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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挑花戏蝶美人俏 ...

  •   下了朝,众臣步履匆匆,有的是如段瑞安急着回去补觉,有的则如段瑞平是急着赶去处理公务。
      陆清久倒不急,他闲得很,慢悠悠缀在人群的最后面,走一步停一步,生怕有人追不上他的脚步。
      那一头程长歌领完上任文书和虎符,正从后头匆匆赶上,本以为陆清久早该走远了,远远一瞧,没想到人竟然还在,提起的心又慢慢抖落回原地。斟酌了一番,想上前道好,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半近不远地跟着。
      陆清久假作不知,只是步子似是比方才轻快了些许。

      程长歌闷声埋头跟在陆清久后头走了半天也没开得了口,直到城门口。眼见着就该分道扬镳,陆清久终于忍不住了,笑吟吟地转过身去:“少将军可是要跟着清久回承平王府?”
      程长歌看着他俊眉修眼,笑若春风,心里头像被只猫爪子轻轻一挠,痒酥酥的,一时之间酝酿了半天的官话全数忘了个干净,张口就直愣愣地问出了心中所想:“今日为何……”
      刚说了几个字,又觉不对,抿起嘴来,不吱声儿了。
      陆清久扬起眉,嘴角微挑:“今日如何?”

      为何上朝,又如何知道我心中所想,为何为我出声……程长歌心里念头转过千百轮,万千句问从胸口挤到嘴边,最终却只落出两个字来:“谢谢。”

      陆清久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眼神从上打量到下,直将程长歌看得浑身都不得劲起来,才弯着眉眼继续道:“谢我什么?”

      程长歌看着面前人戏谑的笑,心头异样又起,一声不吭,红了耳尖,转身就要走。

      陆清久见像是把人惹恼了,忙伸手扯住程长歌的衣袖,怕程长歌真不理他,还轻轻晃了晃:“既然少将军想谢我,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现在?”
      程长歌刚想开口拒绝,陆清久就松了手,装模作样地叹了声:“莫不是少将军的谢,只是口头随意说说的?”
      程长歌被他这一句堵得无奈,只得又转回身来看着他:“不知王爷想要长歌怎样谢?”

      话说着,只看陆清久抬手在袖中一番摸索,竟捻出一片干花瓣来,一手托起程长歌的手,将那叶花瓣放进他的掌心,轻轻一触,柔软的不知是花瓣,还是人的指尖。
      “近日恰逢‘花鸟绘’清久正愁无人同赏,不如趁此机会一起去看看?”

      京城文人多,文人多的地方自然少不了青山碧水风骚客,诗画琴棋温柔乡。
      这花鸟绘本是个小集市,专售些花鸟虫鱼之类的小玩意儿,因每年夏时人气旺了,竟也凑出个小节来,文人骚客齐聚一堂,赏花遛鸟兼或以诗画易物,倒也风雅。
      坊间自传,古有曲水流觞,今有北城花鸟。

      而这些程长歌一个武将,是只有耳闻却从未涉足过的。他懵懵懂懂的跟着陆清久回府,卸了朝服换了便装,又上了马车。等回过神来时,人已在花鸟绘的小巷口站住了。

      巷子不宽,夹道都是些小商贩,卖花的,卖盆景的,卖鸟的,若说与普通集市相异,那大约是没什么人吆喝,此起彼伏都是鸟鸣声。

      陆清久一路晃晃悠悠赏花逗鸟地向前走,程长歌一路停停走走寸步不离的在后头跟。

      走了一会儿,陆清久看见一株品相极好的洛阳锦,停住了脚步。
      那花栽做盆景,一株双色,红粉相映,正开到好时候,后头一株黄杨半围,花盆里还缀着些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端的是桃源逸景,写意无穷。

      陆清久看似有些意动,抬手轻轻拨弄着花瓣。

      程长歌也不懂这些精巧玩意儿,心里头乱七八糟的,见陆清久像是喜欢,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开口问了句:“老板,这花怎么卖?”

