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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新任主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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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凌回了乔山便给九天递了张述事帖上去,将川龙洲狞兽一事做了陈情说了个大概,但通篇没提修罗之事,只是说那狞兽已被他降服,发往荒洲去了。
没过几天,九天遣人下来知会玄凌,天帝说这事办的好,新上位人皇武沁所遇头一件麻烦事便让他处理的干干净净,倒是给天界长了些面子,之后再管理这人界便轻松多了。
通禺君也单独来了张帖子道,人皇武沁有意见玄凌一面,意图想将这乾仁处一并扔给他管,好保这今后五洲妖崇不再敢犯,奈何却被玄凌改口回绝道:“制了凶兽的是我那小徒弟,我可不能借着他的光邀功请赏,人皇要见便带他去见吧。”
他言外之意实则是想将他新收的这小徒弟在芜青所外面露露脸,好歹让人知道这小子是从芜青所里出来的,何况乾仁处上接九天下达人界,来往处理之事也并不止这一个狞兽而已,言熠出了这芜青所的门若能好好历练一番,他这个做师父的自然也是欣喜的很。
言熠对此事的态度倒和他那师父想的不一样,乾仁处既是处理天人事务,除了天天和人打交道,还得和神仙打交道,他想想就觉得不舒服,周围围着一圈不熟悉的脸说着人不人神不神的官话给他听,还不如让他钻了那风变谷里喂了长蛇怪肚子。
师徒二人杠了几天,玄凌让他见人皇,言熠拧着脑袋不去,愣是活活拖到通禺君又下来好说歹说了一次,言熠才铁青个脸应下,不然这通禺君翻过来覆过去的趴在他耳朵根前磨话,不是被烦死就是被活活吵死。
既应下面见人皇之事,玄凌便将言熠叫过来安顿了几句话:“人皇这次见你,定是认准了你能担此任,既然你也应下了便好好做事,乾仁处又何尝不是一次历练的机会?”
言熠一脸不情愿的耷拉着脑袋道:“师父说的是。”可惜说这话的语态没听出来半分“是”来。
玄凌抿了抿嘴,本着为人师的耐心又道:“出了这乔山便是另一番天地,不能再仗着性子乱来,做事要知些轻重。”
听他训话的那人臭着脸点点头,“定不给师父惹麻烦。”又是一句敷衍。
“言熠,”玄凌压重了声音道:“此次让你去那乾仁处并不是我这个做师父的薄待于你,将你搪塞到那神人交界的诡谲地方受罪,我知道你不愿与人交际,可若是想好好历练一番,只一个乔山怎么能够?难道你要一辈子窝在这个地方不出去见人了吗?”
言熠没吱声,只听玄凌又道:“让你去那地方还有个原因,你就不想查清楚你啸镜师父究竟和那九天上面纠缠着何事吗?”
一提到啸镜,言熠才忽地醒过神来,玄凌这话一出他便明白了大概,乾仁处来往之事皆是神人贯通的琐事,期间不知穿插了多少人界和九天的秘密,而啸镜师父自他幻生之时便留在千阙洲,之后被九天悬追也是莫名其妙没头没尾的,若是他能打入这乾仁处内部,兴许能知道些什么。
想到这个他便收了方才的臭脸,如今玄凌能为他想的如此周全,将自己的事权当做他的事来考虑,言熠不禁有些惭愧,师父待他一直都是这般细致,倒是他一直没有真正的接纳玄凌视他为师父看待。
之前为了啸镜之事便上上下下麻烦了整个芜青所为他所累,如今不过是桩待人接物的琐事如若都不能应下,这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不通事理了,更何况玄凌本心所向的不过是为他考虑——找到和啸镜之死有关的线索。
细想过后,言熠咬了咬嘴唇斟酌再三才开口道:“师父操心至此,我却未能尽早体察,实则是我之过。今后离了这芜青所,不能侍奉师父左右,还望师父珍重。”
玄凌笑了笑,而后挑眉道:“又不是生离死别,说什么侍奉不侍奉的话,只要你成了他人皇手下的主司也不要忘了你乔山上的身单体薄的师父就好,逢年过节飘小雨的时候记得回来看看就成。”
言熠的小虎牙轻轻往外钻了钻,而后回道:“是。”
才从川龙洲办完事回来没几天,言熠就这么被底下人皇招了去,小姝和地灵万分不舍的箍着言熠的胳膊哭哭啼啼道:“言熠啊!你要离开芜青所了吗!?呜呜呜呜,是不是灵主儿虐待你了,你说出来我替你报仇!呜呜呜呜......”
