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道》适野执

41、为人师表

　　言熠睁眼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芜青所的住处了。恍惚间，他听到屏风后有两人在说话，声音不大，却一直在争论。

　　“你将那胖子的脸划了？！”

　　“嘘——”玄凌一把堵上白虹的嘴，“小点声，划都划了，多大点事。”

　　“那胖子有多难缠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还破了他的相......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什么破相不破相的，西海君还需要我破他的相吗？啧，倒不如乘着这次机会好好养养他那张脸，指不定还能养的稍微顺眼点。”玄凌说着摸了摸腰间的心叶玉，嘀咕道：“我还没嫌他那张脸脏了我的碧炀呢。”

　　“我没和你开玩笑，”白虹双手环臂抱在胸前，一副质问到底的样子，“你就是为了床上躺着的那小子？”

　　“他有名字，别一口一个‘那小子’的叫他，”玄凌正色道，“他是芜青所的人，自然容不得旁人欺辱。”

　　白虹轻哧一声，“若是为了地灵和小姝，你能做到今日这个地步吗？还是说整个芜青所里，你只顾他一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虹嘴角动了动，看到屏风后那人已经起来，便扭过头道：“我回去了。”

　　玄凌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便没有多做挽留，径直向着刚苏醒的言熠走去，“怎么不再多躺一会儿，着急着起来做什么？”

　　言熠摇了摇头，“乾仁处还有好多事情没处理，我躺了多久？”

　　“三日，”玄凌将桌上药端回来，用手背试了试碗身温度，觉得药有些烫，便将汤勺拿起，一边搅动一边用嘴轻吹散热。

　　“你不要着急，身子没养好之前你哪儿都不许去，乾仁处没了你，天也不会塌。”

　　言熠坐起身子，靠在床头，想说什么又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玄凌将那药散热至温，才搭在他嘴边道：“张嘴。”言熠准备接过碗一口饮尽，却被玄凌拿着汤勺的手止下。

　　“师父，我自己来吧。”

　　玄凌好像没听见似的，又重复了一遍，“张嘴。”
　　于是言熠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乖乖地张开了嘴，任那汤勺一下一下的往嘴里递，苦也不吱声，只皱着眉。

　　待玄凌喂完了药，他才支支吾吾的开口道：“师父，你......划破了旭曈的脸吗？”

　　“划了，”玄凌将喝空的药碗搁在桌上，又从一处的方盒中掏出几颗糖递给言熠。

　　“那西海君日后定寻师父的麻烦，今日一过，他不知又会如何绞尽脑汁生出事端，想来都是我不好，连累师父至此。”

　　“你不必多想，”玄凌坐在床榻边，将被子又往上掩了掩，“即便没有此事，那西海君也必定会再生事端为难于我，不是你的原因。”

　　言熠听了只得点了点头，没再多想白虹那番话，只是他隐隐有种感觉——白虹似乎并不喜欢他，而不喜欢他的原因，言熠无从得知。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交流过，连平日里也未曾能见过几面，即便见了面也只是点头之交，并无什么交集，怎的这白虹药师就如此不待见他？

　　想着想着又觉得不对，必是他哪处行事不当，这才得罪了人。于是又在脑海中回忆起来，究竟是哪次行礼唐突了人，还是说话失了规矩，可这回忆了大半天，脑子里还是搅的一团乱，一点头绪也没有。

　　“想什么呢？”玄凌见言熠皱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没什么，就是在想这次又麻烦白虹药师为我医治，待我好些，必得登门拜谢。”

　　“天寒地冻的，你就别跑了，她这几天正在气头上，你去了也不待见你。待她气消些，我再去看看她。”

　　言熠双手上下来回绕动，试探着问道：“那她......为何要生气？”玄凌轻笑，心里绕了一万个弯子都没办法将“因为你”那三个字吐出口，只得又皮起来道。

　　“姑娘嘛，一个月里总有那么几天是看什么都不爽快的，过了这几天就好了。”

　　言熠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丝毫没意识到玄凌在糊弄他，想了想好像小姝也是这样，总有那么几天将地灵闹腾的脸都是黑的。

