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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绿茸线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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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穷宫拉着西海君逃出来时,两人都有些狼狈,相比较起之前进地穷宫时的模样,着实是又让夜神恼火了一番。
他没想到修罗如此胆大,半分顾虑都没有便让底下的那群腌臜之物好生磨绕了他们一番,夜神虽说也是天界数一数二的战神,那把黑色长戟自始至终都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利器,可是到了地穷宫,被那无数邪物环绕左右时,他竟也摸不着这些邪物的门路,找到了空挡便快速脱身,没有与他们再做纠缠。
而修罗自始至终都没有动手,只是漠然的在座上看着他们的狼狈的离开了地穷宫。
旭曈出来之后还在碎碎的念叨着修罗如何如何,咬牙切齿的模样又为脸上的沟壑添加了几分滑稽。
夜神有些烦躁的呵斥了他,“别废话了,现下最重要的还是拿到养食冢,修罗的事,以后再说。”
旭曈只好闭了嘴,拖着肥腮思虑道:“养食冢如果没有被修罗拿回来,那么东西一定还在那野精怪手里。”
“野精怪?”
“就是乔山上的那个梧桐精。”旭曈说着,嘴巴又不自控的往身侧啐了一口,以表示对这野梧桐精的分外不屑与厌恶。
夜神将那柄长戟负于身后,“那就去找他,我要亲自拿回养食冢。”
前往千阙洲的路上,言熠没有多说一句话,就好像此次回去真的只是做任务,没有一丝归家的兴奋和喜悦要与人分享。
玄凌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默默观察着这小子,心想既然都回了你老家了,起码也得随口讲讲当地的风土面貌什么的吧,再不济聊聊你的生活经历也行啊,怎么这么久没见,话还是少的可怜?
百无聊赖的他终于寻了个话题道。
“你饿不饿?”
言熠:“不饿。”
玄凌抿了抿嘴巴:“我饿了。”说着又拍拍肚子,做出一副虚弱至极的样子。
“那就先去城中吃饭,吃了饭再去鹿吴山。”
玄凌点点头,于是便跟在言熠身后左右探看,虽是冬日,千阙洲却不似其他四洲一般冷冽,只微微的刮着些细碎的寒风,可能是快要过年的原因,街上人很多,都在来来往往的置办家中所缺的物件。
言熠一扭头,发现左边有个叫“甄味王”的酒楼,便衣角一提踏了进去。酒楼的门面打点的十分气派,瞧着便是达官贵人才能吃得起的珍馐之地。玄凌进门的时候暗自开心,看来言熠在乾仁处混的挺好,如今连他这做师父的都能跟着享享福,甚好,甚好。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言熠这小子根本对凡间这些酒楼门面的没什么概念,只要能吃饱肚子的地方,对他来说哪里都一样。何况什么价钱之类的,他虽在临武朝待了些日子,可平日里除了忙公务,竟连一次外出闲逛都没有,对钱的概念只来源于每月临武朝奉上的俸禄罢了。
二人随便找了处靠窗的位置,刚一坐下,店家便殷勤的迎了上来,几句寒暄后便开始报菜名,奈何还没报完,就见玄凌手一挥,打断店家道:“就上你们店里的精品,要头菜!再来几壶好酒!要好多年陈酿的那种!......哎!对了,酒还要温!三分热就成!”
店家一听,这是来了个畅快户儿啊,于是满脸带笑的就颠着步子下去准备了。
“还是这地方好,冬日里也暖乎乎的。”玄凌一边搓手一边感叹道,“乔山冬天太冷了,寒风一吹就像往脸上刮刀子似的。”
“千阙洲只这点好,所以冬日里总有外来客迁居至此,等到春日草长莺飞之时再迁回去,来来回回的,像是随着雁痕一般。”
“早知道就把芜青所搬到这里来了,”玄凌说着见言熠的一直往窗外看,便顺着他将视线移到了窗外,一眼便瞥见了对街的糖葫芦,玄凌侧着脑袋盯着那葫芦串看,竟和平日里瞧见的不一样,红色的山楂果里还包着层白色的东西,一白二红的插在上面,甚是惹眼。
于是他便喃喃自语道:“那是个什么糖葫芦,瞧着倒挺稀奇。”
“那是我们这里特有的,中间那层夹着的是甜糯米。”
玄凌回味悠长的“奥”了一声,刚刚回过头来就见言熠一声不吭的往门外走,玄凌还寻思着这是要干嘛去?
