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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   “我死时游离于一片混沌间,看不见前面的路,我一直走,很久才看到河水。我上了桥,桥上的老人家舀一碗汤水给我,我猜那是孟婆汤。”

      “你惦记乔砚,所以没喝,还跑出来了?”

      齐修听到乔砚的名字,眼睛亮了几分,他笑意浅浅:“是啊,跑都跑出来了,怎么也得再见一面啊。”

      他跑回来了人间界。北境冬日的阳光稀薄,照在人身上吝啬得很,照在齐修身上却烫得烧心。他死时受了太多伤,腿也断了,此刻倒在胡杨树精身边,虚弱无助,痴心妄想只要见一面就走。他渐渐睡过去,梦里一个黑衣白发的男子指了镜子的方向给他。原来鬼竟也是有梦的,他想。

      “黑衣白发,多大年岁?”左观又问。

      “看不清面容,听声音三十上下。”齐修回答。

      “他指引你方向,”云蔚重问了一遍,“在梦里?”

      齐修点头。

      只有凡人不知道,鬼是不会做梦的。云蔚眸色沉重,一个不好的猜测浮上心头。

      左观突然问:“这镜子能鉴人过往吗?”

      “不能。”齐修苦笑一声,道,“我试过用他去看东西,但全都失败了。这镜子只能用来传音。”

      果然不是循音镜,左观这下就算放心与糟心齐头了。鬼不会有梦,必是有人以梦境做幌子蛊惑了齐修,他一介凡夫,尚不至有人用神物对付他,只是利用了他心有所求,而其他几界都深谙左观对循音镜的态度,这次抛出来的假镜子,十有八九是冲他来的。他坐回原位,戾气冲天,着实费了点功夫才平复下来。

      左观把自己能想到的五界懂得寄梦的妖鬼仙魔在脑海里排查了一遍,惯常黑衣白发的只有那么两个,一个是妖王捕风——整日不是狩猎就是赛跑,把妖界养得跟刖人守囿车一样;另外一个,沉寂了几百年恨不得睡死在大苍山中,更没道理。

      更不乏有可能黑衣白发只是乔装。

      “乔砚的生魂是哪个吃的?”左观开始盘问草木精,语气平淡,像过了数九天的生铁。

      草木精们又慌了,这平淡下的摧枯拉朽实在是遭不住。但慌归慌,过了半天,也不见有站出来招供的。

      左观不再多问,抬起他拆庙的魔掌。

      “施主手下留情——”

      云蔚刚想阻止,便听到苍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净仁不知何时踏进了结界,竟然冲这边扎了过来。

      净仁年逾古稀,身体虽然硬朗,却终究是个老人家。他步履蹒跚地跌进废墟中,气虚体弱地哀求,眼看着要摔倒了,全靠奋力起身去搀扶他的两个草木精才勉强站立。

      “施主手下留情,不可鲁莽啊!”净仁顾不得已经毁了半数的寺院,光看着一院根须散断地徒儿们便红了眼。他几乎跪在左观面前苦苦哀求,“敝寺这些都是好孩子啊,他们根须深植土下,最远也才到南辕门,连都城都进不去,要想吸魂不捡着参佛的香客们吸,何必自断经脉去戕害乔施主呢?”

      “是啊,上尊大人明鉴啊!”

      “我等不曾亦不敢吸人生魂啊!”

      四下骚动不已,左观掌下聚出了煞黑之气,如箭在弦上一朝即发。他一身被假镜子和它背后主人耍了的恼怒,无处发泄,全靠一丝定力牵着,下一刻就要崩断,那还顾得上听和尚辩解。

      “大人,”云蔚蹲下身,双手轻轻握住左观施法的手,捧到自己胸前,开口,“净仁主持说的不无道理。齐修在镜中的魂魄会慢慢散尽,您就不觉得奇怪吗?”

      “不觉得,”左观一抽手,满脸冷漠,说话都带着冰碴子,“吸魂的是镜子孤知道了。但是孤就是想毁掉这破庙。”

      “好了好了,大人,”云蔚赶忙又抓住他的手,使劲顺毛,“大人为难一座小破庙做什么,事情都清楚了,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咱们回去,常福今天做烤羊腿配文思豆腐汤好不好?”

      要不天上地下都称云蔚一声哥呢,他安抚魔尊观泽君的工作向来一骑绝尘。

      可算是把左观劝住了,净仁住持已经身体透支,堪堪扶着些精怪站了起来,老泪纵横。

      “老衲与弟子们在此扎根数十载,每日诵经,恭聆讲学,不求顿悟飞升,但求心中无愧。我们从始至终都不曾害过人啊!”净仁还是没站住,脚步虚浮地又跪在了土中,他面容衰颓,眼珠却“三百年前此处本是一片树林,前朝在此修建了崇安寺,为之砍去的树木不计其数。许多中不少已经修习百年,开眼开智了,一朝被斩断根脉,如何安息?”