　　“这几日将孩子们搁在芜青所，忙坏师父了，”言熠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待我好些便立刻带他们回临武朝。”

　　“带回去面见人皇吗？”玄凌问。

　　言熠点点头，“若是带上去面见天帝，此事一定又会演变成‘重拿轻放’，天帝必不会伤了夜神的性命，更不会革了他的仙职，所以即便陈述此事也无用。但人皇不会，此事涉及凡人性命，又是黄口小儿，属国之根本，武沁定要重视，而后这案子遣返回九天，也是给天帝施压，这万万人的眼睛盯着，天帝若还护着夜神一众，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玄凌一边听言熠分析，一边打量着他，这小子自从入了乾仁处之后便精干了不少，想问题也不似从前那般直来直去，只顾结果，不顾过程。想来还真是“石”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嗯，如此一来天帝必会为了悠悠众口而降罚于夜神，虽不能伤他几分，但他那九天的名声，可就不似从前好听了。众仙家也不是傻子，即便平日里大家皆明哲保身惯了，遇到此事，还是会有那么一个两个出来参他一本的。”

　　玄凌指了指脑袋，又道：“长脑子的人都知道，什么叫‘养虎为患’，夜神太狂，搅得九天不安稳，总有一天波及到他们身上，在那之前，便要时不时的抓住机会敲打几下。都是做神仙的，有些人仙骨已老而心不老，初心不改，满脑子都是想着如何让这三界更为安稳。而有些人仙骨老且心亦老，早没了当年修道的意志，只做了天帝阶下的刀。你可知这二者之间所差的东西，可不是一个仙职能衡量的。”

　　言熠愣了半晌才慢慢点了点头，“心不变而道不变。”

　　“我惟愿你心定而护已，”玄凌笑道，“像你这样的石头小子，心里想着的事又岂是说变就变的呢？”

　　“师父又拿我打趣了。”

　　“我才没有，倒是你，总拿着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虽是为了救人，你怎敢又孤身一人闯那西海龙宫，倒不是不信你的功法，而是那西海君本就心思不正，耍的都是歪门邪道的把戏，你这愣头小子接二连三的往他那里闯，可想过若他真要你的性命，你便当真死在他那里吗？”

　　玄凌这一番话说的言熠没了声，只低着头将手绕过来绕过去，好似并不知如何回玄凌的那番话。那日在龙宫，谁又能想到夜神竟敢扔了那九霆火的火种销毁虚烟阁，被九霆火这么一轰，言熠连他是怎么回到这芜青所都不知道的，醒来只庆幸自己福大命大，又从阎王爷手里逃了出来。

　　“我原是不怕的，”言熠道，“现在怕了。”

　　怕若真的出了什么事，就再也回不到芜青所了。

　　“你这次吓坏我了，”玄凌神色有些恍惚地看向窗外飘着的渺渺白雪，半晌才听他用极为沙哑的声音道：“言熠，人死了就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你知道吗？”

　　言熠缓缓沉声应道：“知道，没有下次了。”

　　玄凌心中苦涩，却怎么都开不了口道明实话。他想说的话有一万句，句句通过心中千曲万折筛落成说出口的三两句，其中还夹杂着不正经的打趣和自嘲，天知道他究竟多想抓着言熠的肩膀大力晃动，边晃还要边大声嚷嚷：“你个臭小子给我清醒一点行不行！出门在外把自己照顾好了行不行！不要让你的老父......不对老师父在家为你担心行不行！遇敌要刚不要莽！留得自己性命在！不怕明天没柴烧！”

　　在脑海中过完一遍后，玄凌觉得不可取，太不稳重了，堂堂九州灵尊，堂堂芜青所尊上，堂堂言熠他师父，怎么能抓着病号大声嚷嚷呢？

　　“对了，那你身上的焰气是怎么回事？”

　　言熠抬手将脊间藏着的赤焰索取下，“应该就是这东西的缘故吧，我身上的焰气自小便有了，并且只在特定的情况下出现，啸镜师父还在时常为我渡气安抚，他曾告诉我说，这焰气不可为外人知，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强压着它，可能是这几日我生病的缘故，它才又重新涌现出来了。”