直到言熠拿着两串糯米糖葫芦从对街往回走,玄凌才反应过来,这是......给他买好吃的去了......啊。
虽然很多时候玄凌看他都像个石头,硬邦邦的,说什么都是油盐不进,可有时他又乖顺贴心的紧,像阵薄纱般的春风,不咸不淡的往人脸上拂过,挠的人心痒痒。
玄凌在心底感叹道,太会了,这小子太会了。
“师父,”言熠递给他一串,脸上稍稍带着点得意的神色,“尝尝。”
玄凌接过,瞅了瞅糖葫芦,又瞅了瞅言熠,心里酸酸甜甜的就像手里拿着的那串糖葫芦一般,边吃边用只能自己听到的音量念叨着:没白疼,没白疼。
“好吃吧,”言熠边吃边抬起下巴,像是给人介绍自己心爱的宝贝一般,“我小时候就爱吃这个,没想到这次回来还能吃到。”
“你小时候还喜欢什么?”
玄凌接话道,“风筝?月亮?还是现在正躺在窗外的云,恩......让我想想,除了小言熠喜欢吃糖葫芦这条我知道,还有什么要补习给我知道的吗?”
他充满恶趣味的想着,我也要让你心痒痒。
一连串带着细软甜腻的问句让言熠摸不着头脑,他张大了嘴巴看着玄凌,用一种十分疑惑的神情打量着他,仿佛再问:“是我听错了还是师父你说错了?”
玄凌看着他,嘴角顿了顿,手里还握着那串糖葫芦,腕间有些失力的晃了晃,片刻才又恢复到往常神色,边啃糖葫芦边摆手道:“傻愣着干嘛,嘴张那么大口水都要掉下来了——赶紧吃吧,我和你开玩笑的。”
言熠“哦”了一声,才将注意力又放到正上菜的桌子上。玄凌暗自“吁”了一口气,心里默声道:好险。
满满一桌子的菜,摆的连俩人下筷子的地方都没有,言熠虽然有些震惊,不过想想玄凌一直往临武朝送的那些吃食,可能连这十个桌子大的都够摆的了,又觉得相比较而言还是不够的,还想伸胳膊唤来店家再加几道菜,被玄凌一把扣住手拦了下来。
“够了够了,就你我两张嘴,这些足够了。”
言熠作罢,他将桌边放着的酒壶拿起,给玄凌杯中添上,而后又给自己斟了杯茶,便冲着玄凌道:“师父起筷吧。”
“怎么不给自己也斟杯酒?”
“今日有事务要办,不喝酒。”
玄凌端酒杯的手一滞,心想这小子还真是严于律己,不过他又转头一想,除了自律限制这小子喝酒,还有酒量差这条,想到这里他不免失笑,举着杯子便饮尽了。
一顿酒足饭饱之后,言熠叫来店家结账。
“一共十两银子,给您把零头抹了。”
玄凌看着言熠丝毫不带犹豫的从兜里掏出一把银子搁在桌上,一套付钱的动作行云流水般,击中了他当下像是被包养的错觉。
——舍得为你花钱的人,才是真正值得托付终身的人。玄凌默默朗读并背诵。
从酒楼里出来的时候,言熠总觉得后背发毛,像是总有人盯着他看一样,奈何转过身一看也只有玄凌在一旁,他摇了摇头,心想是不是自己这几日没休息好的缘故。
师徒二人吃完饭便启程鹿吴山,据说这山上藏着无数金玉宝石,其价连城,却很少有人发现这些珍奇宝藏。玄凌虽不爱这些身外之物,这次也想寻个稀罕物件,没有别的原因,他想送给言熠。
鹿吴山地势陡斜,多为坑洼之处,入山之后先向南边走,寻到泽更之水,然后再向南,便是那蛊雕的来源之处——滂水。
言熠此次来,是为着这雕今后的安栖之处而考虑的,当初在即翼城中,他就好奇的紧,这雕若是来源于千阙洲,那后来是怎么跨越一个即翼洲跑到归雁江里去的?
