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尘珏》宁玹

20、夜尽未尽

　　西风起。
　　来自大漠的风吹到凡镇已弱了很多。
　　屋子里的炭火烧的很足，掌柜担心玹璟受伤畏寒，特意多搬了一盆炭火来。
　　腹部的伤口起先只是痛，被热气裹了一会后变得又痛又痒。偏偏又不能去碰，玹璟不耐烦地挪了挪身体，想要坐起身来。
　　傅珏搬了一张凳子坐在床边闭目养神，听得动静睁开眼，默默瞧着他。
　　玹璟稍稍一动，腹部便是一阵撕裂感，折腾好一会儿只好复又躺下，闷闷不乐道，“这下可好”。
　　傅珏道，“好什么？”
　　玹璟瞥了他一眼，道，“你明知故问，我这伤没有十天半月是跑动不得了，还如何去九毒门？”
　　傅珏淡淡道，“本就没有要你来”。
　　玹璟一口气堵在胸腔，好半天才愤愤地吐出来，道，“敢情我就是自作自受是吧！”
　　傅珏抿了笑，道，“你只留在这里养伤便好，九毒门自有我和任心去”。
　　玹璟叹了口气，不说话了，呆呆地盯着头顶的床幔出神。
　　夜更深了，烛火已有些惺忪。
　　玹璟的眉心因伤口隐隐的痛感而微微皱起来，一双眼睛却是平静无波。
　　光滑的湖面吹过一缕轻柔的微风，湖面也荡漾着温柔的涟漪，像是嘴角漾起的一抹轻笑。
　　风似乎大了些，也急了些，波纹一圈圈地急速荡开，一朵朵水花撞在一起，扩出更多的水纹。
　　风又大了，湖水竟是要被生生胁起，巨浪腾起又落下，激起一重又一重惊涛骇浪。
　　风云迭起，阴晴变幻，却又很快消弭于无形，仿佛种种，不过为一场幻像。
　　玹璟闭上了眼睛，粼粼的一汪清水复归寂静。
　　寒冬伤痛，傅珏只当他触景生情，又想起了那凄风苦雨的日子，便默默地坐着，俯身拨了拨炭火，扫清炭灰，火盆变得更亮了些。
　　热气炙烤下，傅珏不由有些困倦起来，昏昏欲睡之时，突听玹璟道，“你不必在这里守一夜的，我与那黑袍人无冤无仇，又没有看到他的脸，总不会再来补我一刀”。
　　傅珏道，“他的事成与不成，都断没有连着两次出手的道理，想必不会再来了，不过，以防万一的好”。
　　玹璟道，“你觉着他是为什么而来的？沈千千么？她的案子已尘埃落定，何必在这个时候出现引人注意呢？”
　　傅珏仔细想着见到黑袍人的场景，心中无端起了一个念头，旋即又被自己否决了。
　　玹璟见他神色有异，问道，“你想到什么？”
　　傅珏道，“我在想，会不会是这黑袍人一直在跟着我们？”
　　玹璟愣住，“他有什么目的？要我们的命么？那人一招便封死了我的攻击，如此厉害，若不是运气好，我现在便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被埋在地下了”。
　　傅珏道，“只怕他另有所图，目前我们在明，他在暗，很是被动。却也只能等着他先找上门来”。
　　玹璟不置可否，默了半晌，突然冒出一句，“你和任心姐姐是旧识么？”
　　傅珏淡淡道，“算是吧”。
　　玹璟奇怪道，“什么叫算是吧？认识便是认识，不认识便是不认识，你这是哪门子回答？”
　　傅珏道，“几年前，我救过她一命”。
　　玹璟饶有兴趣地听着，等着他讲下去。
　　傅珏却又闭嘴了。
　　玹璟不禁翻了翻眼皮，“你说你这人无不无聊？惹不惹人烦？说话说个开头没了下文，存心吊人胃口么？”
　　傅珏也不理他，索性转头瞧着窗户。
　　玹璟叹了口气，自说自话起来，“不过背后探人家女孩子的隐私，确实不好”。
　　转念一想，又道，“那我不问她了，问你如何？”
　　傅珏转回头，道，“问什么？”
　　玹璟道，“听萧逸川说，你是四个月前才加入的了然居，了然居对加入的每个人的背景都查的很清楚，我去了灵字诀。。。”
　　傅珏没什么表情，淡淡的眸子毫无波澜。
　　玹璟道，“灵卷上只记录着自你进入了然居后的种种，而有关你的身世，是一片空白，就好像，傅珏这个人，以前从未存在过”。
　　傅珏淡淡道，“那只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玹璟犹豫道，“你的父母。。。”
　　傅珏的眼中闪过一缕痛苦之色，“我不知道，从未见过”。
　　抬头瞧见玹璟的神色，又自嘲地笑笑，道，“无妨”。
　　夜尽。
　　天明。
　　桌上的蜡烛早已燃尽。
　　阳光渐渐有了热度。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却无人应答。
　　门被慢慢推开了，任心站在门口瞧了瞧，先是踱到床边，玹璟正睡得熟，呼吸又轻又平稳，脸色已回复了不少血色。任心将被角掖了掖，轻手轻脚地走到傅珏身边，静静地瞧着他。
　　傅珏斜倚着桌子，左手蜷起，撑着额角，微微阖着目，右手仍握着剑柄。
　　任心伸出手，还未触到他的衣袖，手腕便被扣住了。
　　抬眼时，傅珏嘴角噙了笑，正瞧着她。
