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道》适野执

27、修罗闵昼

　　“你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你了，十万束灵锁何时到位？”

　　西海君手里捧着好不容易又重新拿回的养食冢，一脸谄媚的笑着回修罗的话道：“大人放心，东西我早就备好了。”说着他冲着身后蓝衣侍人招了招手，那侍人得令便依次传唤上来更多的人，每人手中皆捧着一金色囊袋，进进出出了好些时候，才终于将那十万束灵锁安置在修罗宫中。

　　“这次实在是麻烦大人了，虽说这交易之前本就是说好了的，可我总感觉还是欠了大人的，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有机会还是要好好补偿一番的，大人若是不嫌弃，改天去我西海坐坐，我定奉珍馐美酒招待，以偿今日之事。”

　　修罗侧眼看了他一眼，带着些意味不明的挑衅回道：“西海龙宫是何等富丽尊贵之地，我辈如今是地底之物，攀不到您家的门槛上去。”

　　旭曈听了后脸色倏地变了，像是从脸上重新拉出另一幅面孔出来，两眼盯着那玄金椅座之上的人冷声道：“那便不叨扰大人了，告辞。”

　　蓝衣人好似仪仗队一般整齐划一，跟着旭曈的脚步断断续续的出了地穷宫的门。

　　青虞站在一旁看着人走光了才开口道：“大人何必与他计较？如此驳了夜神的面子，您又少了一个可做后备的人了。”

　　修罗不悦的转过头，看着地下摆着的那十万束灵锁沉声道：“能养着这种废物做事的人，我要他做什么后备？”

　　“可毕竟夜神如今是天帝手下最信任的人，如若得了他的助力，那我们......”

　　“——不必，”修罗打断她道：“我还没到什么人都能纳为己用的地步。”

　　西海。
　　旭曈一进龙宫就将手中的养食冢重重砸在桌上，“啪”的一声宣告着自己方才所怨积下的气恼，夜神皱了皱眉，“东西拿到了？”

　　“拿到了，只不过那修罗倒是傲得很，惯会摆架子的。”

　　“他原是天界之子，虽受罪下了地渊，总也不至于失了身份，”夜神上前拿过桌上的养食冢细细端详。

　　“依我看，那修罗如今又与手下掌着的三道妖物有何区别？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可傲的，又不是当年......”

　　“——住口！”夜神瞪眼训斥道：“什么当年！”

　　“当年他不是始尊最疼爱的儿......”

　　“始尊早就归入极乐，如今天帝在位，他都未曾提过始尊，你倒是一口一个始尊，怎么？难不成你想让天帝觉得，他在其位却不得人心，难以超过先父神的丰功伟绩，还是说想重提旧事，让天帝再度想起当年自己还不如那位修罗弟弟的势力强？”

　　旭曈一时失语，他本是想回来撒撒气，叨嫌几句修罗，如今听了夜神这番话才有些后怕，又装腔作势的自打自嘴道：“我这嘴就是没个把门的，还是夜神大人思虑周全，方才那些话都是我胡言乱语，大人别往心里去。”

　　“你我如今共谋一事，说话做事都要谨慎些，如今既已拿回养食冢，那么之前一直筹划的事，也可提上日程了。”

　　“是，我现在就去准备。”

　　旭曈说着便带着几个蓝衣人急匆匆的出了正厅，夜神将手中的养食冢放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个皿器，打开，里面存着那日夜宫密牢门口的那摊血迹，他若有所思的伸手沾了点血迹在指尖，缓缓摩挲片刻，又搭在鼻间闻了闻。

　　那日天帝要他追查擅闯夜宫之人，他只得了密牢外的一摊血迹，本是没头没脑的不知从何下手，却无意中想起养食冢来，决定拿养食冢一试，没想到正要拿来用时，又被旭曈那个没脑子的拱手送到了玄凌那里，拿了十万束灵锁与修罗做了这桩赔本的生意才将这东西又绕回手里。

　　借着养食冢，夜神想将这摊血迹炼为活体游灵，再在其中加设定魂咒，或许可顺着此物追寻到血迹的主人。

　　只是活体游灵需要生魂祭，而且必须得是身体无恙的黄毛小儿来祭，数量还不确定，要根据游灵的成形状态决定继续祭魂或者不再祭魂，也就是说，为了能让游灵能准确无误的形成，必须要准备足够足够多的生魂，以防生魂不够导致游灵倒灭。

　　虽说拿小孩来做生魂祭确实有些伤天害理，但比起追查那桩往事所牵扯到的人来说，夜神愿意付出前者的代价来达到目的。再说如今手下还有旭曈这么一个没脑子的蠢物为他鞍前马后的效劳，所有见不得光的事大可扔给他去做，脏也脏不到他夜神的身上。

