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白夜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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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小姝一大早便起了床收拾，换了身粉白色袄子，外面又严严实实的裹了层大氅，临出门前碰见言熠在正厅打坐，“怎么不多躺着休息会儿？”小姝说着跑到厨房拿了昨日早就装好的糕点盒子。
言熠左右抻拉片刻道，“躺了好几日了，身子都绵软了——你这一大早要去哪？”
小姝不知又从哪抽出把油纸伞来，边擦灰边道：“去吃饭。”
言熠；“？”
“哎呀你别管我了，赶紧把你那伤养好吧，再不好我瞅着灵主儿要绝食不吃饭了。”小姝说着就要出门。
“你说什么呢？师父怎么就不吃饭了？”言熠一个箭步堵在门口，“你把话说清楚。”
“哎呀你别挡我路啊，我一会儿迟到了。”
言熠郑重其事的摇摇头，“不行，你得给我说清楚了。”
“大家伙的眼睛都雪亮雪亮的，就你一天顶着个傻脑门只顾查案子，你这次受伤回来，灵主儿趴到床前看了你三日，端茶上药的都是他，你以为你眼睛一睁开就能好是怎么回事？”小姝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还是第一次见灵主儿这样，顶着那俩黑眼圈就那么熬。”
言熠听了小姝的话，呆愣站在原地，好似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小姝也没再多说，顶着外面风雪便出了门。
趴在床前守了我三日？言熠想，要么是小姝胡说八道，要么就是他这师父喝多了酒才至这么疯癫。
不至于，实在是不至于，言熠晃了晃脑袋，又将静息平心的道文背了几遍。可这道文越背越记不得下一句是什么，满脑子被替代的都是小姝那句‘他在床前守了你三日’。可他分明看玄凌总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谁又能知道他的这位灵尊师父脑子在想些什么？
正乱着，就听楼上玄凌房门一开，“——言熠？你干什么呢？”
言熠一惊，头都没回便一阵风消失在玄凌视线之内，玄凌皱了皱眉，心想最近大家怎么都神神叨叨的？
地穷宫。
青虞将小姝引接至宴客厅，指了指紫金椅子旁的那处座榻道：“那是你的位置。”
小姝臂上还挎着给修罗带的糕点，有些拘谨的四处看了看，才向青虞道了谢，安静的落了座。
这宴客厅十分的宽敞，看着比芜青所的整个院子还大，八根玉柱顶着那天花板，仿佛天塌了此处都塌不了。檐顶上纹绣着七彩金云，镌刻的精致而秀美，就连这地下踏着的毯子，都是取了各神兽的兽皮嵌接而成，小姝坐在这宴客厅的小小一角，觉得自己好像来错了地方，如此大的场面，她只跟着玄凌去那九天之上见过。
宴客厅中来来回回走动的人，小姝一个也不认识，只看着青虞姐姐忙前忙后的安排落座，侍女们除了端茶倒水，还有在旁奏乐起舞的。她将胳膊上挂着的糕点盒子放在桌上，仔细思索了一下，是不是自己备的礼物有点轻了？想着又将那糕点盒子藏在大氅下，有些失落的撇了撇嘴。
那日修罗带着几串葡萄来芜青所，除了替小姝带了会儿孩子，还告诉小姝霜月的第五个日子——也就是今天，是他的生辰，于是他就邀请了小姝来地穷宫给他过生日。
自那天起，这傻兔子就一直琢磨着送给修罗什么礼物好，想了几日，也没寻个能拿的出手的东西。昨天夜里，小姝才决定亲手做些糕点送给修罗。折腾了一晚上，才将这些糕点制好，整整齐齐的放在食盒中。
现下坐在这个明晃晃的大厅里，小姝觉得自己做的这东西有些磕碜人。看着那个紫金色椅子，她忽地又意识到好像不只是糕点有些磕碜人。
大厅在一阵纷吵之后，忽地安静下来，一旁起舞的侍女们也全部退下，宾客们落座无声，只静静的看着大厅门口，随着几下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踏来，小姝看见那个人一步一步的向着主座走来。