      那老板也不来招揽生意,脸上扣着顶斗笠,躺靠在竹藤椅上一手拿大芭蕉扇着风,一手不耐烦地挥挥:“不卖。”
      程长歌想起这里的规矩,忙又道:“那可是要换?”
      老板这次连手也不摆了,翘起的二郎腿晃荡两下:“也不换。”
      程长歌有些懵了,皱眉疑惑:“既然不卖不换,那又为何摆在这市集之上?”
      老板听他这么一说,显见的不太开心,气哼哼的:“我也在这市集之上,难不成就是来卖身的?我乐意让它在这儿晒太阳,就不卖怎的?”边说,边拿了斗笠,坐起身来,像要收摊。

      一坐起来迎面就看见了花旁的陆清久和跟在陆清久身后,站得笔挺的程长歌。
      光风霁月的两个人,长身玉立,一身简素都遮不住的好气度。

      那小老板一张娃娃脸上的眼瞪的溜圆。
      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陆清久站在一旁,看着觉得有趣,以拳抵唇,轻轻笑了声。

      那小老板眼瞪得更大了,结巴道:“王……王爷?”

      陆清久揣起手来笑吟吟地打量他:“今日来这儿带少将军淘些好物,顺带想起你,便来看看。”

      小老板眼珠一转,瞟了眼一边的程长歌,又试探性的问了声:“少将军?”

      陆清久点点头。

      那小老板的画风立马一转。跟个金福娃娃似的笑哈哈躬身作揖:“在下李予鹤,方才多有冒犯,望少将军海涵。”

      程长歌一时没有搞明白发生了什么,求助地向陆清久看去。
      陆清久见状,抽手拍拍那小老板的肩,介绍道:“这个是我当年的伴读,李丞相家幺子,李予鹤。对做官没什么兴趣,就爱倒腾些小玩意儿。”

      陆清久话说得轻巧,程长歌却也已不敢轻忽,规规矩矩地拱手,称了一句“小公子”。

      李予鹤跟陆清久混久了,也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无赖性子,当下忘了自己方才“这花不卖”的说辞,笑眯眯道:“少将军若喜欢这盆景便一钱银子拿去吧,只当区区结个善缘。”

      程长歌本以为陆清久喜欢才想买,这厢刚打算推拒,陆清久就先开了腔,话里带笑,音调却凉如落雪,轻飘飘的,让人分不清到底是调笑还是嘲讽:“这一盆盆景便想同未来将军结个善缘,小鸟儿,你可真是好打算。”
      李予鹤听他这么说,没再言语,笑着摸了摸头,老老实实地去把摊子收了。回过头来,揣了个钱袋子,同陆清久道:“王爷今日也是难得,我和你们一起逛,正巧集市那头来了个卖鸟的,我还想着给家里老太太买只八哥逗逗闷子呢。”

      李予鹤果真是个熟门熟路的。七弯八绕后那花鸟巷里又有一番新天地。

      几家门店并排而立,家家店门口都挂着七八只鸟笼,叽叽喳喳,好不热闹。还有一家店,门口立的笼子里停了只毛色乌黑,油光水滑的大八哥,见人来了,哑着嗓子吱哇叫道:“有客至,有客至!”李予鹤看着有趣 ,伸手去逗那八哥,那八哥微微一偏头,扑棱棱飞得离他远了些,看起来颇嫌弃他。李予鹤有些不服气,手贱的又转到笼子另一面去逗鸟。
      直到里头的老板拎着个鸟笼子慢滔滔出来,他这才罢手。
      “不知几位想要些什么鸟?”那老板看着是个老实和善人,眼角都带着笑纹。

      李予鹤眨眨眼,指着那笼子看起来颇高冷的八哥道:“老板?你这八哥卖么?”
      那老板神色有些为难:“黑将军是自家养了玩儿的,小的还指着它揽客呢,可不能卖。您若是是喜欢会说话的,我这儿还有别的,您再看看?”
      李予鹤撇了撇嘴,心里不太满意,却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自己晃荡着逗鸟去了。

      陆清久看他左摇右晃没个正形地逗着鸟,又瞥了眼自个儿身后站得笔挺,眼神却有意无意晃过那只八哥的程长歌,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想了想还是道:“老板,您可有特别一些的鸟?最好是同那‘黑将军’一样乖灵会学舌的。若是有,我倒是也想买一对儿回去。”
      老板眼珠一转,也看出陆清久身份不凡,是个有钱有闲的。他思索了片刻,最后还是咬了咬牙道:“您等着。”
      说完便进了后院。