　　没过多久，就见旭曈兴冲冲的跑进了门，脑袋上还带着因多跑几步路便很快产生的虚汗，兴高采烈的对夜神道：“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还请大人随我移步虚烟阁。”

　　夜神将方才那两个重要物件收好，随旭曈一同往虚烟阁去了。

　　还未至阁楼门口，夜神便看见了石路上留下的丝丝点点的血迹，不免有些烦躁的冲着旭曈道：“这路上的东西还不快速速清理掉，做事怎么总是不干不净的？”

　　“这些都是方才下人们捉那些小崽子们手下的狠了，我这就叫人过来清理。”旭曈说着冲虚烟阁门口的几个侍卫摆摆手，又讨好般的凑近了夜神轻声道：“那些小孩吵嚷的紧，我便吩咐下人将他们一并灌了药，装在笼子里，到时候用起来也方便，您说是不是？”

　　夜神没搭理他，径直入了虚烟阁的门，正对着门口的便是之前早就备好的一坛大鼎，里面正煮着些什么东西，夜神上前看了看，又将手放入鼎中搅了搅，问道：“这躯体是从哪儿找的？”

　　旭曈道：“是我宫里的一个贱婢。”

　　“那就好，自己宫里的还少些麻烦，”夜神说着又看到左侧堆着的几个大铁笼子，里面尽数装着的都是从各处抓来的小孩，有男有女，高矮肥瘦皆不一，只不过每个人身上都带了些伤，此时正静静的躺在笼子里，像极了砧板上的鱼肉，待宰的羔羊。

　　“这躯体我瞧着也炼得差不多了，你将虚烟阁周围看管好了，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入，一旦活体游灵开始成形，之后便丝毫都不可出差错。”

　　旭曈点点头，“早就安排好了，大人放心，我这龙宫密不透风，不会生出其他事来的。”

　　大鼎其中还在翻滚，往外喷出白烟似的气体，夜神将养食冢悬浮于鼎的上方，闭着眼絮絮叨叨念了一串旁人不怎么听得懂的咒语，旭曈站在一旁拿着那个盛着血迹的皿器，再加上虚烟阁中晦暗的光线映衬，整个场面像极了骇人的地狱之所。

　　小孩们躺在巨大的铁笼里，似乎也在潜意识里察觉出这地狱的嗜人气味，一个个慢慢从方才的药力中苏醒过来。

　　最先醒来的是一个脸上带着掌掴印记的女孩，女孩并不是从十分富裕的家境中出来的，因为这个年纪的孩子手上长着茧子的不多，何况还是女孩子。

　　她缓缓睁开眼睛，从方才的混沌中苏醒过来，眼前的一切慢慢进入脑中的意识里，她开始回想之前所发生的一切，白烟缭绕的气体萦绕在周围，将她所有的恐惧和惊吓转化为声音的震颤，之后便是一声极为尖锐的叫声冲破了虚烟阁。

　　夜神眉间微皱，掌心的气流不稳的控制着鼎上方的养食冢，旭曈颈间的横肉暴起，见笼中的禁锢着的小孩因为这声尖叫一个个苏醒过来，在他们将要因恐惧而发出的喊叫之前，旭曈便已经拖着他那副虽肥胖却依旧利索的身躯上前，在每个小孩的颈子上箍上了一根极细的银丝，一个串着一个，勒紧了不让他们发出声音却又不至于被勒死，况且这根银丝因为串联的缘故，让这些闹腾的孩子们很快发现，如若不想难受，那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待着。

　　处理好了笼子里的小羊羔们，旭曈很快又恢复成夜神身侧的守护者，看管并遏制着周围一切或许会打扰到此次活体游灵形成的外界干扰。

　　在近一炷香的时辰过去后，鼎上悬浮着的那个养食冢终于被夜神缓缓放入鼎中，随着鼎中翻滚着的血肉合为一体。

　　但事情却不如他预期的那般——养食冢应接受鼎中的血肉，而不是在进入鼎中的片刻间，便随着其中的翻滚，逐渐融化，进而消失不见。

　　“这是怎么一回事？”夜神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方才蓄灵好久的器物就这样被这一摊血肉煮化了。

　　“养食冢？没了！”旭曈凑到鼎前，费力将鼎周围的白气拨开，寻找方才置入的方形器物。

　　“怎么会？分明是可行的，怎么会......”夜神仔细思索着，他分明清楚的知道这器物是如何使用的，并且十分明白无论何种外力都无法使它破坏，怎么如今就这样融了进去，连一丝残骸都没有留下。

　　他努力回忆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如果不是方式错了，那么就是养食冢有问题。

　　但养食冢能有什么问题？

　　夜神不住的来回踱步，而后好似又想到什么似的忽地顿住步子，立在原地。

　　“修罗竟拿个假的来糊弄我......”

