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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鼓瑟 ...

  •   炽日的余晖终于逐渐消散在墨色的天际,这座南方小城彻底笼上黑纱。徐徐上升的地气中仍旧暑意不减,教人浑身黏腻,拂面的海风腥甜更甚。
      时璋与仪瑾浑然不觉。很长一段时间,二人陷入了甜蜜的沉默。耳畔的浪潮腾起退却,似意味不明的咂咂细语,颇有点喧宾夺主的意味。
      仿佛被什么蛊惑了似的,时璋不由自主地偏头看向仪瑾。她仍旧那副让他怦然心动的仪态,清秀可人的侧脸比他见过的任何剪影都要动人。细细的发带教海风带起又落回,夹杂在细嫩的发丝中。
      他食指微动,屏住呼吸,瞧瞧低头瞥一眼仪瑾垂于身侧的柔荑,终于下定决心,使着自己的食指将她的食指一并勾住,而后忐忑不安地看向她。
      仪瑾未料到时璋如此举动。她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死死盯住虚无中的一点。这如同身在梦中的一幕幕教她应接不暇,生怕一个晃动便让自己从梦中惊醒。
      时璋修长的食指毫不费力地圈住她的,温热而干燥,酥酥麻麻的触感直传到她心里,细细密密占据了她整个胸腔,直教她呼出的皆是丝丝热气。
      时璋见她半晌不作反应,惊觉自己此举是否太过孟浪。心下暗暗责备自己的冲动,他放松了手指,正要悄悄退回来,陡然察觉到仪瑾细嫩的指头微微勾起,柔软的指腹贴上了他凸起的指骨。
      “时璋,”他听得她低低唤道,“今日种种,仪瑾引为十八年之大幸。诚然我自一开始便极是心悦你,未曾想到能有如今拿心交换的一天。未来如何,定不负你心意。”
      犹如在黑暗中跌跌撞撞良久的人寻到亮光,时璋几乎一跃而起,狂喜之下,他张开宽大的手掌,彻底将仪瑾一双玲珑小手裹于掌心。因着太过激动,初时力道大了些,教仪瑾一抖,时璋察觉,慌忙放松力度,将掌心宝虚虚拢着。
      夜里的海风总是教白日里势大些,吹的周遭重重叠叠的树叶婆娑。仪瑾没来由地想起在婆娑声中沉沉睡去的礼拜日晚上,只觉得一切尘埃落定,那日置身云头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不论明日复明日有多少惊涛骇浪,面前这人身体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已然被她俘获。
      二人又牵着手立了许久,仪瑾发热的脑袋慢慢冷静下来,望着暗沉沉的四合,她忽地想起今日外出未报与父亲母亲,现下时辰已晚,不知他们寻不到自己该有如何心焦。
      正想着如何开口,远远的岸堤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像是用过饭前来散步消食的一家人。两人仿佛被针狠狠扎了下似的,双双将手松开。回过神来,又不约而同低低笑起来。
      那一阵人声越来越近了,仪瑾抓住时机道:“我方才想起,今日出来这许久,未与父亲母亲言明。现下已然天黑了,他们不知要怎样着急呢!”
      时璋心情已慢慢平复下来,连忙道:“是,也是我欠考虑了。仪瑾不必忧心,时璋定会将你安安全全送至十里铺曾姑娘巷。”
      “倒也不是什么旁的事,与你在一起,我欢喜。”言罢,仪瑾羞涩地垂下头。
      一瞬,时璋的心被强大的喜悦填满。还有什么能胜过被意中人全心全意依赖着的感觉呢?他几乎有点飘飘然了。
      时璋抬手轻触仪瑾的柳腰示意,不无安慰:“走吧,须知你我还有往后的许多时日要处在一起呢……”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踱步回去。此处离十里铺倒是极近,过不久便看见点点灯火。夏夜里的十里铺繁华不改,盏盏灯火交相辉映,吆喝笑闹声不绝于耳。
      街边大多是商户兼住家,故而晚间开张并不稀奇。乳白、鹅黄的灯光交织,小食铺里还未过饭点,端的是一派人声鼎沸,沙茶特有的香气悠悠飘出,笼在街头。泛着红油的虾面汤被铁勺扰了一锅平静,翻涌起波纹,莹白的虾仁并翠绿的菜梗在其中浮浮沉沉。厨子往油锅里掷了条片好的鱼,立时噼里啪啦油星四溅,鱼肉的鲜香霎时被逼了出来,教人心痒。
      伙计穿梭着,桌桌之间八面玲珑,端茶上菜样样不误。三两成群的食客也未闲着,或高谈阔论或低低私语,家国大事到闺房秘趣轮番上演,端的是一派人间烟火。
      白日里的燥热已然散去,有勤劳的小贩推着小巧的推车在街边叫卖。推车上分置两只铁碗,里头盛着晶莹剔透的石花膏和通体墨黑的龟苓膏,在蜜水里静静置着,一黑一白别有一番趣味,不多时就引了诸多贪嘴的孩子将车团团围着,举着碎零钱蹦蹦跳跳,你推我攘争着尝鲜。
      仪瑾左顾右盼,暗自惊讶,平日里再普通不过的十里铺,怎么现下变的如此惹人喜爱,柴米油盐酱醋茶,竟能演绎出如斯美景。
      转过头,见时璋不时伸手护着她。仪瑾看着他那生怕路人撞到她身上的战战兢兢模样,不禁莞尔,拉拉他的衣袖问道:
      “林二少爷平时当是鲜见这般市井生活吧,南洋路我可晓得,幢幢洋楼端的是气派,与此处是全然不同的。不知面对此情此景,你作何感想呢?”言罢,还俏皮地眨眨眼,一副玲珑模样惹人疼爱。
      原先绷着一根筋的时璋也不禁被她逗笑,垂头思索半晌,复而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
      “你若要问我这两处相较作何感受,当说我更喜爱此处的烟火气息。柴米油盐酱醋茶乃生活之血肉,无人能生啖之,想是真正的君子更能大隐于此,须知袁枚等大师从未以远离世俗为籍口,可见其高。”
      仪瑾见他又端着一副做派,不由嗔道:
      “我且问你这些零碎,不想反倒引的你一番长篇大论了,如斯正经,实是教人脑子生疼。”
      “时璋这厢赔罪了。以我见,此般生活自有它魅力一面。如此急急碌碌,但少不得心心相印者,我们这些凡俗之人的一腔乐趣,莫不系于此。”
      “你只见他们忙碌营生,怎见得其内心所思所想,须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自外头体察的情感,解释起来怎教人信服呢。”仪瑾觉得时璋的话愈发玄乎了。
      “尔等凡俗之人所汲汲的,无非寻一心意相通者安稳度日,至于命运如何,那是天上的神们思虑之事。然时璋现下十分欢喜,盖因已寻得你,更想着有那份荣幸与气运与你携手这诸多来日。”
      仪瑾断没想到弯弯绕绕这么一大通话,感情他是在这里等着她,立时闹了个大红脸,飞快转身捂着发烫的脸蛋,两条麻花辫在空中划出明丽的弧度。
      时璋心满意足地笑着,正要伸手将她轻轻扳回来,忽而听得前方巷子里有人唤了一声:
      “秋……仪瑾,时璋,下学这么久了,你们在这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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