬眼,眼中复杂的流光一瞬间消弭无痕,转而带了隐隐的笑意。
任心将他搀起,低着头,声音和在风雪之中:“我并未不信你。这些日子以来,若你并非真心认我们作朋友,怎会次次以身犯险?只是……这里发生的一切,是藏在傅大哥心中最深的一道伤,我不可擅自替他做决定。你莫要怪我……”
玹璟笑了起来,认真道:“我怎会怪你?你不愿说的话、不愿做的事,我是绝不会强迫你的。”
任心也笑了起来,拉着他道:“我们回去好么?等傅兄醒来,我想他会告诉你的。”
白色的山门,一边的柱石上道道裂痕直入三分。
忘却凡尘,了却俗尘,是为却尘。
可为何终究还是陷入了俗世泥淖之中?
玹璟瞧了许久,走至近前,用手抚着那些细密的裂痕,脸上带了一种很奇怪的神色,道:“你知道这些伤痕是如何来的么?”
任心点点头,却并未开口。
玹璟慢慢道:“这是剑痕。”
任心的眼角轻轻一动,道:“不错。”
玹璟仍未回头,又道:“傅家在时,却尘雪山从来是无人敢擅入之地。如今雪山虽无主,却是天寒地冻,山势险峻,极难攀爬。加之四殿下下令封山,怕是除了狩猎雪狐的猎人外,已没有什么人肯上山来瞧了,今日总算是见着了……”
任心道:“这与柱石上的剑痕有何关联?”
玹璟转过身来,道:“你可曾见过傅流风的那一招隐雪流风?”
任心摇摇头,道:“隐雪流风是傅大侠最厉害的一招,轻易不会使出,也极少有人能逼得他祭出这一招,寻常人怎会见过?”
玹璟道:“据说这一招使出时,是以全身真气祭剑气,剑气催风雪,风化刃,雪作锋,无双的剑法匹之绝世的轻功,风、雪、人、剑已为一体,无人能躲得过。而它留下的伤痕也很是特别,中招之人,如被万剑同时穿身,表皮只留下细细的无数道伤口,五脏六腑则被剑气俱毁,便如这山门一般。若非是因为前头有人承受了这一击,只存余力过来,想必早已成了一堆碎石块。虽只见昔日残痕,仍是不禁感叹其可怕。一代传奇剑客却死在自己的剑招之下,死于自己最得意的徒弟之手,真是可悲又可叹……”
任心冷笑一声,道:“若不是宁玹桀那个小人先下了毒,傅大侠怎会败于他手上?怎肯成为他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玹璟瞧着她,道:“傅流风也中了毒么?是傅珏对你说的?我曾去灵字诀,本欲查看当年这一案的卷宗,未想到除了居主,任何人均无权过问。我所知道的这些,不过是江湖中杂七杂八的传言罢了。”
任心沉默了一会,道:“我们快上去罢,傅兄他们想必已到了。”
房门阖上,隔绝了门外的风雪。青乂小心翼翼地将傅珏放在干净的床铺之上,正要替他盖上被子,冷不防被扣住了脉门,颈间已触上了冰凉的剑刃。
傅珏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目光却并未聚拢一处,只凭着听觉与触觉一瞬间作出了本能反应。
青乂只当自己必死无疑,死死闭上了眼睛。不料傅珏的剑并未再进一分,堪堪停在喉咙处,浸透了风雪的刺骨寒刃触在皮肤上,不由惹得浑身一激灵。
等了半晌,傅珏仍未有松手收剑的打算。青乂一动不敢动,后背已是冷湿一片,舌头又偏偏打了结一般,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傅公子……”青乂终于吐出几个字。却见傅珏的眉头紧皱,一口带着黑气的血被咳了出来,手中的剑终于落了下去。
青乂膝盖一软,险些跪下去。他缓了缓神,顾不得擦自己一头的冷汗,忙不迭地去扶卸了气力的傅珏。
傅珏艰难地吸着气,眼睛终于恢复了清明:“青乂,方才对不住……”
“傅公子,我无事。莫要再费力气说话了,”青乂扶着他靠在墙上,解下腰间的绳子,“玹小公子和任姑娘马上便到,我先去烧点吃食来。”
傅珏一阵眩晕,也听不清楚青乂说了些什么,只得强稳心神,慢慢汇聚真气,运功逼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