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有只小甜瓜》叶邪

7、黑夜

　　南山山高，此时夕阳已跌落云层之下，明月遥升枝头。漫山遍野涌起数亿星辰，飞舞身畔。
　　一路寂寥、默默无声。
　　陆小鹤几次张口，心里想了很多遍的话却咽在喉间。
　　她想问顾修远有没有看见她写的信，糕点好不好吃，最近工作累不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有好多好多想和他描述的事，可是……她一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身影、一看见他月光下的俊逸侧颜，万般心思全都化作流水，在黑夜里静淌。
　　陆小鹤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鼓足勇气，要开口时，顾修远却在此时出声：“你的脚好些了么？”
　　“嗯嗯！”陆小鹤用力点头，感激看向他的眸子。
　　“那便好。上次托陆大人为你带去的‘复生’看来发挥了作用。”顾修远说着，目光看向她一眼，发现她正抬头仰视自己眸子，目光碰撞一刹那，看见她眸中浅水，心漏半拍，迅速便移开了去。
　　复生？陆小鹤懵，不知所指何物。托陆大人带给自己的？顾大人托爹爹带给自己东西？？？爹爹什么都没给她呀！

　　远在京城的陆渊重重打了一个喷嚏，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不过随即便被他抛在了脑后，安心享受老婆不在的日子~
　　殊不知，坑了自己爱女一颗萌动的春心。

　　“还有……”顾修远不知做了多少努力，那句一直想与她诉说的话还是被压在了心里，只道：“多谢。”
　　多谢……谢什么？
　　陆小鹤咬着嘴唇，右手一直紧捏着左袖中藏着的那尊佛像挂饰。
　　如今，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分明是最好赠与他的机会，也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可为何就是伸不出这只手去？
　　顾大人会不会拒绝？会不会不收她的心意？

　　从佛堂回禅房的路其实特别短，不到一刻钟的路程。但他二人似心有灵犀，把步伐放的再慢、再慢，只为再多享一时半会相伴时光。祝裳跟在后面，被折磨的体无完肤。边走边想，这什么顾大人跟她们小姐还挺像的哈，一样磨叽。

　　不过，前面便是她住的院子了。

　　她当真不愿和他开口说一句话？
　　顾修远垂下眸子，不着痕迹的掩饰掉其中浮现的淡淡失望。
　　还是说，她也觉得他无聊透顶，兴味索然，所以无话可说？

　　顾修远失落离去。陆小鹤呆呆看着他消失在黑夜里的背影，右手终于伸出来了——手心里全是汗，将那散发着檀香气息的香囊浸的全湿。
　　她用力、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掐出了红印子，试图使自己的脑子清醒一点——
　　陆小鹤、你能不能勇敢一点？

　　有风吹过，她感觉眼里好像进了沙子。
　　自责、愧疚、埋怨……
　　眼睛好痒、好痒。
　　她用手背去擦，磨得眼睛生疼。再往前看，黑夜里什么都没有了。
　　顾大人……
　　陆小鹤吸溜着鼻子，忽然捏紧了手中香囊。
　　她下定了决心。

　　“祝裳，你帮我去收拾床榻，我把护身佛像给娘亲她们送去。”
　　祝裳想的向来很少。她听见小姐安排，连声应好，往屋里走去。
　　陆小鹤舒了一口气。
　　还好今晚是祝裳陪她，若是红裘，恐怕就没有这么容易糊弄过去了。
　　她看见祝裳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后，才放心一路小跑出了院子。她提起裙子，用尽毕生气力往顾修远离去的方向跑去。
　　顾大人、顾大人！
　　一定要等我！

　　夜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山上寒风骤起，四处萧杀气息。
　　顾修远离开禅院便是一条直路通往后山。他所住院落在山后寂静处。
　　他来此处是绝密之事，对外，那院落号称是云散月所住之地。
　　没有几个人知道，院中除却云散月之外，还住着在这里撰写调查证据的他。

　　除了……那些被他手握把柄、心怀鬼胎之人！

　　“咔嚓”、
　　分明是深夏之夜，却有干枯的落叶被踩的作响。
　　顾修远行至山路悠长、四处无人之地，远远能够眺见所住院落之时，身后万丈黑暗之中，忽然传来毒蛇“嘶嘶”的鸣声。
　　“铮——”
　　他心中凛然，辨闻出鞘声音，迅速闪过。那一剑便刺了个空，落在地上滚石间，发出巨大响声。
　　有人自黑暗中鼓掌而出。

　　顾修远冷冷的看着他。那人一身夜行装扮，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双阴寒的眼，眼尾上挑，飞向双鬓。
　　“没想到顾大人还懂些武艺。”黑衣人道。
　　他的声音一如眸光般阴沉冰冷，带着浓重嘶哑，真如毒蛇低鸣声音。
　　顾修远的脑中已然回放无数他能够料想到的人，却无一人符合这声音特征。
　　“你从何时起便跟着我了？”他沉声问。
　　“从你进入佛堂那刻起。”黑衣人回道。
　　自那时？岂不是也跟着他和陆小鹤一路向前？
　　所幸陆姑娘已经安然回房。顾修远想到此处，松了一口气，得以专心与其应付。

