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汝于成 非也》复始周周

15、灵犀

　　仪瑾这厢急急忙忙跑出来，便是晕头转向，这般张皇的样子定是不能回家的，只能惹的父亲母亲问训。这般想着，她额上不由浮出细汗。
　　脚下哒哒哒跑着，她脑中骤然浮现出上学岔路口旁那一片岸堤来。虽是学生们上学的必经路，但其边上的滩涂却鲜有人问津，连带着那一片岸堤都冷清起来。
　　“便是那里了。”她在心里暗暗想着。对她来说，有新鲜的海风给现下发烫的脑袋降温，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只可惜她一门心思赶路，倒无暇回头。
　　时璋一步不落地随着仪瑾跑着，见她上了往学校的岔路，不由得暗暗心惊。要是进了教会学校，任他有什么法子也进不得那女子学校了。正琢磨着是否要将仪瑾拦下，便见她方向一转，跑下岔路的小道，径直往边上的岸堤去了。
　　他心下大喜，这可不是正瞌睡就送来了枕头么！见着仪瑾堪堪停了下来，弯下腰，双手搭着扶栏喘气，他立时停住脚步，生怕自己的忽然出现再惊着她，教她喘不过气。
　　时璋在后头候了半晌，终于见她呼吸平稳起来，暗暗握了握拳，将那在心里默诵过无数回的语句又顺了一遍，方才上前去。为防吓着她，他刻意加重了脚步。
　　方才仪瑾与白婉在店内磨了好一阵子，现下已是六时近半了。平日里就清冷的岸堤此时更无一人，故而身后的越来越近的脚步清晰地传入仪瑾的耳中。下意识地，她回头一看，正见着缓缓而来的时璋。此时她已然冷静下来，知晓方才的躲避已然无用，索性立在原地不动，等着他接下来的说辞。
　　尽管已在心里演练了千百遍，面对此情此景，大方如时璋也不免畏手畏脚起来。他在仪瑾面前站定，犹豫半晌，开口道：
　　“我见你跑的急，时璋冒昧，寻思你应当是为我的缘故，且你独自一人，我实在放心不下，故而跟了上来……还请你莫要怪罪我唐突。”
　　仪瑾听得他的关心之言，心下愈发不是滋味。一面贪恋他的示好，一面又记起林家的势大及林老爷的念头，两股情绪交错碰撞，直要将她撕裂开来。心中剧痛，她索性破罐破摔说道：
　　“谈何担心不担心，本来我就是与你不相干的人，凑巧帮你一忙，现下你也还清了，该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林二公子无需在我这家室平平的女子面前多礼客气，因着这等功夫，该去与金家丽姝多多增进感情才是正理！”
　　饶是时璋再迟钝，也听懂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弄明白原委，他没来由地安下悬着的心，甚至生出一丝窃喜。
　　原来并非她不待见他，反而是太过在意他而致……
　　“时璋知晓了，那日你定是父亲与我讲的话听进去了吧。早先时璋与你解释过了，不过不妨现下再说与你听。我待金文淑真真是如亲妹一般，只因家中我是老幺，极想有一小于我的弟妹来加以疼爱，虽然我与文淑的相处少不了父亲的推波助澜，但她与我二人早已互相通气，并无情爱绮念掺杂其中，故而我与她全然无男女之思，你大可问她，定也是同样的回答。”
　　仪瑾虽早隐隐知晓答案，而今听得时璋一字一句道来更是欣喜，他是如此介怀她的感受，竟不吝一遍又一遍解释与她听，可想见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见仪瑾的脸色逐渐明朗，时璋知晓自己期待已久的机会已然来临。不待仪瑾回答，他接下话又道：
　　“你那日问我为何想着弹阿狄丽娜叙事曲，时璋彼时答你不作他想，但归家后细细思索，豁然开朗，今日还请你听听真正的缘故。”
　　听得他提起那事，聪慧如仪瑾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隐隐有了预感，然而因着女郎家的娇羞，且端着一股子心气，不由得嗔道：
　　“那日我也不过好奇一问，至今算算也隔了不少时日，现下谁要在意你那甚么劳什子理由。”
　　时璋听得她的语气与方才的冷淡已截然不同，心下更喜，正色道：
　　“那曲子我小时练琴就曾弹过，只那时钢琴老师言此曲易移人心魄，不宜多弹，彼时懵懂，今时今日才对此言有切身体验。”
　　见他似有顾左右而言他之意，仪瑾不由有些丧气下来，恨恨道：
　　“既是老师之言，你作甚又重拾旧曲呢，平白惹了这些许风波……”嘴上说着，她在心中默默道：“须知你这一曲，叫我生出多少不该的念想来……”
　　“所言不错。在我心中，阿狄丽娜自始至终只有一人，自第一日见着你，时璋再也不敢弹此曲。”
　　白日里张牙舞爪的烈日沉沉坠下，被远处的海平面吞入肚中，空留天际一抹橙红。四下里愈发寂静，默默相对的两人之间，只余腥甜的海风肆意穿越。
　　时璋紧张地等待她的反映，如羽翼初丰的雏鸟等待洋上刮来的第一缕轻风。
　　远洋如黛，暮色四合。一片暗沉中，只听得她缓缓张口：
　　“仪瑾有幸，与君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