　　玄凌拿着那赤焰索细细瞧了一会儿，又想了想啸镜所说“不可为外人知”便大概明白了一二，这东西必是与女魅有关，且言熠身上的焰气说不准也是一脉承了女魅的，若想保得言熠的安全，就必须将他好好的掩藏起来。

　　“你所说的‘特定情况下出现’主要是哪些情况？”玄凌问道，“除了生病受伤之外，还有什么能促使焰气出现？”

　　“内息不稳或者思绪不安之时都会涌现，只不过焰气轻时我可自行压制，但焰气重的话，就需要旁人渡气安抚了。”

　　“这样啊......”玄凌边听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这个渡气除了用手渡，还能用别的地方渡吗？”

　　言熠愣了愣，“比如？”

　　玄凌呲着牙笑了笑，“开玩笑开玩笑哈哈哈哈哈哈哈，看你小子一脸愣头青的样！”

　　言熠：“......”

　　“说了这么久你也该累了，再躺着休息会儿吧，我一会儿上来再给你温个手炉放在床边，天冷了，可别伤了风寒。”玄凌说着，将言熠靠着的枕头放下去，又扶着言熠躺下，“对了，过些日子回乾仁处时记得将小姝上次买的大氅带上，再敢穿个单衣就往外跑，等着我家法收拾你。”

　　言熠似乎有些不太适应玄凌这么贴心，只得将脑袋往被子里埋了埋，又重新睡了过去。

　　见言熠刚躺下就又合了眼，玄凌收了笑，默默盯着他背影看了片刻，而后便轻声带上门出去了。

　　“灵主儿！”小姝还没走到玄凌跟前就大声问道，“你是不是和白虹姐姐吵架了？”

　　玄凌一把捂住小姝的嘴，“你声音能不能小点？！”

　　小姝瞪着俩眼睛气鼓鼓的看着玄凌，一口咬在他手上，恶狠狠的道：“男人都一个样！”

　　“不是，我干什么了就‘男人都一个样’了？你给我过来把话说清楚。死兔子，脾气越来越大了，还敢咬人了！”

　　小姝将手里最后一个葡萄扔在嘴里嚼着吃了，边吃还边嘟囔道：“说话不算话，骗子。”

　　玄凌将耳朵凑过去问道，“谁骗你了？”

　　小姝撇过头，“跟你没关系。”

　　“我觉得你最近有点不对劲，”玄凌扶腮道，“莫不是患了臆症？哎！正好你去幽虹院瞧瞧，顺带着哄哄你白虹姐姐，怎么样？”

　　“你自己惹的人你自己哄，别扒拉我，我有事。”

　　“你有什么事你，你一天到晚的在芜青所里和那群孩子上蹿下跳的，就差给我房顶掀了，现在小孩也是我看着，你又有哪门子的事？”

　　小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我明日要出一趟门，今天得好好想想带个什么见面礼去，哎对了，灵主儿你那个打架用的大棒子呢？”

　　“你要那东西干什么？你明天上哪儿去啊？”

　　地灵正好路过，特别灵性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找那个魔头呗。”

　　玄凌一脸懵，什么魔头？哪个魔头？小姝啥时候跟着魔头混了？

　　“地灵，你说话能不能好听点，人家修罗大人怎么在你嘴里就成了魔头了？”小姝一脸怨怼的看着地灵。

　　“是是是，当初人家把你扣在地穷宫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上赶着一口一个‘修罗大人’的叫。”

　　小姝一脸气愤，“说到底还是你和灵主儿把我扔在那里不管！”

　　“怎么没管你，我们不是救你出来了吗？现在真是转头就翻脸，没良心。”

　　没等地灵和小姝这架吵完，玄凌就从一脸懵的状态中反应了过来，我的老天爷啊，修罗这是从我手里挖人呢？
　　“不许去！”玄凌一个巴掌拍在桌上，假装自己气势很强的冲着小姝道：“明天你哪儿都不许去！”

　　“我就要去！”小姝又一个巴掌拍在桌上，“我有正事要办！”

　　玄凌一脸杀气的问道：“什么正事！”

　　“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