　　任心不满地咬了咬嘴，道，“傅兄，你就没有睡熟的时候么？”
　　傅珏望了一眼玹璟，揉了揉眉心，道，“几时了？”
　　任心道，“已是辰时。傅兄，九毒门有消息了。。。”
　　傅珏精神一振，道，“在何处？”
　　任心道，“你猜的不错，确实在沙漠中。。。只是。。。”
　　“安九言死了”。
　　傅珏愣了一愣，立即问道，“如何死的？何时死的？”
　　任心想起掌柜的话，不由打了个寒噤，脸色煞白道，“就在昨日，据说是死于自己豢养的七七四十九只毒物之口，他的门人亲眼看到那些毒物突然发了狂，扑上去将安九言连骨带皮，啃的渣都不剩”。
　　傅珏怔住。
　　九毒门在江湖中颇有一些名气，除从阴鬼师处得来的独门毒-药外，素以豢养毒物炼制毒-药独占一席之地。那七七四十九只毒物，正是安九言饲养多年的心血。长年以混合多种毒-药的毒虫为食，这些毒物可称得上是百毒之王。
　　安九言精通驯化之道，怎会突然引得毒物发狂而致自己身死呢？
　　傅珏皱眉想了一会，道，“我们现在便去九毒门”。
　　任心点点头，“我已拜托掌柜帮忙照顾玹璟几日，带我们去九毒门的人随时都可出发”。
　　领路之人是个久居沙漠的老者，一张黝黑粗糙的脸，眼珠很少转动，总是呆呆地望着前方，神情麻木。
　　老者正将十几只又大又厚的水囊，以及一袋又一袋的食物搬进车厢中。
　　任心好奇地抚摸着骆驼的头，道，“据九毒门不过一天的脚程，用得着带这么多食物和水么？”。
　　老者将束着食物的袋子捆得更紧了些，冷冷道，“沙漠比不得这里，随时都会要人命，人会被晒死，被冻死，被渴死，若不准备充足，便是去找死”。
　　任心呆了呆，只听老者又道，“只怕准备万全，沙漠中一日瞬息万变，也保不齐会出意外。我们先坐马车，进入沙漠十五里有一处休息的地方，之后马难行，便在那里换骆驼”。
　　一抹蓝色慢悠悠地落在了任心的肩膀上，任心用指头点了点小乖乖地嘴巴，道，“这里的路你不认得，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罢，掌柜会照顾你的”。
　　小乖乖似听懂了她的话，扑棱着翅膀，低头啄她的手指。
　　老者坐在车厢头，在腿上盖了一块厚厚的羊皮毯，待傅珏两人坐好后，马鞭一甩，三匹马迈开步子，拖着马车行将起来。
　　行了不到半个时辰，沙漠边缘已在眼前，日头当空，任心掀起车帷，刺目的阳光铺洒进马车厢中。
　　车轮轧上了黄沙，发出奇特的声响。
　　任心趴在车窗上，脸颊被晒的热热的，不由有些困倦。
　　瞧了一会，视线又转回了车厢内。
　　傅珏靠着车厢里侧，双手将剑抱在怀中，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傅兄？”
　　傅珏微微侧过头，一双淡眸稍稍带了温度。
　　任心道，“你是在想九毒门的事么？”
　　傅珏笑了笑，道，“方才确实在想，不过现在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任心好奇道，“什么事？”
　　傅珏瞧着她，道，“你该回去看看了”。
　　任心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闷闷道，“不要，回去了，除了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人，搭上余生之外，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家中自有弟弟和妹妹，我每月都有寄月钱回去，他们都很好，也知道我很好”。
　　傅珏温柔道，“一个女孩子，难不成真要一辈子在外闯荡江湖？”
　　任心一挥手，车帷立刻落了下来。
　　傅珏叹了口气，道，“江湖凶险，你又何必。。。”
　　任心打断他，道，“傅大哥，是不是你也认为，女人只能永远躲在男人身后，她的价值只在于延续香火，相夫教子？”
　　傅珏道，“我并未这么说，历来多的是令人钦佩的巾帼英雄。只是有些事，并不适合像你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来做”。
　　任心不依不饶，“男人做的了，女人就做不了么？”
　　傅珏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任心生了半天闷气，道，“是不是傅大哥你觉着我烦，要赶我走？”
　　傅珏正欲开口，却看到任心泛红的眼眶，心中顿时软了一块下去。

作者有话说

　　虽然看的人不多，还是想说一声抱歉。
年底工作实在有些忙，没有按时更新。。。
我会努力保证更新的。
谢谢你们看我的文章，给予我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