一旁地灵也扭捏着身子支支吾吾道:“怎么就......说走就走了呢?我还想再和你一起修功法,怎么好端端的就要去那临武朝了呢?”
玄凌慢悠悠的从他俩身后飘出来,目露凶光的看着小姝道:“背后说人坏话是要挨雷劈的。”
奈何小姝却越号越凶,连带着地灵也开始抹眼泪,两人好似丢了魂似的无视玄凌,将满心悲伤都放在言熠身上,你一句我一言的问个不休,直到言熠费了好大劲把小姝从他胳膊上扒拉下来,强装镇定实则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冲着那傻兔子和呆山灵道:“我只是出去任职而已,又不是不回芜青所了,再说......”
他别扭的扭过头,“再说你们两个还在这里,师父也还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不回来看你们?”
小姝和地灵听着面前这石头小子竟肯对他们讲这么一番话,心里又喜又惊,流着眼泪的脸瞬间又呲牙咧嘴笑起来。
“我就知道言熠不是白眼狼!”小姝一把抹过眼泪,“听说临武朝的酥糕特别好吃,下次回来记得带!”
地灵也凑到跟前,“言熠下次回来若有什么机巧的好玩东西能带来,我便陪你再练一万次功法!”
言熠沉着头被这俩傻瓜吵嚷着围在中间,脸上却没有往日的不耐烦,反而在他心里慢慢升上来一股热意,将他那颗平日里冷淡惯了的心捂得热腾腾,吵嚷的这些日子里他们早已成为他心里不可置否的朋友,很好很好的——以至于可以当做亲人依靠的朋友。
除此之外,还有师父、还有整个芜青所,如今言熠不再是孤身一人,就算今后还要一人走过成千上万个山海,只要有他们在,他也是不怕的。
玄凌笑着嗔怪小姝,“几日没照镜子了?你那兔子脸都圆鼓鼓的成了满月了还想着吃。”说着又佯装一记爆栗打在地灵脑门上,“你那堆玩意儿多的都能架房子了!还想拿回来落灰吗?”
小姝撇着嘴冲玄凌吐了吐舌头,而后又冲言熠笑了笑:“言熠人好!才不像灵主儿那般苛刻呢!”
地灵委屈的捂着脑门帮腔道:“我看也是。”
前前后后收拾了下,言熠便准备前往临武朝,他本就不好穿戴,身外之物也就只是几件换洗的衣物,行囊松垮的搭在他肩膀上,玄凌上前给他紧了紧,“若遇不可解之事,便遣人来知会我,外面风大雨大,一定照顾好自己。”
言熠点了点头,玄衣被冬风吹起些,将那少年人的棱角也钻磨的愈发凌冽。
他低声道:“我走了。”而后便头也不回的下了山。
芜青所门口三人望着远行的玄衣背影,各自沉想着各自的心思,玄凌看着远去的人影直至成一个黑点,被旁边的小姝晃了晃,“灵主儿,言熠走远了,进屋吧。”
他有些恍惚的点点头,心里却不是当时劝说的设想,反而浸着些难言的丝丝缕缕的不舍,转头一想,或许哪家的师父都应是这般吧,又颇为宽慰的顺了顺自己的思虑,转身准备进屋。
头将低,步子将将要迈,却见空中慢悠悠的飘落下白花花的碎雪来,星星点点的碎雪很快被后至的大雪花覆盖,今年冬日的一场雪来了。
初雪至,才将冬日变得名副其实。
小姝开心的接了好些雪花,乐呵呵的凑到玄凌跟前道:“今日初雪,我给灵主儿做炙羊肉可好?”
“好。”玄凌笑着抚过小姝肩上落下的雪花,“进去吧。”
地穷宫位于川龙洲最深僻的地下,千里之处,尽是奇形怪状的牛蛇马面伺候,旭曈原以为这地下晦暗不明,临行前还带了个巨大的夜明珠照亮,没成想到了地穷宫门口才知道,这座巨大无比的地下宫城一片灯火通明,除了往来的骇人侍卫之外,竟活似一座不夜城。
黄金匾额书“地穷宫”二字,宫殿皆为黄琉璃所砌,如帝王居一般——只不过这“帝王”是三大恶道帝王之主,上不了什么台面。
守门的伥怪拦下他,满脸凶狠的冲他瞪了眼,“名字!”
