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有只小甜瓜》叶邪

6、相见欢

　　顾修远写完最后一个字，将书页轻轻合上。外面的天空已经昏暗下来，几只乌鸦在窗外枝头乱飞，惊得枝叶刷刷。
　　云散月靠在椅上睡意正酣。顾修远不愿惊动他，悄悄下地，轻掩屋门，往外面院子走去。

　　六日前，朝内便有传言，说御史台理出一桩大案线索，御史大夫派顾修远携卷前往清幽之处撰写证据。
　　至于这清幽之处是何地，朝中只有几人知道。
　　顾修远走在院中，静静思索。

　　当朝建国不过四十余年，朝中便已经像前朝那般藏污纳垢，有贪官作恶。
　　他自幼饱读圣贤书，幼时见识过先帝时期圣明治世，自然对如今情况颇有微词。
　　犹记得半年前，他归乡之时，老师游方子，问他对官场看法。那时他未入官场，只在游历途中看见民生疾苦，说若他为官自当为民治国、为人治世。
　　但是如今，他的目光所在却在那高堂之上，所见唯庙宇之高。或许是因为他的职位——监察百官，亦或许是因为他的个性——眼中容不得一颗沙子。身处御史台，所闻所见乃游历生涯完全看不见也无法想象的，有时他不解、有时他愤怒——先辈流血流泪打下来的江山，不过几十余年，怎么被一些人糟践成如此模样？
　　他不愿将这罪责归咎于任何人，只愿通过自己努力去改变现状。
　　然，从官半年，所受到的阻碍、与威胁乃平生之最。
　　想到那些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顾修远蹙起的眉不住加深、加深、再加深，压得他眉眼以下全都是重重的负担、无法喘息。

　　或许是压力太大，顾修远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佛堂深处。黑夜将临，只有佛堂里的一烛明光聊以宽慰。顾修远顺着烛光，来到佛前。靠着他的这一面是度地狱众生的地藏菩萨，而相对的另一面则是救人世浮沉的观世音菩萨。二佛像背靠而立，中间只一栏薄薄木板，分隔开来。

　　观音菩萨笑面正门，佛光庇佑俗世之人；地藏菩萨怒视后方，镇一切妖魔鬼怪。

　　佛前有一高僧，听后门有声响，走来行礼：“施主。”
　　“明檀大师。”顾修远点头。这位明檀大师是主持大弟子，佛法高深。
　　“施主可有忧思之事？”明檀淡淡道。
　　“无妨。”顾修远摇头，不想将心中所想告诉明檀，怕扰了这位大师清净，他说：“大师放我自行礼佛即可。”
　　“阿弥陀佛，施主请自便。”明檀颔首而去。
　　顾修远静静的看着这尊地藏菩萨像，见其神态肃穆、宝相庄严，想起地藏菩萨生平，对佛所发本愿——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心中涌起无限敬仰。
　　他之所求，与此大本愿相比要逊色太多——他只愿朝廷上下一片海清河晏、奸邪尽诛。地藏菩萨尚且为其本愿拒不成佛，而自己，又付出多少？

　　顾修远静思之时，听见堂前忽然传来脚步声。
　　一道淡淡的女声响至耳畔，
　　“大师。”
　　这声音是柔软的，像深山里的清泉水，滴落在幽兰花上发出的悦耳声音。
　　声色有些相熟，他想到了一个人，但是又不敢确认。
　　毕竟，他从未和她面对面的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只闻初次见面时她嘴里发出的那些含含糊糊的音节。

　　“女施主有何指教？”明檀迎道。
　　“我想为亲人请佛，”那少女说：“庇护家人平安。”
　　“可以。”明檀答。
　　少女又道：“我需先恭请五尊，分予父亲、母亲、二娘、弟弟、妹妹。”
　　明檀微笑：“施主自己呢？”
　　“我身上有佛。”少女指了指胸口：“供在心中。”。
　　明檀点头，目光中露出淡淡欣赏，道：“施主请稍等。”
　　“大师稍等。我……”少女忽然结巴，犹豫道：“还想为一人请佛。”
　　“那人是谁？”明檀问。
　　她却半天不回话。
　　明檀意会，笑道：“施主自可将那人写在心中，我佛慈悲，自能听见。”
　　“谢谢大师。”少女谢道。

　　明檀便去请佛。顾修远一直没有出声，那硕大的佛像挡住了他的身影，少女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有人。她跪在蒲团上，恭敬的开始磕头。
　　一下、两下……
　　顾修远已从地藏菩萨前走到佛像侧面烛火照不见的黑暗之中，走到看得见少女的地方。
　　那蒲团前烛火悠悠，烛光中映照出那一张玉软花柔的娇颜，那双眸秋波微转、唇色娇艳欲滴，每一个动作都是轻盈的，雅称仙姿。
　　果然是她。
　　顾修远感觉自己的心跳仿佛停滞，看见陆小鹤正恭敬磕头，心里替她数着。
　　她总共磕了九十九个。
　　他忽然想起她最后那句话——还想为一人请佛，那人是谁？
　　不是她的家人——为何如此难以启齿？
　　会不会是……顾修远想到她送他书信、送他糕点，愈想愈发觉得面上发烫，连呼吸似乎都变得滚烫起来。

　　陆小鹤一边磕头、一边认真的祈福。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请保佑父亲母亲二娘弟弟妹妹健康平安。
　　还有顾修远大人……
　　她磕完最后一个头，明檀将请好的佛像分别用香囊盛着，送在她手上。陆小鹤接过香囊，谢过明檀，往后门走去。
　　黑暗中的那人忍不住迈出步伐，挡在她面前。
　　陆小鹤只顾低头沉思，一不小心撞在他胸膛上，抬头一看，目瞪神呆。
　　观、观世音菩萨显灵了！居然把陆大人从遥远的京都送到这里！

　　二人相互对视，久久无话！

　　片刻后，顾修远先出声：“陆小姐。”
　　陆小鹤傻傻的点头。
　　顾修远道：“夜已深，你还不回房歇息？”此话一出，他便后悔的想抽自己耳光——这不是赶她走吗？
　　陆小鹤也傻，就知道点头。
　　此时陪伴她的丫鬟是祝裳，更是个不长眼色的。听了这话，忙不迭为陆小鹤开路：“小姐这边走。”
　　“等等！”顾修远忽唤。陆小鹤的步伐滞在那里，不敢置信的回头看他，听他说：

　　“夜里危险……我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