      如何安息,自然安息不了。

      这些元气大伤的精怪没有殒灭,即便是建成了寺庙,青石板下仍有它们的根,它们飘散在晨雾晚风中,附着在钟鼓莲池上,经卷典藏中,将崇安寺笼罩了起来,久久不离去。崇安寺便传出了怪诞传说,山中正是人间芳菲盛,山门之内寸草不生;冬日来得越来越早,萧瑟凄寒,但不再下雪;总有人能隐隐听到撕心裂肺的哀嚎声,惨烈无比,惊悚异常。之后不久寺院的和尚便病倒了好几个。

      因为精怪不曾害人,左月镜也就并不知道这些旧事。况且被毁去真身的精怪散在四空,为天地所吸收,时间一长便消殒了,它们受种族限制实在太厉害,任人如何欺凌,也不会有谁站出来给它们讨句公道。

      “后来崇安寺出了悟清大师,大师慈悲为怀,法性大智,将尚存的几百树木的根系从青石板下翻出来,再以血为媒,召精怪各自归位,总算是救回了一些,但彼时还是太迟了,几百树桩救下来的,也不过几十。”净仁苍老干涸的声音像粗石在砂纸上磨出过往,“他德高望重,为皇家做了十几年春祭诵经场,前朝的皇帝要赐他宝袈裟,扩建崇安寺,大师说,‘一草一木皆生灵,宁肯贫瓦破牖泥菩萨,断不愿再苍苍古木换高舍’。这话流传开来,悟清大师圆寂后,各代皇帝也默守着,没再动过崇安寺外的草木。”

      如此许多年,崇安寺吸引了各路化形的草木精,他们白日撞钟诵经,傍晚擂鼓参佛,深夜回到寝房,并排化回原形,扎根修炼,如此与世无争两个朝代。

      云蔚和左观第一次到崇安寺,凑巧了远游回朝的大师讲经,否则以崇安寺不堪一击的结界,根本遮掩不住自己的秘密。数百年的草木精集聚一堂,时间一久,便会改变崇安寺的氛围,正是云蔚不解的那种气息,安抚人心,使人动情,想起那些开心而难忘的事。

      许多来礼佛的香客在这种坏境中都会心襟大开,即便在佛前求过的愿没有实现,也能心情舒畅地离开回家。

      这是草木给予人润物无声的温柔,虽然很多时候人并不知道珍惜。

      云蔚挺纳闷,所有人包括猎尘都能想到或是梦到好事,自己却只想到了糟心的——和一只松鼠精抱别,独守破庙一年多。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了,草木精无法伤人,或许根本就没想过伤人,两人大闹一场崇安寺,结果所有的症结几乎都与草木精怪无关,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唯一的收获也就是有齐修了。

      云蔚抬手将齐修的魂魄收进乾坤袖带走,左观可以只关心循音镜,但他不行,左月镜司要恪尽职守。等他们回到左月镜,天已经真的黑了。

      左观自知有人别有用心,循音镜也确实如他判断的假的,虽说恨意冲天,但消化了一会儿,没什么头绪,加上云蔚轻揉慢捻的开解,最终也平息下来。拆错了寺,拔错了树根,都太过分,临走左观大袖一挥,将原本化作废墟的半个院子恢复了原样,又施法修护了精怪们的伤,为表歉意——这是云蔚的说法,让观泽君道歉是想都不要想的——还每个草木精多给了一百年修为,也算他们因祸得福。

      云蔚倒是看得透,觉得这就是左观一贯的行事方式——打个嘴巴喂个枣。知道不对又不会道歉,想对人家好还总是高高在上的恩赐姿态,他对自己就这样。

      好在习惯了,云蔚无比熟稔地指使常福用一道文思豆腐汤把左观喂舒服了。

      是夜,左观回魔域继续点灯。云蔚将店门锁好,众目睽睽之下把齐修放了出来。

      “传音给烛子,把乔砚带过来。”云蔚说。

      齐修的魂魄在乾坤袋中得以拓展保存,出来时和在崇安寺时别无他样。云蔚对齐修说:“我答应乔砚,你是生是死都会给个交代,你的死存疑颇多,但应当是你人族之间的事了,左月镜不会管。不如我讲你化出实形,你自与他说。”

      说着,云蔚去内厨拿了个土豆,效仿给端师父做的莲藕身,给齐修做了简易的土豆身。

      “还有句话本不当我说。”云蔚看着眼前附在土豆人上,俊朗而虚弱的齐修,眼神复杂。

      齐修却读懂了他想说的意思,轻轻一笑,化去春寒料峭:“我当然知道。我会将这幅魂魄还给胡杨树精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为李佳琦花了五百块钱,我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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