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不懂爱情》暗夜同路人

47、山雨欲来

　　洛英泽一行并没有在要塞中长时间停留，他们在战斗中损坏的装备都被转移到位于四号堡垒西北的水道桥重工总部，而他们几个也被安排在研究所附属的接待处住下。午饭过后，付峥前往IUF指挥部进行会报，道格一直不见身影，而遥光则需要分析新装备的实战数据。

　　洛英泽洗完澡出来时，偌大的休息室里只坐着沈兰溪一人。

　　洛英泽知道沈兰溪很快就要返回三号堡垒：“还没到出发的时间吗？”

　　沈兰溪见洛英泽走过来，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我在等你。”

　　“等我？”洛英泽将毛巾搭在肩上，“沈参谋有什么吩咐？”

　　沈兰溪推了推眼镜：“寒鸦的身体虽然被炸毁，但他的一部分记忆存储系统却幸免于难。我对其进行解析，已经知道任梦蝶的真身是谁了……”沈兰溪走到洛英泽身边，低声说了个两人都熟悉的名字。

　　听到那个名字，洛英泽握着毛巾的手微微攥紧：“真的是他吗……”

　　“老武早就对他有所防备，只是没有抓到证据。我则一直不愿意相信。可是现在一切证据都指向他……”沈兰溪说到此处，深深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遗憾。

　　“所以你才这么急着回三号堡垒吗？”

　　“无论如何，我想听他亲口承认。”沈兰溪走到落地窗边，望向脚下一片新绿的花园，“他毕竟是我亲兄弟，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问问他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沈兰溪说的那个名字，沈沧海，属于沈兰溪的兄弟，也是当初委员会五人组中除委员长和秦司令之外另一个给自己投了赞成票的人。洛英泽当初还颇为意外，现在想来，沈沧海会投赞成票分明是在“请君入瓮”。如果此人真的是藏在无数虚假的传声玩偶之后的“任梦蝶”的真身，那么自己就没有什么离有需要向他表现出丝毫怜悯。只是想到沈沧海和沈兰溪的关系，洛英泽还是不免为自己的这位老上司担心。

　　大概是猜出了洛英泽沉默背后的心思，沈兰溪回过头笑起来：“别这副表情。放心吧，就算他是我的兄弟，我也不会在这种大事上是非不分的。”

　　洛英泽了解沈兰溪的坚强，知道此时任何煽情都是多余的。于是干脆直接问：“那你们准备怎么处理他和补天社？”

　　“我这次回去虽然是要和补天社算账，但三号堡垒内部各个势力纠缠不清，我和老武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到这里沈兰溪苦笑，“最后怎么处理他，可能还是要委员长和秦司令出马，动用委员会的力量进行裁决……”

　　“所以你们才找了个离有把我送来四号堡垒这里……是怕我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吧？”

　　沈兰溪知道自己瞒不了洛英泽太长时间，干脆点头承认：“这次虽说是岑所长邀请你来四号堡垒共同对抗魍魉，但你也已经猜到了，这么安排更多的是因为我和老武希望你能暂时远离三号堡垒这个暴风眼一段时间……”他抬手按住洛英泽的肩膀，“我保证，我们一定会恢复你，项朝阳，还有你的其他队员的名誉的。”

　　“名誉什么的我不在乎。我只希望我的队员们能够得到公正的评价，只希望枉死的灵魂能够安息……”

　　“这也是我和老武的愿望。”

　　沈兰溪和武林枫的能力洛英泽是了解的，按照沈兰溪的承诺，虽然不能亲手报仇，但自己队员们也许很快就能平反了。这件事情本该让人高兴，可洛英泽却只感觉心里空荡荡的。

　　洛英泽下意识用左手抓住右侧的机械手臂，寒鸦的诅咒再次在耳畔响起。

　　“英泽？你怎么了？”洛英泽的暗淡神情引起了沈兰溪的注意，“自从打完寒鸦你的状态就怪怪的……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洛英泽勾起嘴角掩盖自己眼中的慌乱，“只是一些个人问题而已。”

　　沈兰溪想要追问，休息室的大门却在此时打开。

　　屋外走进一位身着实验服的年轻人，朝着屋子里望：“请问……洛英泽中尉是哪位？”

　　“是我。”洛英泽回头，“什么事？”

　　“岑老师让我请您去一趟……说是关于MA.NO.19的事情……”

　　听到十九的名字，洛英泽的神情立刻鲜活起来，但岑有山这样的行动却让沈兰溪意外。因为以他的了解，岑有山喜欢独来独往，在研究和学术时更不喜外人打扰。

　　“他出了什么事吗？”沈兰溪不禁问道。

　　年轻人摸摸后脑勺：“这个我也不清楚……岑老师不让我们这些学生进研究室。您还是亲自去问他吧。”