旭曈抖了抖,“西海龙君,旭曈。”
伥怪转身进了宫,不久后回来冲他勾了勾脑袋道:“进去。”
旭曈抹了抹脑门上的汗,进了门。
绕过黑紫色的屏风,映入眼帘的便是极阔的一处大厅,大厅正中央立着一座玄金色的椅座,座上之人着花青色长袍,衣衫纹狰狞恶畜之脸魂,生动至极,好似将要从那针脚里冲出来,就着这满殿灯火,生生吞了眼前这人。
旭曈委身一揖,“问修罗大人安。”
蛇身马头侍卫端立两侧,不言而横,座上坐着的那人,不怒而威。
“西海君今日来访地穷宫何事?”修罗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开口问道。
旭曈讨好的笑了笑,“说事其实没什么大事,这不是想着过来看看修罗大人,顺便问个安罢了。”
修罗轻扶身侧座手,“场面话就不必多说了,西海君有事便说。”
旭曈略微尴尬的顿了顿,“修罗大人想来事务繁杂,我便直说了——夜神大人前些日子从您这里拿去的‘养食冢’,大人可还记得?”
“记得,”修罗道,“上次夜神找我便说要这东西,拿了数万盏天火石与我换,正好我这宫里缺些长明灯,怎么?夜神是后悔与我做这桩生意了?”
旭曈立马摆手道:“修罗大人多虑了,夜神大人不过碰上桩事,正好与这‘养食冢’有关,所以才指派小的来问问。”
“何事?”
“大人可知三千年前天帝新封的五洲灵尊?”
修罗记起前几日障林中那位锦衣公子,便点了点头:“知道。”
“说着是什么好听的灵尊,不过是山头成精的野梧桐罢了,”旭曈说着又恨恨的咬咬牙,“这人好生事,好端端的不知怎么的竟将那东西偷了去,夜神大人怕惊动天帝,若自己上门去拿肯定又要被那家伙落下口实,这东西你也知道——邪得很,若是后面再攀咬上大人,那就不好了。”
修罗细细的听完旭曈这番话,又回忆起当时障林里的情况,若不是他那日碰巧遇到玄凌,今日倒是要让这西海君哄骗了。
当时狞兽忽地发狂,他就觉出不对,周围隐隐裹起的血气味让他意识到,有人在林中用“养食冢”做法,将邪气灌到这狞兽血眼之中,而后又瞥见一晃而过的蓝衣身影,来龙去脉便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想来夜神身居高位,深得天帝心意,如今手底下的人竟是蠢到要来求他这个地下野仙来搭手,修罗不禁有些发笑,这底下站着的西海君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夜神留下用的地方?
“西海君何意?要我将那东西讨回来?”
旭曈唯唯诺诺的点了头,“若是修罗大人能出手相助,夜神大人自是会好好感谢的。”说着他往前上了两步,伸出五个指头出来,“五万的上品束灵锁想必修罗大人不会拒绝,这恶道难禁,若是有了这束灵锁封了那些恶畜,大人也能少烦些心。”
修罗移了目光看向一侧,半晌他才回过头来道:“回去告诉夜神,我要十万束灵锁,而后养食冢自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他手里。”
旭曈佞笑作揖,“那便劳烦大人了。”
门口伥怪再次上前,将旭曈带了下去。
修罗坐在那张玄金色椅座上若有所思的道:“哪里又是干净的呢?”
两侧蛇身马面的凶侍还是如方才一般獠牙青面,听不懂这座上大人的喃喃自语。
地穷宫掩了这么些腌臜东西,倒是比任何人都敞亮的接受了自己的不洁不净,所有人都竭尽全力的扮演着凶神恶煞的差事,好让进了这宫门的人都知道,不要有任何的希望和念头觉得此处的人可以被解救,恶道之人必是恶的,断绝了来人的这个念头之后,谈什么都变得轻松了,没了其他正道的束缚,地穷宫才是真正的地下邪宫。
旭曈一出这地穷宫的门,便翻着白眼骂骂咧咧道:“都是些什么东西,还真把自己当个角儿了。”
身旁的西海侍卫赶紧接了句:“西海君收些声吧,这还没出人家的地界呢,好歹也是天帝的亲弟弟......”
“呸!”旭曈朝地上啐了口,“天帝的亲弟弟又如何,如今三界里谁将他放到眼里,不过是忌惮他底下的那三大恶道罢了。”
侍卫讪讪道:“制衡一处恶道便难上加上,这三处恶道......也不知这修罗大人是如何做到不伤己身,守其安稳的......”