　　“什么！？”

　　夜神转头看着鼎中的东西，眼中慢慢升起一股被戏弄之后的羞恼。

　　“去地穷宫！”

　　修罗早就做好了准备，提前迎接这位夜神大人的到来。所以当夜神气势汹汹的冲进他的地穷宫之时，修罗只是笑了笑，摆摆手将宫内围起的一群牛蛇马面遣散了下去。

　　“夜神大人真是好久不见，今日不知有何事，竟肯上我地穷宫的门了。”

　　夜神冷着脸，沉声道：“我今日来，修罗大人难道不清楚？”

　　“恩，不清楚。”修罗一副无辜的样子道。

　　“上次那桩交易，修罗大人可认？”

　　“认。”

　　“拿十万束灵锁换来的却是一个假的养食冢，买卖可不是您这样做的。”夜神不悦的道。

　　“假的？”修罗道，“夜神有何证据说那东西是假的？”

　　“你！”旭曈在一旁瞪着修罗，大声喊道：“你又有何证据证明它是真的？”

　　“那就把那东西拿过来，三头对面的好好辨一辨，如何？”

　　修罗侧身坐在椅座上，微微抬起了下巴，斜睨着他们。

　　如今那个假的养食冢早已被熬煮的连残渣都不剩，即便夜神知道问题就是出在这个养食冢上面，如今空口无凭，他倒也不能把修罗怎样。

　　他静默着，方才的气势好似被这椅座上的人吸尽了一般。

　　自从当年修罗被贬之后，他就再也未曾见过他，在如此长的时间之后，夜神恍然觉得，现在坐在这椅座上的人，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无限矜傲，不屑弄权的天界之子。

　　他不自禁的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这个笑被修罗捕捉到眼里，于是他开口问道：“笑什么？”

　　“笑你。”

　　“笑我什么？”

　　“你变了，”夜神道，“修罗大人，你还记得你原来的名字吗？”

　　修罗没有任何表情，他回道：“与你无关。”

　　夜神扬起脖子大笑，他觉得自己终于在这场暗战中取得一点上风，看着修罗毫无表情的脸却依旧被戳中软肋般的样子，他只觉得好笑。

　　“让我来帮帮你，修罗大人，你的名字——叫闵昼。”

　　修罗静默着。

　　“始尊当年是将你搁在心尖上疼的，三界六道，所有神灵、妖魔、精怪，都怕你，因为你目中无人，无任何人，你恣意而为，是天界最张狂不过的天界之子，所有人都要仰起脖子来看你，可是，看看你现在，哈哈哈哈哈哈......从最高处砸落在地底的滋味如何？”

　　一旁的青虞已是丝毫按捺不住想要就地开战的心思，夜神的每句话她都听在耳朵里，心里却在极力的否认每一句话，她怒目而视，想要上前替修罗教训这个狠毒的小人，奈何却被修罗拦在身侧，只听他缓缓开口道。

　　“无论我是何人，你都永远没有资格来评判我。以前是，现在更是，只凭这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你以为你能伤到我几分？”

　　他微微侧头，轻蔑的带着不屑又道：“我是变了，我将永远不会再活在任何人的嘴里，你问我砸落在地底的感觉？我不妨告诉你，是解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解脱？”

　　“你不会懂，我可怜你。”

　　夜神收了笑，“上次听见这句话时，说这话的人已经死了，如今你又开口说这话，不怕顺着那人的路，一起走了？”

　　青虞再次上前，只是这次修罗没有拦她，方才遣散下去的伥鬼蛇怪马面又纷纷围上来，将夜神和西海君围了起来。

　　“夜神大人说话可要小心些，如今是在我的宫里，想留下谁的命，自然由我说了算。”

　　旭曈见情势不对，斜眼环视了一圈周围，又凑到夜神耳边道：“大人莫要和这疯子一般计较，现下还是找到真的养食冢更重要些。”

　　夜神虽未搭话，却也知道旭曈所说不无道理，今日本来就是来解决养食冢的问题，方才与修罗那一通唇枪舌战不过是报复他拿个假的养食冢来戏弄他罢了，如今这个场面，还是不要闹得太僵，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夜神是万万不会采取的。

　　“难不成今日修罗大人就要在这宫中杀人了不成？”

　　“反正我已是臭名昭著的修罗，自然也不在乎手上再沾染几滴谁的血来祭我这地宫，今日你擅闯我宫中，如若你好好说话，我定不与你计较，但你却不知好歹，硬是要站在我的脑袋上说话，就算我放过你了，我手下的这些恶道里出来的腌臜东西，会放过你吗？”

　　旭曈看着周围蓄势待发的可怖面孔，不禁有些狗急跳墙的冲着修罗喊道：“你就不怕天帝制裁你吗！”

　　修罗冷哼一声，“我眼里，自始至终就没有什么天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