　　沈兰溪摇头轻叹：“都这么多年了，老师怎么还在搞这套神秘主义？”

　　年轻人苦下脸来：“师兄你是知道的…岑老师那不是神秘主义，只是单纯嫌我们太笨而已。”

　　同是出自一个师门，沈兰溪自然明白年轻人心里的苦：“也罢，我还有些事要跟英泽交代，你咋外面等一下，我马上放他出来。”

　　年轻人应了一声走出门去。

　　“沈参谋还有什么指教？”等自动门关上，洛英泽才开口。

　　“指教算不上，顶多是一句提醒。”说到此处，沈兰溪忽地正色，“我知道战斗是你的强项，但这次参与四号堡垒的联合作战，务必万事小心。”

　　洛英泽习惯了沈兰溪一贯的不靠谱态度，此时看他突然严肃起来反而有些不适应：“何出此言……”

　　“最近魍魉接连变异……我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洛英泽等待着他这位足智多谋的参谋给予明确的回答，沈兰溪却一反常态地含糊其辞。

　　“魍魉的异变并不是第一次，我们肯定能应付的。”

　　“不，这次似乎不太一样。”沈兰溪坚定地摇摇头，“你知道魍魉有着强大的拟态能力。以往的几次变异，魍魉仅仅是从一种拟态转换为另一种拟态。比如从昆虫类到鸟类，从鸟到哺乳类……但这次你们遇到的变异种却拥有一部分灵长类身体特征，那么这些家伙的下一步变异策略，很可能就是拟态成人类。如果真有魍魉能够完全拟态成人类的外形，以我们现在的技术是没有任何办法分辨的，而这样的家伙一旦混入人群，就意味着——”

　　“人类社会将会陷入混乱，甚至从内部解体。”洛英泽抬手揉揉忽地刺痛起来的右侧太阳穴，“难道没有什么办法吗？”

　　“我和岑老师正在联手研制能够分辨魍魉与其他生物的扫描系统，但暂时还没有得到结果。所以如果这次的魍魉已经获得了与人类的相似外形，也只能靠你们通过肉眼进行分辨，所以我才叫你务必提高警惕。”

　　“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被迷惑。”面对神色不安的沈兰溪，洛英泽却淡然地笑起来。

　　“你这么说我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洛英泽的回答让沈兰溪绷紧的神经略微放松下来，一个不注意便将他埋在心中的隐忧脱口而出，“英泽，这也许只是我的胡思乱想，可我总觉得魍魉似乎一开始就是朝着人类的方向在进化的……仿佛它们的目的是来取代我们一般……”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洛英泽斩钉截铁地回答，“你忘了吗，人类荣光永存，这可是我们进入IUF时共同许下的誓言。”

　　“是啊，人类荣光永存。”重复着这句信条，沈兰溪攥起拳头在洛英泽的肩头轻轻撞了一下。

　　洛英泽用左手抓住微微颤抖的右侧手腕，心底默默许下的却是另一个誓言。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受到伤害……

　　。。。

　　送走沈兰溪，洛英泽跟着刚才来传话的年轻人前往岑有山的实验室。自从解决寒鸦之后十九就一直处于昏迷——不，确切地说是自动休眠状态。沈兰溪告诉洛英泽，与人类脆弱的肉身不同，十九的机械躯体在自动休眠状态中不需要任何外界补给也能保持稳定，但过长时间的自动休眠却很可能对十九全身上下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生物组织，他的大脑造成意外的损伤。所以在到达四号堡垒之后，他们就立刻将十九转移到了拥有如今人类最先进机械维修技术的水道桥重工来。

　　“我就不进去了，您请自便。”年轻人的脸上透露着明显的紧张，跟洛英泽打了个招呼便擅自离去。想到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沈兰溪在岑有山面前都乖得跟只小鸡仔一样，洛英泽便瞬间理解了这年轻人的紧张来自何处。

　　整理了一下衣装，洛英泽抬手敲响了面前研究室的大门。

　　“请进。”自动门在岑有山有些嘶哑的许可传来的同时打开。洛英泽走进室内，只见光线昏暗的研究室正中间架设着一台两人多高的透明罐，罐中充满了半透明的淡蓝色液体，而十九破损的金属身体此时正插满各种导线，漂浮在液体之中。

　　见十九的神色比之前平稳了不少，身体组织也已经得到了修复，洛英泽一直忐忑不定的心总算感到了些许慰藉。此时身后传来一个缓慢沉着的脚步声，洛英泽转过身，见岑有山双手背后站在不远处的操作台边。

