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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火烧鹿吴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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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死|人脑袋搁在石桌上的时候,那婆子还等着面前这两人被吓得花容失色,却没想到他们的反应竟是如此平静,半分慌张失措都没有。
她正疑,就听那个玄衣少年开口道:“本想着慢慢套你的话,这才陪着你演了好一会儿的戏,现在你自己撕破了口子,那我们只能......”
“——只能来硬的了。”玄凌接话笑道。
原来方才一进石屋,俩人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屋内装饰如今精致,怎的这老婆子自己穿的破破烂烂,只顾里子不顾面子?奉上的花茶闻着味道也不对,奇奇怪怪的像是在里面掺了什么似的。
还有方才玄凌满屋子乱窜时,无疑中看见了杂物柜上搁置的一个很不起眼的物件,那物件看着像个树墩子,上面布满了一圈又一圈的年轮,表面却显着两条绿色的像是雾气一般的线,一条指着言熠那侧,一条指着他这里。
玄凌愣了愣,这不就是寻人盘吗?
再想想那滂水旁花里胡哨的景色,玄凌大概就明白了,这蛇灵大抵是修炼的久了,迟迟没机会破灵入仙尘,自他和言熠进了山,她便已察觉,况且他们二人修为不低,这才一路跟随又设幻界又演戏的,大限之前拼一拼,一把老骨头也有可能得道成仙。
可惜他俩并不是给人当梯子使的。
于是他便暗暗朝言熠那里点了个眼色,示意他这婆子有问题,两人很快达成共识,先不惊动她,聊聊蛊雕的事儿再说。
没想到这婆子的胆子比岁数大,自己揭破了这门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心思。
最后的结局就是,言熠的赤焰索绕在那婆子的脖子上,其余索节将她身体各处全部锁死,只留俩眼睛咕噜噜的左右转。
“哎哟,哎哟,仙君大人放过我吧,我有眼不识泰山,竟敢贪图二位大人的元力,还请大人高抬贵手,让我一条小命凑个整数再死吧。”
“脸皮还真是厚啊,”玄凌不紧不慢道,“刚才还想着吃|人,现在就又成了求人,我算是知道了,你们这一族之所以活的这么久就是皮厚,能伸能屈能不要脸。”
“是是是,您说什么都是,”那婆子咳嗽了两声,装作可怜的道:“我大限之日将至,这才不得已哄骗了两位大人,只为了求个活路,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了我老婆子吧。”
“放你可以,但我要你详尽道来蛊雕的事。”言熠道。
“好好好,大人先松松手吧,要我说话也得让我松口气吧。”
蛇婆子岁数虽大,可自从不再装作眼瞎耳背的糙婆子之后,那叫一个牙尖嘴利,老当益壮,言熠稍稍松了些索身,她便“噌”地换了身行头,从头到脚,精致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玄凌吃惊了好一会儿,半天才从嘴巴里憋出来几个字:“您还真是......老来俏啊。”
那蛇婆子似乎没把他的话当做嘲讽的意思,反而很开心的又捋了捋头发,正想回玄凌一句什么谬赞之类的客套话,就又被言熠的赤焰索节堵了嗓子眼,拉回了正题。
“别磨蹭,你刚才说蛊雕是很久之前的事,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蛇婆子有些不悦的撇了他一眼,好像在怨他一点聊天的眼色都没有,“鹿吴山上之前有大概二十来只蛊雕,都在那滂水旁栖居,那时候鹿吴山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所以那东西有条件时不时从山里叼几只虎豹来吃,好的时候还能在山里遇上些个不怕死的凡人,现在不行了。”
蛇婆子顿了顿,看着石屋外道:“现在山里就剩下些半死不活的——比如我,等着修炼成仙,又或是等着送死,”她说着又嗤笑一声,“其实有些还不如老婆子我,不知都藏在这山旮沓的哪处活着,每天连肚子都填不饱,还不如死了。”
言熠听着云里雾里,不免又追问道:“所以之前这山里是发生过什么事吗?”