他穿着暗红色长袍，上面纹绣着无数条黑金色蛟龙，发髻高高绾起，将他本就锋利的眼显露的愈发好看。衣袍拖在神兽兽皮制成的毯上，好似宣告着众人他过去征战而得的成果。
修罗微仰着头，落座在那张紫金色椅子上，还未说话，就先朝着身侧离他最近的小姝看了过去，见小姝安稳的坐在那里，乖巧的有些反常，他便冲着她笑了笑，用眼色示意她，宴席还未开，桌上放着的那几颗糖可以先含在嘴里吃。
“今日之宴，虽为我生辰之宴，但众渡人也是首次齐聚我地穷，如此难得佳日，该畅饮至兴，”修罗缓缓接过青虞递上的酒樽，“与我一同举杯，为今日欢聚而贺！”
底下列坐的宾客齐齐起身，小姝也慌忙将桌上那酒杯端起，站在一旁，只听众人齐声道：“修罗大人生辰吉乐，我等恭祝大人福寿无疆。”
小姝张着嘴，没跟上这齐声的贺词，便在底下低语道：“祝你生辰快乐，日日开心！”说罢便将那酒杯搭在嘴边一饮而尽，奇怪的是这酒杯之中好像装的并不是酒，倒像是......甜水汤。
贺词一过，宴席便开了。方才退下的侍女们又重新上殿，奏起喜乐来。小姝看着一个个端上来的菜肴，不禁再次感叹：有钱真好。
修罗下座，同宾客们寒暄了一会儿，便悄悄移步到小姝身旁，“好吃吗？”
小姝有些慌张的点了点头，“好吃。”虽说与修罗已认识良久，但这么正式的见面还是第一次，小姝见他华贵的袍子就落在她身侧，有些紧张的无从下筷。
“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可有备礼物给我？”
“有......不对！没有！”小姝一把按住藏在大氅里的糕点盒子，“没有......”
修罗一眼便看出蹊跷，故作嗔怪道：“骗子。”
“就是那个，我本来......哎呀，就是本来想，后来又觉得......唉！反正就没有。”
修罗假装在听小姝讲话，实则眼睛早已瞥到大氅里藏着的东西，乘着小姝叽里呱啦乱讲一通的时候，他眼疾手快的从大氅中掏出藏着的食盒，顿时笑开了花，“还说没有，这是什么？”
小姝伸手想要抢过那食盒，却被修罗一把制住手腕，“小骗子。”
“你......你怎么能抢呢？”
“本来就是要送给我的东西，怎么能算作抢呢？——嗯......好吃。”修罗嚼着那个形状不规则的桃酥，边吃边道：“这桃酥是极好的东西，我已经许久没吃过了。”
小姝低着头，听他这么一说才又将头抬起来，见他吃的那么香，才问道：“好吃吗？”
修罗抱着食盒，像个小孩一般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道：“顶好吃。”小姝涨红了脸，浅浅的笑了笑。灯火交错之中，修罗看着她，心里好像被实实在在的填上了什么东西一般，只觉得暖呼呼的，像暗夜的日光倾洒下来，而小姝就站在那日光中央。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修罗道，“你想去吗？”
“什么地方？”小姝问。
修罗起身，将手一伸，“你随我来。”
二人乘着众人皆觥筹交错之时，偷偷遛出了大殿，青虞本想拦住修罗，却见他脸上皆是藏不住的喜悦，便默声作罢。
穿过幽长的暗道，修罗带着小姝来了地穷宫唯一一处长满了花草的地方——白夜泉。此地是地穷宫最深的地方，虽是最深，却也是最暖之处。在这不见天日的暗地下，生出一汩温泉来，日日滋养着周边，竟生成了一片花海，虽说都是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但修罗却爱极了。他花了几日时间，将此处修缮了许久，搭了一座憩榻放在那花海之中，又将泉水的中心围起来，做成了沐浴池子，取名：白夜泉。
小姝一进入此地，就感到阵阵暖意扑面而来，她将外面裹着的大氅脱下拿在手上，见那遍地的野花开的甚好，便蹲在地上，将头凑过去细细闻着花香。
“冬日里还能看见花，真好啊。”
修罗见她怀中大氅拖在地上，便伸手接过，将大氅挂在憩塌旁。
“地穷宫在地下，本就暗极了，平日里皆是靠着天火石供着长明灯才让这宫中亮堂些，”修罗说着摸了摸那刻着白夜泉的碧石，道，“此地却奇，虽为我地穷最深远之处，却因生出暖泉而花开，水光映在这石壁之上，竟仿若白日一般。所以我便给此地取名叫白夜泉——你来这里看，泉眼处还是洇着热气的。”
小姝上前，坐在那个大池子旁，看着中央的泉眼，两眼放光道：“哇！真的哎！哇！真的在冒热气！”