　　洛英泽恭敬地朝岑有山行了个军礼：“您找我……是十九出了什么事吗？”

　　“是，也不是。”岑有山从黑暗中走出来，眼镜片反射着维修仪器发出的冷色光芒。他来到洛英泽身边，拉下悬置在头顶的操作仪器点了几下，“身体破坏率47%，传感系统三级损伤，再加上23%的生物组件或感染或丢失……亏得你们及时送他来这里，要不然就算是我也回天乏术。”

　　虽然早知道十九这次受损严重，但听到这些确切的数字洛英泽还是感到一种因后怕而产生的寒冷干从背部袭来：“劳烦您了……”

　　岑有山摆摆手：“劳烦什么的算不上。对IUF的军备设施进行维修和升级本就是水道桥重工的本分。只是，我检查了MA.NO.19的身体，有一件事让我十分在意。”

　　“请讲。”

　　“兰溪说他的大脑来自一个名为项朝阳的人类，这是真的吗？”

　　岑有山的疑问出乎洛英泽的意料。他望向老人，却无法从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读出任何有用的信息来：“您想问什么？”

　　岑有山注视着眼前如睡去一般沉静地漂浮在液体中的机械人型：“机械排异反应——你也是安装了机械义肢的人，想必听说过这个词吧？”

　　“当然。这和十九有什么关系吗？”

　　他将手掌贴在隔离十九的玻璃上：“我研究生物机械多年，机械排异反应一直是我们这一领域的噩梦……无论是哪种人，无论是什么情况下，无论采取哪种技术，只要身体的机械替换率超过40%，替换体就会陷入无可救药的机械排异状态。剧痛、精神紊乱、全身抽搐、休克、最后死亡……我们实验多年都无法排除机械排异反应带来的副作用，人类就像是在拒绝自己的造物一般，或者说，人类被自己的造物拒绝。为此学界一直存在一条定论，那就是完全的人体机械化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我眼前的MA.NO.19却打破了这条定论，这不得不让人起疑。”

　　“这件事……会影响到十九的修复工作吗？”

　　被这样问，岑有山低声一笑：“你这么问，看来是还没有完全信任我了。”

　　心思被猜中，洛英泽微微拧起眉头：“不，只是……”

　　“罢了。”岑有山似乎没兴趣听洛英泽的解释，继续自说自话，“你说的没错，这件事的确影响到了我对MA.NO.19的修复工作。”他将控制面板推到洛英泽面前，指了指表格中的一个数值，“精神稳定性——这是生物机械化实验中最重要的一项指标。我的测试结果显示，MA.NO.19的精神状况十分不安定，一会儿处在正常范围之内，一会儿却又忽然陷入极度的混乱之中，这可能是机械排异反应的一种表现，也可能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岑有山的话提醒了洛英泽，他回忆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发现有的时候十九似乎会忽然陷入一种不明原因的惶惶不安的状态，有的时候又忽然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变得十分暴躁。还有那次在地下实验室发生的事情……难道都是机械排异反应造成的？

　　“我对他的进行了全身扫描，然而他的大脑却被严密包裹，无法进行任何透视——当然，这也很像补天社那帮人会做的事情。只是这样一来，我就没法确定他的控制中枢是否由人脑组成，也无法进行进一步的修缮了。”

　　听岑有山这样说，洛英泽心中不免又开始忐忑起来：“我也没有亲眼确认过十九控制系统的成分。但任梦蝶亲口告诉我他是继承了我的副官，项朝阳的大脑，而在我与十九的接触中也隐隐感觉到，十九的确和项朝阳有着某种类似之处……我没办法清除地表述，但那种感觉就像是，他们虽然没有共通的记忆，却似乎拥有着相同的灵魂一样……”

　　“哼，灵魂？”岑有山冷笑一声，“洛中尉，我可是科学家，不相信什么灵魂。”

　　岑有山的话似曾相识，洛英泽清楚地记得沈兰溪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两人的态度似乎又有哪里不同：“那您的意思是……”

　　“科学家只相信切实的证据。”岑有山将双手抱在胸前，“我很想帮助MA.NO.19。因为无论他真的是全身机械化的改造人，还是模拟了人类思考模式的机器，都毫无疑问是一个科学的奇迹。可如果没有经过充分的调查，没有得到确切的数值，我无法对这台机体下任何定论，无法对他进行任何改进。”

　　洛英泽听出了岑有山的弦外之音：“您……不会是想接管十九吧……”