“好久了,大概是始尊治世的时候了,”蛇婆子语气变得有些沉重,随后她缓缓道:“鹿吴山,曾被一场烈焰之火屠烧过。”
“什么!?”二人同时因为蛇婆子的话而感到惊诧不已。
“因为时日太久了些,所以这事自然而然只有我这种活得久的老东西记着了,”蛇婆子忽地现了尾巴,长长的拖在身后,指着尾巴后的那处伤疤道:“这伤疤就是那次大火后留下的。”
言熠看着蛇尾处那个触目惊心的疤痕,不由得在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设身处地的将自己代进了那个痛感,只觉得恐怕连自己也扛不住。
“——那火无端的来,也不知是先从哪里燃起来的,我夜里出来觅食,便见外面一片火光嗜眼,还没来得及逃就被那焰苗追了上来,那火烧的我太疼了,好像要把身上的骨头都要烧裂一般的疼,但我硬是咬着牙从那山上爬了出来,”蛇婆子碎碎念道,“站在山脚下远远的看着那片火光时,就像看着一片在夜里燃着的红枫叶林一般,周围干干净净没有浓烟,只有骇人的红光和山中无止境的吼叫,什么东西都在燃,什么叫声都在吼,太让人害怕了。”
一瞬间,言熠发现这婆子滞语于此,眼里也有些婆娑,只听她又缓缓道:“我这一族也是因为那次大火,只剩下了我。”
玄凌现下似乎也能理解方才这婆子要把他们吞入肚子里的想法,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大限之前心急火燎的找个靠谱的垫脚石也是情理之中,但他并没有怜悯她,都是尘世里翻滚的可怜虫,谁又替被你吞下的那人流眼泪呢?
于是他没有给那蛇婆子陷入自我回忆的机会,而是紧追其后的抓住重点问道:“那次大火烧的那么旺,竟没有一丝浓烟?”
“因为当时在山脚下看那火燃的太清楚了,所以我也奇怪的紧,怎么一丝浓烟都没有。”
“什么火才能烧灼入骨并且一丝烟雾都不留呢?”言熠在一旁喃喃自语,从脑海中抽取着各种三界典籍,细细回想片刻后,他才从记忆的缝隙里撕出一角,想起了那个被称作“隐而灼骨,山石难渡”的九霆火。
可这九霆火的主人早已不是闲山野鹤散修的那个火种精,而是如今身临九天的蓝冽仙君,这又是,牵连着哪门子的前尘往事啊?
玄凌见言熠一直没说话,脑袋还时不时的摇两下,不免有些好奇的问他:“你可是想到什么了?”
言熠缓缓的点了点头,眼神往头顶带了带。
不用多说,就知道又是九天曲里拐弯的破事砸的坑。
玄凌轻叹一口气,用他极为虚浮的语气向上抬头问道:“这到底都干了些什么荒唐的事儿啊?”
蛇婆子后面又絮叨着补充了些之后的事,自烈火烧山之后,鹿吴山可谓是一片焦土,生灵不再,山石不生,就别说什么蛊雕之类的大型生物了。
言熠插话道:“那有没有可能,其中有一只是自己逃出来的?”
“不可能,”蛇婆子极为笃定的否定了言熠的话,“我当时靠着山口,那么利索的往外跑都不可避免的被那火气伤到,何况滂水地临近山中,是火势最为旺盛之处,哪有东西能生还的了呢?”
玄凌摩挲着腰间的心叶玉,“这倒奇怪了,难不成有人路过搭了把手救了一只出来,这才没让蛊雕一族绝后?”
“火那么大,谁会傻着冲进去送死?”蛇婆子一副历经人事的模样冲着玄凌撇了撇嘴,心里的对他的鄙夷又多了一分。
“既然鹿吴山被火屠烧之后已成焦土,生灵不再、山石不生,那之后是如何恢复到如今的模样的?”言熠说着将赤焰索往后收了收。
蛇婆子见他稍有缓和,态度也放端正了不少,将脑袋偏倒言熠这边,一字一句道:“听说之后过了没多久,山里来了个神仙似的红衣姑娘,那姑娘的玉足所踏之处皆生草木,指尖翻绕之中皆开嫣然,山灵也是她给了股精气才又活了过来,这才将鹿吴山重置于生,于是我也从荒外之地重回此山,再也没有离开过。”
“红衣姑娘?”玄凌颇有兴趣的道:“长什么样子?头发长不长?听你这么一说像是女娲转世一般,都是下凡当救世主的啊。”
言熠拿胳膊戳了戳他,心想这人怎么重点老放错地方?