不过当下这些都不是什么着急的问题,如今最紧要的还是要看看这处地方是否还可安置的下蛊雕——若是不想要那蛊雕被杀的话。
俩人的脚程很快,天色未黑,便已到了滂水之地。
滂水自山根而出,往无尽的南边流去。水边长满了金梓树,叶大荫浓,黄花满枝。初进山时,玄凌就觉周身一股暖意包围,如今再见这枝繁叶茂之处,也并无惊奇之色。
这是这处与山间别处不同,四下的景像是水墨画泼出来的一般,生动艳丽,丝毫没有冬日里的萧索之感。
言熠觉得十分奇怪,自己从来没来过此处,怎的身间不自觉的涌出了莫名的熟悉感,仿佛踏在此地已经不是第一次,这种感觉让他不安,好像在提醒他是否忘记了什么事,又或是该记起些什么事。
玄凌左转转右转转,愣是没发现什么藏宝之地,这才又摸回言熠身边,看他正皱着眉头冲着面前那一汪大水发呆。
于是他便好奇的凑到跟前,也皱着眉头看着那汪水泽道:“看什么呢?”
“哦,没看什么,”言熠回过神来,“我只是有种特别不好......也不算是不好,就是我很讨厌的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玄凌望着滂水不自觉的想着,看着这摊水能有什么感觉?
沐浴的感觉?
“师父,你有过莫名的熟悉感吗?就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毫无理由就出现在脑海里的那种。”
玄凌回忆了一下,而后点点头,“有过。”
好多次,玄凌在梦里还是能看到那个不知名的女子,长发如瀑,丝缕相绕,虽然依旧看不清她的脸,但他十分肯定,她认识他,并且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向他证明,她有件事要他知道,她借着梦魇的痛苦诉说,每一句话都转变成可触感到的极致的痛加诸在玄凌身上,并且在每一次梦魇结束后,那个熟悉的故事也随之烟消云散。
玄凌曾问过白虹,他问是不是因为精气虚才让梦魇加身,白虹摇摇头,她说千年的梧桐精已成灵,哪里还有精气虚这一说法?
于是玄凌更加不解,为什么会时时梦见那个女子,难不成他也在一种不知道的情况下失忆了,然后忘记了有关这女子的所有事情,现在脑子里反复的梦见不过是自己当初伤害了她,做了渣男?不对,渣梧桐?
玄凌想着想着便觉得头疼,这事想起来就没完没了的,想要解决又没什么办法,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梦境。
言熠说:“我现在站在这里,总觉得我之前来过,可是我却是第一次实实在在的踏在此处。”
玄凌接过话道:“这倒神了,你什么体质?”
“师父,我没开玩笑。”言熠正色道。
“我也没说你开玩笑啊——恩?”玄凌眼睛瞟向滂水边的金梓树丛,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让他无法忽视,“那树后面有人。”
话音刚落,玄凌碧炀剑已出,顺着声音的所在方向将树丛间藏着的那人拎了出来。
言熠上前几步,赤焰索已经从背后抽出,乖顺的搭在右掌之中,却见地下趴着的那人竟是个头发灰白,衣衫褴褛的糟老婆子。
“你是什么人?”玄凌将碧炀搭在那婆子颈间,“为什么偷听我们说话?”