　　“顾大人不问是谁派我来的？又要对你做些什么？”黑衣人语气微微上扬，竟露出了些笑意，似恶鬼展颜，要将人拖入地狱深处。
　　“难道我问你便会告诉我？”顾修远摇头，转身，目光眺向远方院落，幽然道：“况且，我不需问你也能得知。”
　　“哦？”黑衣人顺着他的目光向前方看去，忽然称赞：“我说顾大人怎生如此气定神闲，原来是早有埋伏。”
　　“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同伙此时应该在我的房间翻箱倒柜，找我手中材料证据。”顾修远猜道：“可惜，他们在出门那一刻，便会被侍卫层层包围，插翅难飞。”
　　“厉害厉害！”黑衣人再次鼓掌，但分明是没有惊讶的意思。
　　他诡异的笑着，说道：“主人早就知道顾大人智谋超凡，所以便留了这一后手。既然无法拿到证据，那便杀了这主事之人，也算成功。但是我们没想到的是，顾大人不仅文才卓绝，竟然也精通武艺？”
　　他拨弄着手上冷剑，发出金属碰撞的寒冷声音。一步一步向顾修远接近，说：“不过，你此时身无寸铁，也能敌过我不成？”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顾修远对此心知肚明。他只是略通武艺罢了，当然敌不过刺客。但是他未曾不留有后手。他的袖里藏着一枚信号弹，只要拉开引线，便能将天空炸亮，云散月会在第一时间内赶来救他。
　　然而，这刺客会眼睁睁看着他发送信号？
　　时机、顾修远需要一个时机。

　　他盯着他背后的夜，脑里飞速运转。
　　正当此时，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未想到的人从黑夜中渐渐露出轮廓。
　　顾修远只看了一眼，便滞住了呼吸。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陆小鹤手里握着锋利匕首，轻轻的一步一步接近。
　　那匕首是外公送给她的——娘亲以前经常带她去边关探亲，外公把一只从关外缴获回来的匕首送给了她。上面镶有一颗红宝石，匕光锃亮。
　　她从来没有用过。但是她想念外公，所以把它随时携带，每当思念之时拿出来，只看一眼便好似回到关外大漠、和外公、舅舅一起看孤烟袅袅的景色。
　　陆小鹤的眼神特别好使。远远地，她就看见了黑衣人用剑指着顾修远的画面。她差一点就惊叫出来，死死的捂住嘴巴，不发出一点点声音。她想起了读过的那些书，想到荆轲刺秦王时的秦舞阳，因为色变振恐，差点暴露。她知道自己必须克制住情绪，才有机会救顾修远。
　　于是，匕现人出，缓缓的从背后接近他、像小猫走路那样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看见顾修远的眼中尽是恐惧、眉宇间尽是怒色，他像是在警告她——千万不要接近！
　　然而，陆小鹤的匕首已经指向了黑衣人的腰窝。
　　她还没得及刺出那一剑，便被他一把抓住喉咙。

　　“呵呵，哪里来的小野猫？”黑衣人回头，看着被他抓在手中的女孩子。她生的瘦小而柔弱，皮肤很白，哪里都是娇嫩的，脸上却挂着倔强的表情。
　　他忍不住将指头用了些力，掐的她双脚离地，在颈间都留下了重重红痕，谁不想她还是死死咬住嘴唇，不吭一声。
　　分明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是个哑巴？”他轻笑，背对着顾修远，说：“原来顾大人有这种癖好？”
　　顾修远几乎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愤怒了，他说：“你放开她。”
　　黑衣人却仿若闻所未闻。他饶有兴致的看手中人那痛苦却又倔强的模样。

　　真是太柔弱，太美了。

　　手中的人儿似乎再也无法忍受这般折磨，轻启朱唇，却是瞪圆了眼睛，对着他身后惊恐嘶叫道：“顾大人、你要做什么？你不要过来啊、千万不要冲动！”

　　“又来一个自寻死路的？”黑衣人闻声，冷笑着向身后看去。

　　他止住了呼吸。
　　顾修远明明还站在原地，没有动静。
　　所以是她骗他？！！！
　　黑衣人反应过来，又惊又怒，但他来不及回头，后脑便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头晕目眩往后倒了两下。
　　随着，便是“唰”的一声，顾修远趁此时机点燃了信号弹，炸亮了半边天空！

　　禅房里休息的人们闻见惊动，纷纷起身出门去看。
　　谁也不知道后山发生了这般动静。
　　祝裳仍在收拾屋子，不知陆小鹤早已不在禅院。

　　看见信号，云散月带着侍卫，如离弦之箭飞速冲往该地。
　　陆小鹤在黑衣人被砸中的一瞬间便从他手中脱逃，向顾修远奔来。顾修远来不及思索便紧抓她一只手，将她扯向自己身后。
　　“你太冒失了！”顾修远重重说道。
　　陆小鹤朝他吐舌，脸上表情是说不出来的可爱俏皮。顾修远却没法因此原谅她，脸板的像个老夫子。
　　遇到刺客的那一刻，他心如平镜、被他用剑所指，他依然心如平镜。
　　可是，看到她出现的瞬间，心中那一面镜子便破碎开来，扎入心田深处，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他不敢想象、若是她因此受伤，乃至……他不敢想象！
　　顾修远因此对她怒目而视。谁知，陆小鹤分明没有一点做了错事的自觉性，认认真真、有板有眼的对他说：“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顾大人。”
　　声音还是奶萌奶萌的，未脱稚气。但在他耳中，便似高山流水一般清泠作响，流淌进身体深处、方寸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