蛇婆子面露嫌弃,“大人看着挺体面一人,怎么说话总是让人听着不舒服呢。”
玄凌笑笑,“您这么大岁数一人刚才还想着吃我俩呢,现在想起来和我说体面了啊?”
一句话怼的蛇婆子哑口无言。
言熠见状,赶紧又将蛇婆子的视线拉回他这里,撇开得罪人的玄凌问道:“那红衣姑娘是何人?现在在何处?”
“这个我老婆子实在是不知道,我连她面都没见过,都是听那来往的野山鸦说的。”
“那就算了,如今紧要的也不是这个。”言熠沉着眸子道。
“那紧要的是?”蛇婆子看着言熠手里的赤焰索向他使眼色,说完了话该放人了吧。
可惜言熠此时正沉浸在蛊雕的安置问题上,眼神根本没有和蛇婆子有任何交流,也没有察觉到此时玄凌正摸索着从袖间掏出一束灵锁,冲那蛇婆子憨憨一笑。
于是在言熠愣神的这会儿时间里,赤焰索被束灵锁成功换下,老老实实扣在了蛇婆子的脖颈处,让那老蛇灵又急躁了一次,抻着脖子喊叫道:“说好的问完就放我走!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不好意思,那是我小徒弟答应你的,我可没说过放你走。”
“你你你,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玄凌没回蛇婆子的话,反倒拉拉言熠袖角,指着她道:“这婆子交给你了。”
言熠皱着眉头不知所云,“我要她做什么?”
“恩......做蛊雕的奶妈子?”
言熠一愣,而后又瞬间明白玄凌的意思,既然想把蛊雕重新安置在这里,就得有人看着,眼下正好遇上这修为不低的蛇灵婆子,可这蛇婆子如此狡猾,怕是不怎么靠谱。
他冲着玄凌摇摇头,“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这不是正好吗?”
“你们说什么呢?什么奶妈子?”蛇婆子插嘴道。
“她不靠谱。”
玄凌捏着额角叹了口气,“她怎么就不靠谱了?你怎么老觉得别人不靠谱呢。”
言熠在内心默默回道:自从拜你为师就是不靠谱的开端。
“你看,这婆子反正不想死,那就让她好好活着,为鹿吴山最后一只蛊雕付出点爱心。”玄凌说着看向那婆子,“我们要是让你活命,你愿意替我们办件事吗?”
蛇婆子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就听玄凌道:“过几天我们会带只蛊雕过来,你就帮我们照看好它就行。”
“就......这样?”蛇婆子目露不信的看着玄凌,“你能保我活命?”
“保,这雕活多久你就活多久,反正都是一族剩一个,你俩相依为命互相取暖也挺好的,你也不想死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吧。”玄凌说完冲着言熠点点下巴,示意蛊雕这事已经安排妥当。
言熠没再说什么,当下能有个地方安置好它已是很好的了,虽然觉得这婆子不靠谱,可他总觉得玄凌有办法制住她,于是便将赤焰索重新放回后脊。
蛇婆子拉了拉颈间的束灵锁,冲着玄凌道:“既然都说好了那就把这东西取了吧,勒在脖子上怪不舒服的。”
玄凌:“不舒服你也给我戴着,谁知道我们一走你又多出些什么鬼点子来,这东西戴着至少能约束你几分。”
“那要带多久?”
