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京梦忆》吴越依然

26、9-2

　　“真的会有办法吗？”母后还是一脸的惶然不安，拽着我的手问道。
　　那模样仿若溺水之人紧紧拽着手边唯一的一片浮木，怎么都不愿松手。
　　我的心头也是一片茫然，临瑞已经不在了，太子对我们一定更是加紧了防范，要将那信弄回来，谈何容易？
　　可此时的我却不能再打击母后好不容易重拾的那一点点希望，只能安慰她道：
　　“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们还有时间，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母后似乎安心了些，喃喃道：
　　“恩！来日方长！我们可以好好想想办法……”
　　来日方长……
　　这四个字像四根无形的利箭在猛然间贯穿了我的胸膛，我只觉胸臆间锥心噬骨般地一疼，压制不住地激烈咳嗽起来。
　　“云儿，你怎么咳得这般厉害？”母后紧张地扶着我，转头嘱咐姑姑道：“莫慧，快！快找人去传太医！”
　　“不！别去！”我连忙拦道：“万一太医诊出些什么来，那可如何是好？”
　　话音一落，母后与姑姑立时醒悟，我这病症如何见得太医？
　　“可你咳得这般厉害，不宣太医，怎么能行？”母后抚着我的肩，一脸浓重的忧色。
　　我勉力一笑：
　　“儿臣没事的！母后不要担心！”
　　“哎……，你又怎么会没事？”母后将我拥入怀里，我只觉得有温热的水滴落在我的颊上，沿着颈项滑入心口，母后的声音哽咽着：“云儿，今儿的事，忘了它吧！我们都把它忘得一干二净，永远不再记起！”
　　一只笼得旺旺的火盆被姑姑搬了进来，她将我的那堆破碎肮脏的衣物一件一件送到了盆上，上褥、中衣、系裙、披帛，一件一件都在那跳动的火光里，化成一只只焦黑的蝴蝶，在微风中悠然展翅，却又转瞬归于无形！
　　月白绫子的内裙最后被送上了火盆，原是纯白的绫子上，有几点嫣红跳进了我的眼帘，白雪红梅般地触目，我想我知道那是什么……
　　才平歇下去的咳嗽骤然加剧，喉间竟起了一种腻腻的甜腥，母后顺着我的目光去望，她自然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她一把将我的面庞压入她的胸膛，阻断我的目光。
　　“云儿！没事的！没事的！这可以做假的！没人会知道，子瞻他也不会知道！你放心……”
　　可以做假？难道就可以当真？没有人知道，难道就可以当做不曾发生？
　　虽然是被母后紧紧搂在怀里，可我只觉一种绝望的悲凉浸漫了全身。
　　母后，你错了！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永远不能抹去，有些东西肮脏了就永远无法再洗净。
　　火舌舔处，月白嫣红化做焦黑一片，带着我曾经对未来的无限期盼，化成空气中细屑的粉末。
　　我只能默默地道一句：
　　子瞻……
　　对不起！

　　我既不能向内侍省报病，又不敢宣太医诊治，眼见这咳嗽之症愈演愈烈，晚膳粒米无法下咽，可时漏转过申正，我还是必得往同德殿去。
　　三月天气，过了申时天已擦黑，同德殿外静谧无声，既无仪卫也不设警跸，只有檐角下一溜八角琉璃宫灯，在夜风中轻轻飘荡，灯穗摇曳着发出微弱的沙沙，可见父皇的御驾还没有到。
　　果不其然，殿内只有一对如小孩手臂般粗细的蜡烛业已点燃，照得四下里光影绰绰，却不闻丝毫人声。
　　这同德殿我自幼起便熟惯异常，这每一排书架，这每一个角落，都留有我幼时玩耍的足迹，这几年来更是几乎每晚都至，也不知多少次一个人在殿内静候父皇的到来，可是今夜踏入这寂静殿宇，我却没来由地一阵害怕，只觉这壁落深里帐幔拂处总有唏嗦之声，仿佛下一刻便会有人从意想不到的角落中走出，向我扑来……
　　一阵冷风吹得烛火一阵明灭，我竟一下惊出一身冷汗，连退数步，险些就要和刚进门的周永福撞个正着。
　　周永福手里捧着一叠黄绫裹就的折子，躬身道：
　　“殿下吉安！主子今日在瑞锦楼留宴端王爷，只怕要到酉正前后才能过来，嘱咐了这些折子请殿下先批着！”
　　端王是父皇的胞弟，虽是一母同胞，但是和父皇能文能武，文武双全不同，端王爷却是犹恶读书，只喜欢舞刀弄枪，阵上厮杀，据说端王的一柄银钩燕子枪，那是耍得出神入化。
　　大虞立国之战中，端王战功彪炳，开国便封辅国大将军，兵部尚书。父皇与成王泰争储时，端王更有奇功，父皇登基后，便加封端王天下兵马大元帅，中书令，领亲王双俸，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可功成名就后的端王偏偏染上了个好色的毛病，大虞律令在职官员不得宿妓□□，违者革职问罪永不续用，端王却不以为然，甚至久宿妓馆，连日朝都不上。
　　御史们弹劾的本子就像雪片似地飞到了父皇跟前，父皇一边念着端王的功劳，另一边却悬心天下吏治，只恐端王树了这榜样后，天下上行下效，从此吏治难清，真是左右为难，无法决断。
　　到是端王体察了父皇苦心，自己上表请辞了所有官职，只向父皇求了一样东西，那便是请父皇将长乐坊中的连红街赐给他端亲王全权管辖。
　　父皇自然当即下旨应允！
　　这连红街是长安城中青楼楚馆云集之地，大小瓦舍不下百家，道不尽的烟香风软，无边风月。从此端王朝闻秦歌，暮观楚乐，加上软玉温香常伴左右，真是成了人见人羡的富贵安乐王。
　　子瞻的父亲刘国公宋乔，当年与端王一起出生入死，是过命的交情，刘国公故世后，端王对子瞻也是照顾有嘉屡有提携。
　　所以昨日我便让子瞻去寻端王前来，为我们的亲事保媒，今儿自早起我都不曾见到子瞻他的踪影，只怕他已去拜过端王了。
　　莫非此时端王进宫，便是为了此事？
　　想到此处，我只觉气息为之一窒，原本就一直作痛的胸口越发憋得难受，周永福望着我惨白的脸色，担心地问道：
　　“殿下，您怎么了？”
　　“没事！”我用绢子掩着唇，尽力压制那欲咳的冲动，打发他道：“你去伺候父皇吧！”
　　周永福走了，殿内瞬时空无一人，我总算能放肆地咳出来，我蜷在椅上，压着胸口足足咳了一段饭的功夫，直咳得面红耳赤，气息粗短，四肢麻木，甚至连手中的朱笔都握不住。
　　堪堪一个时辰，竟只改了三本折子，我刚在案上把第四本摊开，就听殿外金钟鸣响，一阵脚步杂沓，父皇他的御驾到了。
　　“起来！起来！”父皇一跨进门，便伸手扶起跪在门边问安的我。
　　父皇他显然是刚刚喝了不少酒，两颊微酡，一脸笑意，心情很是不坏。在榻沿上一坐下，便将手中的一份折子递到了我的手中，笑道：
　　“云儿，你看看这折子！端王的字可大有长进呢！”
　　红绫的折子上金线烫成的团圆双喜纹，鲜红配着亮金，洋溢着熠熠欣喜，可我却冷冷打了个寒颤，发着抖的双手，好半天才展开了那折子……

作者有话说

　　不管这文有没有人看，我还是要慢慢填下去，谁让我自己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