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浮》靠靠

3、第 3 章

　　等到沸腾的米汤把锅盖顶得扑扑响，房间里飘满淡淡的米香时，何天才想起粥还在灶上熬着。急忙奔过去揭了锅盖，温热的白汽扑了满脸，何天眯着眼看那半锅子透明绵软的泡沫慢慢消下去，这才放下盖子，留了一个小缝。

　　何文文出门打麻将不到第二天是不会回来的，他只煮了一人份的晚饭，没想到徐行止提前回家。这时想加米也来不及，索性煮面好了，打开柜子一看，家里连一根面条都没有，只好出门买。小杂货店就在上明街街头，不远，何天拿了点零钱就要出门。

　　徐行止走过来问：“去哪里？”

　　何天说了，徐行止便说：“我也去买个本子。”说罢跟何天一起出了门。

　　何天跟在徐行止后面，他很久没和哥哥一起出门了，心里很兴奋，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的徐行止一如既往的沉稳安静。

　　何天买了一斤手擀面就站在小店的柜台前看游戏卡片，一盒一盒的那种，有怪兽，有战士。

　　“这个多少钱？”

　　“一块。”

　　何天掏了掏，身上只剩五毛钱了。他渴望地看着那盒游戏卡，真想要啊。早知道出门的时候多带点钱了。他抬头问徐行止：“哥哥，你有没有五毛钱？”

　　徐行止摇摇头，他出来只为了买本笔记本，随手拿了两块钱就出来了。

　　“硬皮笔记本一本。”

　　“两块。”

　　徐行止买完笔记本转身看到何天还趴在柜台上看游戏卡，嘴里还念念有词。

　　“黄金卡片……”

　　都上初一了还是这样孩子心性，一盒卡片就迷得他走不动路。徐行止皱皱眉，递过手里的笔记本，说：

　　“老板，换成软皮的。”

　　软皮的本子比硬皮的少五毛钱，徐行止把何天手里的五毛拿给老板，指着柜台里的游戏卡说：

　　“一盒这个。”

　　何天眉开眼笑。

　　黄昏的夕阳把徐行止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何天跟在边上，一手提着面，一手拿着那盒游戏卡，踩着哥哥的影子走。徐行止身高腿长，一个步子是何天两步大，何天走的跟不上，就用跑的。一路跑跑跳跳的，正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听到了前方一群孩子的喊叫声。

　　何天抬头看，是林仁杰那帮人，正在街上踢足球。何天有点踌躇，这个林仁杰，跟他不是“同一国”的。

　　孩子们在一起玩，极容易拉帮结派，有时一件小事便会翻脸。何天前几天在狭窄的巷子里跟小朋友们踢球玩，不小心弄翻了林仁杰奶奶晒的杨梅干，被揪着骂了一顿。这几天林仁杰碰到他都是怒目而视，显然还记着仇。何天想我又不是故意的，都道过歉了，你还这么小心眼！越想越生气，便也瞪回去，彼此不说话，关系降到冰点。此时在街上碰到了难免尴尬，何天停下脚步，沉默地跟在徐行止后面。走着走着，徐行止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何天。

　　何天摸摸脸，又拍拍衣服裤子，疑惑地问：“怎么了？”

　　徐行止从头到脚扫了他一遍，最后摇摇头，转身继续向前走。何天跑上前，轻轻拉住徐行止的袖子，挺起胸脯向前走，他知道林仁杰那帮人正看着呢。

　　好好看吧，这是我哥哥！又好看又厉害，考试第一名！你们都没有的，只有我有这样完美的哥哥！

　　小孩子的虚荣心膨胀起来，他知道林仁杰也有个哥哥，是个中辍生，在工厂做工，喜欢喝酒。有次喝得醉醺醺的，站在街上大喊大叫发酒疯，把来劝他回家的林仁杰一巴掌打倒在地上。何天当时看了很气愤，这样子的哥哥太可恶了，一点都不好。他甚至有些同情林仁杰，不过在这几天的对立情绪中，他早忘记自己对林仁杰那点孩子气的同情了，此刻只记得要向他炫耀自己的哥哥。

　　徐行止在上明街可算是家喻户晓了，在德远那种重点中学读书，年年考第一名，却又不是书呆子的长相，十几岁就透出英俊的轮廓，性格沉稳，举止有礼，简直挑不出缺点。何天跟徐行止读的是同一所小学，老师常抓着他感慨徐行止是多么优秀，怎么你就不能争气点呢。何天并不为自己被比下去而苦恼，只觉得骄傲。

　　他想起哥哥的诸多好，刚刚还省下五毛钱给他买了游戏卡，不自觉抬高下巴，朝林仁杰露出挑衅的笑容。

　　林仁杰抱着足球站在原地，脸色铁青。直到何天跟徐行止走远了，才重重扔下手里的球回家。

　　星期六下午何文文突然说要带兄弟俩出门吃饭，进房换了一件新裙子，喷了香水，戴了耳环，涂了指甲，催着何天他们走。何天觉得奇怪，不过生日不过节的，怎么突然要去外面吃饭。何文文瞪了他一眼说，没事就不能带你们出去吃顿饭吗？

