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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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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书 宋将军列传》
承平十九年,三月辛丑,宋子瞻右迁左千牛卫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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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而浓长,我的咳嗽一直不曾停歇,常是刚迷糊昏睡而去,便又被一阵激咳惊醒,如此几个来回,直到天色将明才阖上了眼。
朦朦胧胧地再睁开眼来,天光竟已过午,姑姑正坐在床侧,一手捏着张帖子,一手拿着绢子正在抹泪,那神色也不知是惊痛、是不安、是伤心还是愤怒,我不禁有些疑惑地唤道:
“姑姑?”
没想到刚说了两个字,居然带起一阵咳嗽,姑姑忙忙地从帖子里抽出一张夹杂的纸片掖入了袖管,便来扶我,声音有些哑:
“殿下,您咳了一夜,还是躺着歇歇吧!别起来了!”
我摇头,挣扎着坐起身来,望着姑姑手中那张帖子,问道:
“谁家的帖子?”
姑姑迟疑了下,递过那帖子,低低道:
“东宫的丧贴!太子良媛佟氏……,昨日病亡了!”
白绫裹就的丧帖上大大一个墨黑的“奠”字,代表着一条年轻鲜活生命的逝去!
临瑞她若不是夤夜蜡丸传书向我示警,又如何会被太子察觉?又如何会丢了性命?
该死的人原应是我,可却让那无辜的临瑞命赴黄泉……
我无法打开那张丧贴,我不敢去看那血淋淋的字句,静默了许久我对姑姑道:
“封一份丧仪找个体面些的人送去吧!”
“是!奴婢这就去!”姑姑应了便要去。
我唤住她:
“姑姑!你刚刚往袖管里藏了什么?”
“没!”姑姑神色一慌:“没什么!”
“姑姑!别骗我!”我的目光定定望去:“太子夹带了什么东西在帖子里?给我!”
“真的没什么!”姑姑不敢看我,可嘴上依旧抵死地不认!
“给我!”我向姑姑伸过手去,没想到却牵动了心肺,一下竟咳倒在了榻上。
“殿下!殿下!”姑姑紧张地赶忙搂我:“您怎么了?怎么了啊!”
咳嗽缓缓止住了,我抬起头望着姑姑的眸,从姑姑的神色我已隐约可以猜到那是什么,我静静道:
“姑姑!给我!有些事情是逃不过的!”
姑姑颤抖着从袖管里掏出了那张小纸片,却依旧捏在手中,迟疑着不肯松开。
我一把夺过展开,纸上是一笔工整的颜体小楷,那是太子的亲笔,一共五个字:
“未正,太真庙!”
不知为何,我此时竟然丝毫不觉得恐惧与哀伤,也许是昨日痛到了极处,心死已然成灰,哪怕太子禽兽无耻至斯,我的心头依旧如死寂潭水,不起半点涟漪。
最坏的我已经过,还有什么好怕的?不是吗?
可一旁的姑姑早已泣不成声,呜咽着道:
“殿下,您不能去啊!”
“不去?不去难道我就能逃过了吗?”我微笑着拿绢子替姑姑抹干了泪:“姑姑别哭了!不然月牙她们就该起疑了!”
话音刚落,月牙便领着一溜小宫女托着盆盂巾栉等洗漱之物雁行而入。
月牙一边替我抹面净手,一边悄声回道:
“殿下,宋将军在殿外候了好一会了,着急着要见殿下,要不奴婢把他宣进来吧!”
子瞻……
哪怕现在的我可以直面太子的兽行,可以直面将要发生的一切肮脏,可我却提不起勇气来面对他!
子瞻,我真的不想让你看见如今的我!
“你去告诉宋子瞻,他已右迁左千牛卫将军,不再是本宫的侍卫了!让他速去十六卫衙门应卯,误了时辰可是要以渎职论罪的!”我沉着嗓子对月牙道。
月牙瞪着惊异的眸子望我,仿佛想发问,被我狠狠地瞪了一眼后,蹩着嘴去了。
“殿下,宋将军就跪在廊口上,说什么也不肯走!他说殿下不见他,他就一直跪下去!”月牙匆匆回来向我禀报。
子瞻,你为何要为难我?你一定不知道,我是下了多大决心才向父皇拒绝了与你的亲事!你也一定不知道,我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继续活下去!
我真的无法面对你,我真怕我一对上你的目光,辛苦垒筑多时的决心与勇气,会在瞬息间分崩离析!
“云儿,怎么了?为什么子瞻他跪在门口?”母后行色匆匆地步入殿来,疑惑地问道。
我纳福见礼,低眉道:
“没什么!”
“胡说!”母后自然不信:“究竟出了什么事,快告诉母后!”
悔亲的事情必然是瞒不过去的,不出两日母后自然会从那久不传出的赐婚圣旨与子瞻的调离上看出端倪来,我想我是不必隐瞒了。
“儿臣已向父皇拒绝了与宋子瞻的亲事……”我用最平静地声音回答。
母后神色一呆,瞬息间眼眶便红了,一下将我拥入了怀中,哽咽着道:
“云儿,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啊?你将来会后悔的,你知不知道?”
我傻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若用这样肮脏的身子嫁与子瞻的话,我才会后悔终生。
“儿臣不会后悔!”我只能这样答,我早就没了后悔的余地。
“哎!”耳畔只有母后的长声叹息:“哭吧!哭出来好受些!”
哭?有用吗?
哪怕我的眼泪能流淌成河,难道就能洗净我这残破肮脏的身躯?既然一切都已注定无法改变,我又为何而哭?
为了和子瞻永远无法续就的鸳盟?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抉择的道路,我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哭呢?
午后的阳光已微微西斜,透过梅花五福的格窗照将进来,白玉宫砖上一地斑驳,看这天光已是午未之交,现在就算我想哭,只怕也没时间让我用来哭泣了!
“母后!”我挣出母后的怀抱,低眉道:“不知驾临儿臣这儿,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不放心你,所以来看看!”
“既然如此,那儿臣便要请辞了,同德殿尚有几本未完的折子,儿臣想去看看……”
我没对母后说实话,我想天底下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去忍受那么残忍的折磨,可我不能逃避,无从选择,既然如此,为何还让母后徒增忧心呢?
“云儿,等等!”母后唤住了我。
随在母后身侧的一个小宫女,打开一只红漆竹篮,将一只青玉碗盏躬身递上,然后低头敛眉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门去。
气氛立时异样了起来,我望着那碗盏中漆黑如墨的药汁,一股腥苦之气直冲鼻翼,我狐疑地将目光转向母后,可母后却撇开了头,只有低低的声音响起:
“云儿,你把它喝了吧!”
“这是什么?”我不解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