      没了外人,陆清久这才状似不经意地同程长歌搭话:“少将军可是喜欢这八哥?”
      程长歌愣了愣,像是没想到陆清久会这么问。斟酌了片刻,才垂头答道:“其实也谈不上喜欢。”
      陆清久弯着眉眼,伸了一只手指去抚那八哥的翎毛,轻轻叹了口气:“你方才看了这只八哥至少六七眼,若是喜欢想逗弄一下也未尝不可,不用拘束,我也觉得它有趣。”
      程长歌看着他,那手指骨节并不突出,纤长瘦白的,如凝脂润玉,一下一下顺着八哥乌黑的翎羽。搔得人心都痒起来,他像是中了蛊一般,不自觉得又多说了两句:“不过是想起小时候邻家也有这么一只八哥,那时候年纪小,平日里也没什么乐子,对那鸟儿欢喜得很,缠了家里奶娘好久,好不容易买了一只,养了大半年。”
      陆清久直觉这不是故事的结局,便又问了句:“后来呢?”
      “后来义父回乡看见了,说玩物容易丧志,炖汤了。”

      陆清久手指微屈,稍稍撤开一些,那鸟大约是刚刚被摸得舒服了,自觉地歪着头蹭过来。
      陆清久看着手下的鸟儿,偏了偏头对程长歌笑道:“我倒是觉得得不到的才会更想要。”想了想,似乎觉得自己的话不够诚恳,又补充道,“从小时候,我要是欢喜什么,总有人一捧一捧的送到我面前来,东西多了,眼也花了,好像也就无所谓了。有的时候你想要一样东西,不是这东西本身有多好多诱人,不过在得到他的过程中付出太多,自然就舍不下了。”

      程长歌不置可否地皱了皱眉,没有再应声。

      那头的老板也出来了。手里拎着一只鸟笼子,里面关了一白一黄两只鹦鹉。
      那鹦鹉小巧得很,一只也不过半个手掌大小,毛茸茸得很是讨喜。

      老板拎着笼子,介绍道:“这对鹦鹉名唤‘比翼’是新到的,刚调教了几天,会说的话不多,但是样子可爱,寓意也好,我本来是想留着逗自家媳妇开心的,您若是想要,三十两银子拿去。”
      三十两银子,约摸着抵得上寻常人一个月的花销,在陆清久眼里却不过一笔小数字。他对着小鸟儿打了个呼哨,那两只小鸟扑腾着隔着笼子也要往他跟前凑,看着圆滚滚的,扇扇一对小短翅膀倒也能飞起来。
      陆清久看得开心,正打算说价,从老板那里再骗两包鸟食来。

      一边沉默许久的程长歌突然开口道:“九少,依卑下愚见,若是愿得一人心,还是不要四处留情的好。”
      陆清久有些诧异地抬头看着他。
      程长歌心里头有些憋闷得慌,陆清久买鹦鹉便买了,还斥巨资指明要买一对儿,也不知是要送了讨哪家姑娘的欢心。纵然陆清久不理朝政有他自己的道理,可这四处留情的性子却是没得解释的。他自小受的教导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喜欢了就该一心一意长长久久。他直觉知道陆清久这般风流作态和自己没有关系,却还是忍不住这么开了口。
      可说完了,见着陆清久惊讶的表情,心里又冒出些不可名状的后悔念头来。

      他刚打算再说两句场面话补救一番,就看见陆清久突然绽开一个明如秋月的笑来:“是了,谨遵长歌兄教诲。”
      他话是这么说,手上却依旧在逗鸟。
      老板听陆清久这么一答应生怕这笔大生意要泡汤了,忙殷切道:“这鸟叫‘棠棣’亦可,以示兄弟情谊长久嘛哈哈哈。”
      陆清久向他点点头,从袖兜里拿出个小钱袋来:“老板,这一对儿小鸟儿我要了,怕它们吃不惯,你再送我两包鸟食可否?”