修罗扭过头，见她的眼睛笑弯了，像月牙一样挂在眉毛下面，不自觉的脱口而出：“好看。”
小姝还在为白夜泉的奇特而兴奋着，一边撩水一边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好看。”
修罗说罢，侧着头将身子往小姝那边送了送，“我想问你个问题，你愿不愿意听？”
小姝僵坐在池子旁边，片刻后回道：“嗯。”
“你喜欢我吗？”
修罗这一问出口，小姝忽地慌乱起来，两个眼珠子上下转动，身子也绷得紧紧的，就连呼吸都不畅快了。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二人陷入了冗长的沉默之中。小姝心想，不行，我得先赶紧逃离这个地方，再待下去就要窒息了......啊！怎么办啊！
修罗正等着她回答，却见她一个起身，步子还没站稳就准备跑，奈何脚下一踩空，一个横摔正正落入白夜泉中。
随着一声惨叫，就见小姝在水里扑腾，“啊啊啊啊啊——这下好了，丢人丢惨了。”
修罗见状，立马下水将水中扑腾的兔子捞了起来，“跑什么跑，这下倒好，跑不了了吧？”
“我真是蠢极了，”小姝捂着脸，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忍了半天，才将情绪压下去，头一抬，又见修罗的暗红色袍子同她一起浸在水中，鼻子一下又酸了，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边哭还边将修罗的袍子从水中扒拉起来，道：“呜呜呜呜呜，大人......你的衣服湿了。”
修罗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眼泪搞的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傻兔子究竟是为自己落水丢了人哭，还是为了他的衣袍被浸湿了哭。
他哭笑不得的拍了拍小姝的肩膀，“你到底在哭什么啊？”
“我就是......我就是觉得大人的衣袍极贵，怎能同我一起浸在这水中？”小姝抽噎着，断断续续的讲，“大人坐在那紫金色椅座上，好似天神下凡，我......我又算什么嘛，呜呜呜呜，这么一说，我好像更蠢了。”
“问你一句喜欢我否，你便讲了这么多有的没的来搪塞我，”修罗将小姝的脸捧在手心里，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小姝撇着嘴，似是忍着眼泪，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低声道：“喜欢。”说罢又嫌不够似的补充道：“喜欢极了。”
“我也是，”修罗笑着道，“喜欢你极了。”未等小姝反应过来，他的唇就已轻轻覆上，留下了及其温柔而又克制的一吻。
“人人都说我修罗嗜血成性，是这地底下的凶神恶煞，只你不怕我，愿意和我亲近，”修罗道，“但你见我衣袍华美，又见这地穷宫灯火辉煌极为盛大，受那众渡人的揖拜，觉得你配不上我，可是说到底，这些东西又算得上什么？我也只是这地底下的污秽东西，万年前被始尊贬下，腕间还被拓上辱人的暗阳印......如果总要分出一方配不配的，那也该是我配不上你，知道吗？”
小姝将修罗的左手摊开，见他腕间的确有个图纹，一颗黑色的太阳被数条锁链禁锢，就仿佛修罗被禁锢在这地穷宫一般。她用手指点了点图纹中的暗阳，道：“旁人怎么说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自己怎么想。即便身处地下，心不被禁锢，也是自由身。即便周边污秽，若持身周正，自然也是清风君子。”
修罗反手将她的手握住，“那依你之言，我也算得上清风君子了？”
小姝抿嘴一笑，“有待考察。”
“好，那记得考察久一些，细一些，”修罗道，“眼睛要时时刻刻放在我身上哦。”
“嗯！”
白夜泉水波粼粼，映照出碧石后藏着的那人。青虞沉着头，轻声掩着出了此地。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白夜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