　　“你已经猜到了吗？”见洛英泽说出了自己的请求，岑有山便不再弯弯绕，“洛中尉，我希望在这次四号堡垒的任务结束之后，这台机体能够留在我们水道桥重工。”

　　洛英泽一开始只是把心中隐约的预感顺口一说，没想到竟然言中，这让他不禁露出了一丝惊愕的神情。

　　“我知道这种请求对你来说有些勉强。但是你想一下，补天社的势力遍布各大堡垒，你们无论去哪里都会成为他们的目标，而我虽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可这世界上难道还有比我们水道桥重工更安全，更能为十九提供帮助的地方吗？”

　　岑有山的话句句在理，然而洛英泽却还是听到了心底一个抗拒的声音越发响亮起来：“可是就算您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为十九做主。”

　　“为什么不可以？你不是【它】的主人吗？”

　　“不，我们不是那个关系。”洛英泽狠狠摇摇头，“我知道您是为了他好，但是——”

　　“洛中尉，你的手臂还好吗？”

　　被这么突兀地一问，洛英泽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岑有山无奈地叹了口气：“洛中尉，你忘记我刚才说的话了吗？我是生物机械领域的专家。就算你能瞒得过兰溪那个臭小子，你以为能瞒得过我吗？”

　　洛英泽咬紧牙，无意识地将右手向身后藏。

　　岑有山试探性地抬手按在洛英泽肩膀上，洛英泽感觉对方没有恶意才放松下来。

　　“已经疼了多久了？”岑有山动作轻柔地按压着洛英泽的肩窝。

　　“没多久……大概三天前开始的……”

　　“哼，到现在还想骗我吗？”岑有山苦笑，“我看了你的资料。你安装机械义肢已经快三年了，中间没有做过像样的调试和恢复，又在战斗中各种过度使用。就算兰溪给你换上了最新型号的义肢，也就顶多能暂时缓解一下你身体的负担而已……想必你这次开始疼至少也有一周了吧？”

　　洛英泽知道自己是瞒不过岑有山了，只好扭开头去不予作答。

　　“这次要不是魍魉忽然觉醒，事态紧急，我是不会劳烦你的。但既然来了，我也不能坐视不管。”岑有山说着走到一个装满各种瓶瓶罐罐的柜子旁，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白色药瓶丢到洛英泽手里。

　　“这是……”

　　“水道桥最新开发的中和剂。虽然不能治愈你身体的亏欠，但至少可以制住疼痛。” 岑有山回答，“你也好，兰溪也好，遥光也好。你们这些年轻人，每一个会照顾自己的。”

　　“谢谢……”

　　“真要谢我的话，不如让MA.NO.19留下来。”岑有山话锋一转，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上，“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你是保护不了他一辈子的。”

　　岑有山的话正刺在洛英泽的隐忧之处，让他原本就没有光泽的眸子更加暗淡下来。他低头注视着手中的药瓶，一言不发。

　　洛英泽意气消沉，岑有山却没有穷追不舍，语气中多了一分老人面对晚辈时的疼惜：“罢了罢了，想必十九对你也是很重要的。我不要求你立刻给我答复，但至少考虑考虑我说的话——这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你自己好。不是吗？”

　　。。。

　　送走洛英泽，岑有山来到研究室里侧一扇一直紧闭的门边敲了敲，门忽地打开，一个高大的军人走进来。

　　“刚才的话都听到了。”

　　“我以为你会直接说服他的。”马建邺站在暗处，点起一根烟来。

　　岑有山卸下刚才那一副长辈对待晚辈般温和的表情，眼中神色顿时犀利起来：“洛英泽不是一般人，不能着急。”

　　“需要我做什么？”

　　“派你的人盯紧三号堡垒来的这几个人。”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对这个铁疙瘩这么上心。”

　　见马建邺眼中有疑问，岑有山抬起一侧眉尾：“我还不是为了四号堡垒的安全吗？”

　　“有我们这些常驻军在还不够吗……就算我们不济，至少还有森遥光。”

　　“你的队伍自然靠得住，但他们都是常规军士，缺乏临机应变的能力，而遥光……他只知道单打独斗，成不了事。可你也看到了，魍魉的变异趋势愈发难以推测，山雨欲来，多抓住一个战力我们四号堡垒就多一份安全的保障，更何况这个MA.NO.19可不是一般的战力。只要运用妥当，他一个人完全可以抵上一支军队。”

　　“……我知道了。就按你的计划，我会看住那几个人的。”

　　见马建邺不再有疑问，岑有山便再次将视线转回十九身上：“MA.NO.19……既然任梦蝶把这么好的宝贝送到我手里了，自然就没理由再还回去。如果洛英泽不同意，我们抢也得把它抢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