      那老板难得找到这么个冤大头,脸上快笑出褶子来,忙不迭地应道:“行嘞,您要分笼还是仍然放一笼啊?”
      “分笼吧。”

      说话间李予鹤也挑好了想买的鸟,一只橘嘴豆眼褐毛的家八哥。
      听说陆清久花三十两买了两只伶俐的小鹦鹉,他立马眼热得很。发现老板拎着两个笼子出来了,他急淘淘把刚刚还宝贝得很的家八哥往边上的架子上一搁,伸手就要接,却被陆清久打掉了手。
      他有些委屈地看了眼陆清久,却听那人不紧不慢地笑道:“送长歌兄的鹦鹉。你瞎激动什么?”

      程长歌一愣,偏头看向陆清久,正对上那双像能洞察一切的眼。他眸光通透,微含笑意:“两只鸟儿我也养不过来,不知长歌兄可愿代养一只?”
      程长歌没想到这其中一只是送给自己的,一时无措地有些结巴起来:“可……我,我不是很懂这些……”
      “没事,我也不太懂,不如互相学习着?”

      程长歌手里拎着鸟笼,直到跟李予鹤拜别,仍觉得整个人都不太真实。那样一个软乎乎的小生命,陆清久送给他的。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养过的那只大八哥。他当时是真的喜欢,每次吃完饭都要去看一眼,新学了什么兵书也要念给它听,那是他童年里唯一的玩伴。可是没人关注那只大八哥到底给他带来了多少欢乐,也没有人关注他的课业其实从没落下过。义父说他玩物丧志,那大八哥也就配不上玩伴的称呼,不过随时可以处理的“物”而已。
      可陆清久又送了他一只鸟儿,他知道自己喜欢。
      他突然说不上来对陆清久到底是感激,羡慕还是更复杂的一些情绪。只觉得心头酸酸涩涩,就像从没喝过酒的人,舌尖刚及酒碟,只觉得苦而辣,不合心意,细细品却又似乎有一些滋味。

      他正神游天外,一边的陆清久突然搭话道:“说起来你方才为何想买李家小鸟儿的花?”
      程长歌被他这么一句插进来,也没多想,老老实实道:“你在那儿驻足许久……我以为……”
      陆清久突然定住了脚步,似是有些好奇地歪头看他,面上笑意粲然:“想送我的?”
      程长歌本没觉得自己话里有什么问题,被陆清久这么一看,又开始反思自己这话是不是太像套近乎了,忙解释道:“今日本想因前日失言给王爷赔礼的……”
      “哦,赔礼呀……”陆清久微微一挑眉有些夸张地叹道。
      程长歌神经再大条也能听出他语调里微妙的意味来,他下意识揉了揉鼻子,闷声道:“没想到礼没赔成,还白捡了一只鸟儿……”
      陆清久看他这么较真,不由得笑起来,拍拍他的肩:“我不差那点银子,却图个难得的开心热闹,你愿花时间陪我,便是我最想要的赔礼了。”

      程长歌被他两句话说得耳热,不再接茬,闷头就向前走。
      一边的陆清久却像是逗弄他上了瘾,在一边自顾自道:“我在那儿看啊,只不过好奇这花怎么开着。”
      程长歌微蹙了眉,总觉得这是个套儿,却还是忍不住问:“正是花季,为何不开?”
      陆清久这才朗声笑道:“长歌兄可听过‘闭月羞花’一说,我以为长歌兄路过,这花早该羞合了才是,没想到还是差点灵性。”

      程长歌被他这一句话闹得面红耳赤,却还强撑着面子道:“王爷……莫要调笑在下了……”
      陆清久心情大好摆了摆手,不再说什么,只吹着小哨,伸手去逗笼子里的小鹦鹉。
      突然笼子里就传来娇娇一声:“好看!”
      程长歌手里的小鹦鹉似乎是听到了同伴的声音,也跟着娇声叫起来:“娘子好看!娘子好看!”

      陆清久这回真心实意地笑得眉眼弯弯,转向程长歌道:“这次可不是我说的,你总不能绑了这小鹦鹉的嘴吧。”

      程长歌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陆清久轻快的背影,听着那两只鸟互相应和。心里一片常年波澜不惊的湖,像突然被一只蜻蜓浮水微点,漾起一圈圈温柔的涟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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