　　路上何天说要去盈水居，他念念不忘那里的茶香鲈鱼、杏仁豆腐。何文文翘起手指揪他的耳朵说，吵什么吵，老妈都订好位子了！

　　何文文订的是家西餐厅。这家西餐厅跟平时去的小饭馆不一样，安静得很，大大的玻璃窗整洁又明亮。餐厅里头飘着柔柔的音乐，正装而坐的人们交头低语，偶尔发出低低的笑声。何天一向不习惯这种一本正经的地方，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才好，局促不安，眼睛盯着哥哥的后背，想哥哥果然好风度，到哪里都是一派从容的样子。等侍者把他们带到事先订好的位子，兄弟俩才发现桌子边早已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见何文文来了，颇有些绅士风度地站起来帮何文文搬开椅子，等何文文坐下了才笑着说：

　　“你家的两个小公子，大的帅气，小的眼睛像你，真可爱。”

　　何文文笑了，眼睛透着亮晶晶的光彩，介绍说这是周叔叔，妈妈的朋友。

　　何天脑子轰轰响，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要来这么昂贵的西餐厅吃饭。不是他妈妈突然的心血来潮，而是计划好了要让他们兄弟俩跟这个所谓的周叔叔见面。这是什么场面啊，该怎么办才好？何天的局促到达极点，慌忙看向哥哥。

　　徐行止只平静地叫了一声周叔叔便低头看菜单，何天就跟着他，也叫了一声周叔叔。只是他这一声周叔叔叫出来结结巴巴的，很是紧张。

　　大家各自点餐，何天不懂西餐，随便点了个带骨牛小排。等牛排上来的时候他才后悔了，笨重的金属刀叉他用不习惯，牛排里柔韧的骨头又很难切。他心里紧张，手上一用力，手里的刀子竟然飞了出去，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同桌的其他三人一愣，周叔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何文文抿着唇瞪了何天一眼，关键时候竟然给她丢脸！

　　周叔叔开口说：“小天是用不惯刀叉吧，这西餐的用餐礼仪，首先讲究的就是刀叉的使用。这——”

　　周叔叔滔滔不绝地卖弄用餐礼仪，越说何天就越窘迫，只觉得全餐厅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里来了。他哭丧着一张脸，真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能钻进去。一开始就去中餐馆多好啊，自在又美味。盈水居的水晶虾饺、糯米丸子一口一个，不像这什么牛排，切都不切就一大片扔下去煮，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吃起来还不如青椒炒牛肉来得香！

　　他正腹诽呢，身边的徐行止拉开椅子，弯腰拾起地上的刀子，对侍者招招手请他换了一副干净的。又皱着眉把自己的那份推到何天面前，换了他的带骨牛小排。

　　推到何天面前的那份牛排已经切好了，一小块一小块的，排列整齐。

　　吃完饭天色还早，男人邀请何文文看电影。何文文说要跟孩子们一起回家，男人便说大家一起去，何文文现出犹豫的神色。何天一顿饭已经吃得够闷了，再也不想跟陌生人多呆一会，此刻见何文文一脸犹豫，生怕她开口答应。又不敢开口明说自己不想去，情急之下伸手拉住哥哥的衣角，揪着不放。

　　徐行止感受到身后微小的拉力，转头去看，一双圆眼睛委委屈屈地望着自己，嘴巴瘪着，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徐行止牵过何天的手，对何文文说：“我累了，明天还要去学校，就不去看电影了。”

　　徐行止向来是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他做，何文文犹豫了一下，就让兄弟俩单独回家了。

　　假日的公车有点拥挤，都是出门游玩、逛街的人们，此刻赶着回家，脸上的神情带点疲惫，声音却是高亢兴奋的。上车时被挤散的男女朋友或小夫妻，此刻都奋力向同一个方向移动，要靠在一起肩挨着肩才行。何天被上上下下的人群挤得摇摇晃晃。小家伙还只有一米五，踮起脚尖才能碰到拉环，异常辛苦。徐行止见状一把把他拉过来，圈在怀里。何天靠在哥哥厚实的胸膛，这才觉得吃饭时的郁闷少了一点。半路徐行止突然拉他下车，何天疑惑，还没到家呢，但还是乖乖跟着哥哥下车了。

　　下车何天就看到盈水居的招牌，徐行止原来是要带他去盈水居。何天惊讶，“哥哥，要去哪里？盈水居吗？”

　　“只吃了那么一点，晚上会饿的。想吃什么？”

　　徐行止皱眉，一脸严肃地研究起菜单。何天高兴起来，说要水晶虾饺跟糯米丸子，他早就馋得口水哗哗的。

　　“虾饺可以，糯米不行，晚上吃会胃胀。”

　　“不会啦，吃一点点就好……”

　　“不行！”徐行止板起脸，无视何天的撒娇，最后打包了一笼虾饺跟一碗杏仁豆腐带回去当宵夜。

　　没关系，杏仁豆腐一样好吃！

　　何天眉开眼笑，一手提着宵夜一手拉着哥哥的袖子回了家，把那顿讨厌的饭抛到九霄云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