“不不不,误会了,仙君误会了,”那婆子着急解释道,“我是这鹿吴山上的老蛇灵,今日出门觅食误打误撞碰上了仙君,本想不扰仙君清净,自行离去,没想到却出了这档子误会,不信仙君请看。”
那婆子用手在头顶处拍了一掌,便见头上萦绕着的蛇形光环。
神识一出,玄凌便收起了剑,将地上那婆子扶起,问道:“不知婆婆已在这鹿吴山中修行多久了?”
那婆子从方才的惊吓中慢慢缓过神来,“多久了?仙君这么一问,连我自己都忘了有多久了......如今我年数也大了,记性也是时好时坏的。”
玄凌意会,自那婆子神识出来,他便清楚她的本体是那绿茸线蛇,传说是这三界之中最难得一见的长寿之物。
如今见她白发已生,便知她为灵已久,或许已有个万万年也说不定,但若是大限之前还未从灵修至仙,那么身形依旧会归为尘土,倾散的什么都不剩。
玄凌看着她,仿佛看到了无数个万万年后的自己,若是他的大限也在眼前,真的甘心就这样入土为安吗?
“婆婆可知道,这鹿吴山上曾有过的蛊雕?”言熠寻了空挡,将那赤焰索环在左臂问道。
那婆子慢慢抬起头,看着面前这少年人,“蛊......雕?”
“是,”言熠加大了声音,“就是头上长着独角的白眼雕。”
那婆子听了,眼神转为回忆的虚空里,用她那并不清晰的口舌回道:“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如今这山里哪还有什么蛊雕啊。”
“怎么会?之前是发生过什么事吗?”玄凌追问道。
那婆子摇摇头,“我......我不记得了,我要回家。”
言熠看了眼玄凌,又把堵在喉头的一系列问题压了下去,用他耐心十足的加大音量问道:“婆婆,您家在哪?”
那婆子费力的指了指金梓树丛之中,又看了看天色道:“马上天黑了,你们还是一同随我回去,这山里脏东西多,到时候可别伤了你们。”
玄凌一脸疑惑,思虑片刻,他同言熠道:“先找处地方容身,之后她若是想起什么再说。”
言熠点点头,二人便随着那步履蹒跚的老婆子进了金梓林中。
不知绕行了多少曲折的小路,二人才看见眼前铺成的一条石子平路,路的另一端尽头,便是用石头堆砌起的一个屋子,从外面看着十分独具一格。
玄凌咂舌,心想以后自己也要倒腾出这么一个石头屋子出来,等言熠不在临武朝当官之后,便送给他住,石头小子配这石头屋子,多符合人设啊。
进了屋,才发觉石屋中并不是想象中的处处漏风,里面反而装点的十分精致,屋内摆放的各种小物件无一不体现着这婆婆的鉴美之典秀。
那婆子一回来,便张罗着烧水,给这两位远道而来的陌生人奉道花茶来品。
言熠安静的坐在石凳上,默声的将屋内陈设扫了一遍。而玄凌却不自觉的这摸摸那看看,丝毫没有抑制住他那颗想要学习并借鉴的心。
忙活半天,花茶终于泡好了,那婆子颤巍巍的端着茶盘,让人觉得一个手抖那好不容易泡好的茶就先敬了土地爷了。言熠上前接过茶盘,稳当的放在石桌上,玄凌闻到茶香,这才安稳的坐了下来。
烫人的花茶被玄凌若有若无的抚在手心,借着刚点起的烛火,三人围在石桌旁,你一言我一语的搭着话。
几句闲聊过后,玄凌才适当的找了个话头问道,“婆婆,您方才说,这山里有脏东西,那是什么?”
那婆子顿了顿,用她那细长却已萎缩了的指尖,将脸侧碎发往后团了团,这才抬了头笑笑的看着玄凌道:“你想知道?”
玄凌也笑笑的看着她道:“是,我想知道。”
“那不如,”那婆子从枯枝般的手掌里生生拖出一颗脑袋放在石桌上,“问问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