“再说。”
蛇婆子瞪着两个大眼珠子,敢怒不敢言。
言熠似乎有些累了,站在石屋门口看着渐渐黑下去的夜。
“今天这么晚了,反正也吃不了你们了,你们要在我这里先歇一晚吗?”蛇婆子说着将桌上的花茶撤下去,重新换上了白水放着。
“我觉得可以......哎,我还想问你呢,刚才那花茶里添了什么东西,闻起来怪怪的。”玄凌问道。
蛇婆子头也没抬的回道:“蒙|汗药。”
玄凌:“......年纪大了脑子真的不好使,就拿这东西迷我俩,你这是看不起谁呢?”
“你还别小瞧这蒙|汗药,”蛇婆子喝了口水道,“凡人造的东西有时候比那些什么仙术之类的猛多了,你俩要是呆愣点喝了那花茶,说不定我现在早就填满肚子归仙入天了。”
“庸俗,当神仙就那么好?”玄凌不屑的白了一眼她,“我觉得我现在就挺好。”
“你是神仙你当然这么说了,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不归仙就得归土,谁不想好好活着。”
“谁说我是神仙了,”玄凌低头看了看自己,“我身上仙气就这么足吗?”
“挺足的。”半天不说话的言熠搭话道。
“你不是神仙?”蛇婆子惊讶道,“那你身上这仙雾缭绕的......”
“——老往九天跑,沾的。”玄凌笑了笑,“我朋友都是大神仙,仙气足的可以撩人的那种。”
......
那蛇婆子以为这人又在不着调的开玩笑乱侃天,便抿抿嘴不再和他搭话,而是将目光移向石屋门口的言熠。
蛇婆子觉得言熠长的有点像一个人......
那是她重回鹿吴山没多久之后,第一次捕食失败的时候。山里来了一男一女,但那个女子却是女扮男装,一副公子哥的打扮。
蛇婆子那时年龄小,未开眼智,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蠢凡人,没想到刚一露面,吃人的獠牙还没亮出来,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便一把搂住了她的脖子,蹭着脑袋,边蹭还边念叨着:“万幸还留下了你一个,真好,世间没有少了绿茸蛇。”
她那时愣在原地,被那姑娘搂着脖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旁站着的那男子开口笑道:“你不怕吗?”
姑娘摇摇头,脸边挂着笑,细细的数着蛇婆子身上那一圈又一圈的花纹道:“你看她多美啊,我才不怕。”
蛇婆子就这样结束了这次失败的捕食,莫名其妙的被不是凡人的人夸了一通,连身上的蛇鳞都被她吃了蜜的甜嘴巴夸了一通,临走前甚至被亲吻了脑门。
被这么不明不白的宝贝了一次,蛇婆子当时很想哭。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没有吃到那个姑娘哭,还是被她这样心疼过一次之后,想起了以前时时被疼爱的日子想哭。
她甚至不知道那个姑娘的名字,姑娘的长相也随着时间的消逝逐渐有些模糊,只大概有个轮廓在,可她一直记得她,说不清为什么,蛇婆子觉得,那个姑娘是个很好的人。
如此久远的事,蛇婆子想,她可能是真的老了。
这么盯着言熠看了好久,玄凌敲了敲桌子,“你怎么一直盯着我徒弟看,又想害人了是不是?”
言熠闻声转过头来。
“你徒弟?这年头怎么什么人都能当师父了。”蛇婆子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随后又冲着言熠道,“做他徒弟应该很辛苦吧?”
言熠很想点头,想想又觉得算了,不至于。
没等言熠回话,她便打着呵欠进了内屋,只留玄凌在身后叫骂着,充耳不闻。
“你们自便,老婆子我累得很,先睡了。”
石屋内除了蛇婆子内屋的那张床,就只剩外面这个长而宽的座榻,玄凌挠挠头,“这地方不会被那婆子盘过吧,怪膈应的......”
言熠无语到自闭,沉声道:“睡吧。”
座榻一分为二,一侧躺着玄凌,一侧睡着言熠,中间隔着一条天河。
不知是不是今天闻了那花茶的缘故,玄凌很快便睡着了。仔细看,这个没皮没脸惯了的老树精,竟然有些红脸。
可能那花茶的劲,真的很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