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汝于成 非也》复始周周

4、伊始

　　仪瑾越跑越快，直到回头难觅那道清瘦的身影，才脱力似的停下。这时候蝉鸣又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直要将耳膜撕裂了似的。她不由得弯下腰细细喘气，那根平时合腰的长裙松紧带几乎将她勒得喘息不能。抬手一看，青蓝的扉页已经被捏出了细细的皱纹。仪瑾慌忙松手，烫手山芋一般将它丢进书袋，又将两条乌黑的麻花辫甩到背后，这才步履匆匆向十里铺走去。南方小城端的是一副懒洋洋的做派，如此急色匆匆倒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夏天阴凉的去处格外讨人喜爱，晌午烈日炎炎，兴丰茶铺的凉棚下一派惬意舒爽。仪瑾站在凉棚外，抻长秀气的脖颈，在乌泱泱的脑袋中找着学堂制服。几下探寻，终于看见边上一人闲闲地依着低矮篱笆，正拿着玉雪可爱的青花瓷杯在手中赏玩，端的是百无聊赖。似是察觉到仪瑾热切的目光，他抬起头朝仪瑾望来。
　　仪瑾心下大喜，忙举起雪白的腕子在空中来回摇摆招呼，示意他近前来。那人先是一愣，继而打量她的制服，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拨开人群上前。
　　这个功夫，仪瑾已是放开了细细打量他：剑眉星目，一张脸棱角分明，不是时下流行的阴柔之风，却别有一番刚劲少年之气。体型也要比那人强壮些，又不显得过于出格。见他笑吟吟近前，仪瑾略一踌躇，开口询问：“您是贾禺么？有一同窗托我将书交予你。”
　　说着，将那捆书册递到对方胸前，也不羞涩，直直抬眼看向他。
　　贾禺也不急着回答，先细细打量一番眼前的姑娘。乌发雪肤，衬的两片唇瓣愈发绯红，兔子似的眼睛直将他望着，少几分羞怯，多几分雀跃活泼。没来由的，他想起母亲夏日里常做的枸杞石花膏，晶莹剔透，尝一口通体舒爽，然而思及母亲，他神气的双目骤然黯淡下来。
　　仪瑾浑然不觉，正要开口催促，贾禺又恢复了那漫不经心的笑容接过书，打趣道：
　　“容我猜猜，这是时璋在岔路口拦住的哪个’维克厅’（victim）吧？这一路累着你了，不若请你喝杯茶？”
　　仪瑾只觉得正午的阳光越来越刺眼，把书交出去心下释然后，疲惫忽然涌了上来，让她几乎站不住脚。她回过身去，朝着绸缎庄的方向，同时朝贾禺摆摆手道
　　“客气了。家中母亲等着，不宜久留，请自便。”说话间已然小跑出了一段距离。
　　贾禺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两条乌黑的辫子极具灵性地在背后腾跃，活像琉璃灯笼底下的流苏似的。盈盈的腰肢藏在天蓝色的制服下，勾勒出美好的弧度。黑裙底下跑动间露出的雪白罗袜洁净无瑕，衬的那双小腿愈发精致。他忽然觉得喉中干涩，转头回到茶铺满满饮了一杯凉茶，方才回神。
　　贾禺拎着书册走出兴丰茶铺，只觉得热意又铺天盖地向他包围过来。心下苦笑，他迈开步子径直往打铁街方向走去。
　　进了巷子，两旁红砖墙上弯弯曲曲的藤蔓将暑气吸去大半，氛围忽而冷下来。贾禺推开掉漆的铁门踏进院子，复又回身拉过铁环扣好上锁。苍老的铁片发出吱吱的声响，像一阵阵的诅咒似的。他一个不留神，叫斑驳的铁片划了个血口，泊泊的血争先恐后涌出来，滴在门把上，触目惊心。贾禺只略一皱眉，却不作停留，捂着手掌矮身钻入漆黑的走廊。
　　还未走到尽头的厨房，一阵粗哑的叫骂声陡然响起，像一只从黑暗中扑出来的野兽。贾禺沉默地伫立在黑暗中，直到母亲细碎的抽泣声响起，他的身体晃了晃，无力地向墙边靠去。紧紧捂着的伤口痛感被放大了数百数万倍，他颤抖地将受伤的手捂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减轻那处的剧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