旭曈瞪了他一眼,“那修罗自己就是个祸害,不然堂堂天道二子怎的最后落的这个下场。”
侍卫不再说话,默默的跟着旭曈闭了嘴。
五洲临武朝。
言熠进了朝中,便被安顿在一处极为敞阔的宅子里住着,来来往往的内宫侍人又是备热水又是备茶饭,只等第二天一早带着这位贵人进宫面见人皇。
言熠泡了个澡,又将侍人们奉上的吃食随意挑着吃了些,早早便打发了那些伺候的人,自己回屋歇着了。
今日下山时,忽地下起了雪,言熠想起芜青所里日日腾升着的暖炉,此时定如往常一样往外洇出些白气来。
想着想着,他又起身披了件披风往门外去,天将黑,雪还是一直往下落,门外的天地自成一色,枯木被银装,群山着素衣。言熠朝着夜色极远处望了望,好像想穿过这座宅子,看向那个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今夜就想念十分的地方。
霁雪映着整个大地闪着微光,言熠一件披风长立雪中,肩上轻飘飘的划过几处雪落之痕。天色朦胧,同一个月亮底下还站着另一个人,他在乔山的那头将自己裹的十分紧实,同样的眺望远视,从天的那头穿过这头,只有天边的那颗辰星映着底下的人,照亮、指引、直到在未来的某天里,它才见证了今夜的这份眼海,是如何从这场雪开始的。
晨起,言熠很快的将自己收拾妥帖,随着内宫侍人指引,往临武正宫里去。
武沁还在批着奏折,前几日才将即位大典的事忙完,后脚他便将头埋在了这堆没完没了的奏折上,一是先人皇留下的些许遗事未处理,二是即位后许多朝中职位的变换与走动,这位新上任的人皇没什么富余时间缓气。
侍人将言熠带到琉贤宫门口,便跟门口的侍人说了一声,随后那侍人进去通报,言熠才进了门。
“拜见武皇。”言熠朝着武沁揖了揖,见这人皇竟不像他想象中垂老的胡渣模样,倒是个立挺松拔的而立之辈。
一侧侍人见状立马道:“言公子虽是九天紫宫的人,到了这临武朝也得随我们这里的规矩,行叩拜礼。”
言熠没吭声,站在原处顿了顿,心想叩拜礼是要跪下磕头的吗?这来之前也没交代过他,到底是伸左脚拜还是右脚?
侍人见言熠半天没反应,有些着急的准备催他,却被武沁抬手拦了下来,“既是九天来的那便不必多礼。”随后他遣了左右下去,吩咐他们将乾仁处主司叫来,又将言熠安顿在一旁坐着。
“川龙洲障林狞兽可是你降的?”武沁问道。
言熠思忖片刻道:“是。”
武沁笑笑,“言公子小小年纪,做事却稳妥,竟有制服狞兽的本事。”
“武皇谬赞了。”
“哪里哪里,”武沁道,“如今我刚刚即位,你便替我解了川龙洲狞兽之患,想来定是天意,我乾仁处正缺一职务,还想问言公子是否愿意?”
言熠:“武皇请说。”
“乾仁处主司年事已高,又是凡尘,故不可再担此大任,虽说这千万年间乾仁处从未请过九天之人掌司,但如今既然要求五洲安稳,又未尝不可交由言公子手中呢?”
一切正如玄凌所预料到的一样,武沁想让言熠留下主司乾仁处。
如今他才刚刚即位,这五洲事务都不安稳,但凡出了什么事,九天又会派人下来查问,但若是乾仁处主司之人便是九天之人,又是他武沁能指望上的、信得过的人选,那岂不是一举两得?
言熠沉默片刻,而后开口道:“如若能为武皇分忧,那么我便愿意。”
武沁喜出望外,没想到这小子竟答应的如此爽快,正好方才传唤来的老主司也到了,他便挥挥手将地上伏跪着的那人叫起来对他说,“你既将退,便给这位新任主司交接一下事务,之后,这乾仁处主司便交由他来做。”
那老头抬眼望了望言熠,心想如此年纪能掌得了何事?这乾仁处天人交接之地在他手中过了几十年都依旧暗涌流动,深不可测,如今武皇竟指派给了这么一位少年,对这少年来说,这何尝不是另一番消磨?
他在心里叹了叹,道:“臣遵旨。”
三天后,临武朝金帖下旨,昭告五洲,乾仁处新任少主司——言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