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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安夏番二 ...

  •   河边有条古旧破败的船,都快烂掉了,船壳上的破洞,对于我,仿佛是在嘲笑我被束手束脚的景遇;不过我喜欢坐在船壳上,凝视着水边的芦苇丛。
      可没人知道的是,从小被作为艳情插画小说家舅舅收养的我,虽然在外人看来是个受人羡慕的温室之花,却不知我其实是被舅舅培养接替自杀而亡的舅母演绎的情/色朗读会的当家花旦。
      可谁又能够知道作为这样一位只困在大院子的小姐背后的心酸。
      我很不甘心,为什么我会被困在这里。
      所以我有了一种叛逆的冲动,但我只在心里有这种表现,没有表现出来。
      我原本以为我也许会一辈子这样,可是我那严厉的舅舅却在我十六岁那年以命令的方式告诉我,我母亲的遗产将归他。
      呵呵,还真是可笑,可我无所谓,我不在乎那些钱,我要的是自由。
      如果他是因为钱而把我困在这里,我会明确告诉他,我可以给他。
      可我没想到,他竟然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心里对我的却不是长辈的关爱喜欢,而是超乎伦理的喜欢。
      我想离开,逃脱这个肮脏的地方。
      直到后来来了一个听书的秀才,我和他达成了某种协议。
      如前所述,我舅舅的一个习惯,是时常请些有同好的朋友来弈书居,这次来了一个关秀才,当然,还有以前来过的几位上层人士与我们共进晚餐,餐后请众人聆听我的诵读。
      之后,各自回客房休息。
      这宅子张开了它的大嘴,缓缓呼吸着。
      然而我就是被关在这么一间密室里,渴望出去…
      此时,我终于明白,是夜非同往昔。
      仿佛被一个声音召唤着,我起身下床。
      我先站到通往阿花房间的门边,从她均匀的呼吸中,断定她正熟睡;我提起蜡烛,光着脚走进我的花园里。
      我走到窗边,依窗而立,将手蜷起按在窗玻璃上,借手拢起的微弱反光窥视着窗外,望向我所知的绵延的沙地,草坪边缘。
      有那么一刻,我眼前一片漆黑,接着,我听见一个轻微的脚步声,然后又是一声,更轻微了。
      这时,我看到一根火柴无声无息地划着了,执火柴的手细长消瘦;又出现了一张面孔,当他凑近火苗,我看见深凹的眼窝和艳俗的面目。
      关秀才跟我一样,夜不能寐;他在弈书居的草坪上度步,或许也在期待睡意降临。
      就是那晚的如计划般的偶遇。
      刚开始他想骗我,让我喜欢上他。
      不过。
      他好像是觉得骗不到我,就退一步。
      邀请我和他合谋,他要钱,我要自由。
      他说了他的计划。
      而我,答应了他。
      我觉得,即便那时,或者更应该这么说,尤其在我和关秀才勾结伊始,我们的联盟尚未经受考验,彼此关联尚不紧密的时候,我想,那时我是要退出的,我要将自己从他野心勃勃的煽动中释放出来。
      我记得我头脑清晰地想到要退出。
      因为那个房间,在子夜时分的静谧里,他窃窃私语,将他铤而走险的计划和盘托出,就好像一个人剥下了毒/药的包装纸,这个房间,在拂晓清冷的半个小时里,又回复到原先刻板僵硬的线条中去。
      我躺下来审视着这个房间。
      我熟悉其中每条曲线、每个角落,我太熟悉这个房间了。
      我记得我初来时,为弈书居的陌生,那寂静,那弯弯曲曲的走道和令人迷惑的墙壁,而痛哭起来。
      那时我就想,这些事物对于我,将永远陌生,我觉得是那陌生令我古怪,令我怪形怪状,浑身是刺,成为像下水道里的杂碎一般的东西。
      弈书居逐渐消磨了我,将我据为己有。
      这时,我感觉到裹在身上的斗篷轻飘飘的分量,心里念叨着:永远也摆脱不了!我不想逃跑!弈书居永远不会让我走!
      有天晚上,他终于岔开话题说道:“安小姐,我来到贵府,令你舅父不能专注于索引编纂,一想到你该多么烦闷,我就满怀歉疚。我想你心中盼望着再回到书籍中,重拾乐趣吧”
      我眼帘垂下来,望着碗里的饭菜:“书?当然了,非常想”
      关秀才:“那么,我希望能为你排解烦闷,效犬马之劳。你是否有什么作品,比方说画作,草稿,诸如此类的东西,可以容我帮你装订?我想你肯定有。因为从贵府窗户望出去,窗外有许多美丽景致”
      他一边眉毛扬起来,就仿佛指挥家扬起指挥棒。
      当然,我惟有服从。
      我说道:“我没学过绘画”
      “什么?没学过?原谅我,连举人。我早就想说,你外甥女才艺出众,令人印像深刻,不过,你知道,只要稍下些工夫,我们就可以弥补这个遗憾。老爷,安小姐可以跟我学习绘画课程。我可以用中午时间教她吗?这方面我颇有心得:以前在江浙城,我给一位乡绅家的小姐上了一个月的书画课”
      我舅舅翻翻眼睛:“绘画?我外甥女干什么要学那个?安夏,你想帮我们装订画册吗?”
      我还没应声,关秀才就轻声说道:“我是说为画而学画,老爷”
      我舅舅目光闪动,望着我:“为画而学画?安夏,你怎么说?”
      我无所谓道:“只怕我并无才能”
      我舅舅思考了会:“并无才能?是,好像是这么回事。当初我带你来这,你手可够笨的。关秀才,你跟我说说,绘画指导对我外甥女手的稳定性有帮助吗?”
      关秀才一听可能有希望,连忙道:“有帮助,老爷,千真万确”
      连举人:“那好,安夏,让关秀才教你吧。反正,我不喜欢见你闲着”
      我说道:“是,舅舅”
      关秀才见状,眼里闪过一丝柔光,仿佛猫睡着时眼珠上覆着的朦胧水膜。
      然而待我舅舅低头吃饭,他飞快与我对视一眼:那层膜隐退了,他的眼神暴露无遗;他神情中那突如其来的亲近之意令我不寒而栗。
      不要误会我的意思。
      不要把我想得那么谨慎小心。
      我确因恐惧而战栗,为他的计划而恐惧,怕他的计划成功,也怕他失败。
      而同时,我也为他的胆大妄为而战栗,毋宁说,是他的胆大妄为让我战栗,正如人所说,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只是一盏茶时间,我就看出,你的生活已将你造就成了什么样儿,那个晚上,他对我这么说。
      接下来他还说,我想你已算得上半个坏人。
      他说得对。
      假使说,从前我不知邪恶为何物,又或者,我知其实而不知其名,那么现在,我都知道了,有名有实。
      关秀才走了。
      那天我做了个梦,梦见了那个人。
      就是她。
      关秀才说的那个她。
      我苦苦思索,想像着她,我觉得我熟悉她的肤色,是白皙的,她的轮廓,是丰满的,她的步态,她眼窝里的阴影。
      我开始梦到她。
      在那些梦里,她开口说话,我听到她的声音。
      她叫出我的名字,还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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