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染胭脂雨纷纷》希瑟

2、诏书

　　听完司马天长和程思贤的讲述，姜太夫人沉静如斯，转身自壁上取下先夫留下的宝剑，缓缓抽出剑身，秋水般的寒光映入老人家的眸中，一抹决绝之色闪过。
　　司马天长催促道：“太夫人还在犹豫什么？我二人愿保护你逃出去。”
　　“你二人？”太夫人重复，微微一笑：“此时此刻，九王子派出前来诛杀姜家人的兵士已在路上。单凭你二人保护得了我，文因和小曼么？”
　　“并且，”姜夫人文因边说便走到婆婆身边，脸上笑容之从容一如她的婆母：“我们无心再活下去。从听到姜翊死讯的那一刻，我们也随着他一起死去。”
　　司马天长才要开口，姜太夫人抬手止住他：“二位将军，刻不容缓，请听我说。今日今时，我和文因不打算出逃。况且，也逃不出去。身为将门女子，我们见证过太多的死亡，所以并不惧怕死亡。我们唯一放心不下的，”姜太夫人停顿了一下，喉头似哽住了一般：“是我的孙女小曼。她才六岁，天真烂漫，一夜之间就要失去父母至亲。”
　　文因轻轻扶住婆母，太夫人拍拍她的手：“我请求你们去救小曼，马上就去。她在竺风轩侍郎家。九王子的兵士必定先来这里，你们有充裕的时间赶往竺府，带小曼出城。”
　　“不，”司马天长单膝跪下：“太夫人，我怎么能，怎么忍心任你就死地呢？姜元帅与我名为主帅部将，实同兄弟，我便是拼死也要保他的家眷平安。”
　　外间忽然喧闹起来，有兵士大声吆喝，奴婢惊呼。大门被撞开的声响动人心魄。姜家总管姜辰跌跌撞撞奔入厅子：“太夫人，不知从哪里来的野蛮匪兵闯进门来了。”
　　司马天长一跃而起，抓住太夫人的手臂：“夫人，快走。”
　　姜太夫人断然道：“司马将军，不要意气用事。此刻府门外与千军万马，我们只会成为成为你们的拖累。只要你能救出小曼，我们便可含笑九泉。还有，小曼是女孩子，我们不指望她为我们报仇，只希望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寻个清净地方安置她，再不要为红尘俗事所扰。趁着他们还没有围住姜府，你们快从后门出去吧。”
　　文因忽然道：“且慢！”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奔出厅子。一会儿，她回来，手中拿着一只鹅黄锦盒，上有丹砂御书。
　　“这是大王留下的传位诏书。姜翊便是因此而死。九王子的兵士来姜府一大目的也是为找到它。二位将军，你们带上它，万不可使之落入奸臣孽子之手。”
　　司马天长接过揣入怀中，向太夫人和文因深深一揖，却久久不忍移步。外间越发吵闹，兵士奔跑的沉重步履声越来越清晰，压在每个人心头。
　　太夫人催促道：“快走吧，晚了就全完了。”含笑看看文因：“我们先走一步，免得他们记挂。”举起手中宝剑，往颈上一抹，血光一闪，她摇摇倒地。文因摆正婆母的尸体，替她整好鬓发衣裙，才拾起宝剑，看一眼泪流满面的司马天长与程思贤：“你们还等什么，要亲眼看着我死么？”
　　程思贤一拉司马天长：“我们照太夫人吩咐的做。”兵士破门而入的一刻，他们从侧门被奔出厅子。
　　为首的将官便是孙绍武的哥哥孙绍文。他打量着厅中的两具女尸，沉声道：“谁是管家？”
　　姜家的仆婢们瑟缩在一角，厅中的血色早已驱尽了他们面上的血色。姜辰颤抖着走出：“我是。”
　　“姜翊与太子玄叔合谋行刺大王，谋权篡位，已被就地正法。大王下令，诛杀姜翊全族。姜母与姜妻既已畏罪自杀，倒省了我们些麻烦。听说他还有独女姜小曼，她在哪里？”
　　姜辰无语，看上去十分为难。
　　孙绍文冷笑道：“你不怕似，想忠心护主？”
　　姜辰顿时脸色煞白。
　　“姜家待你们或许有恩，可为之赔上性命值得么？
　　姜辰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究竟未说出口。
　　孙绍文一按佩剑，缓步走到姜家仆婢跟前，扫视他们，目光蛮狠而犀利，嘴角却含着笑意：“姜家谋反，人人当诛，你等仆婢也脱离不了干系。此刻可是立功的好机会。”
　　不待姜辰开口，内中便有一青年仆从喊道：“小姐在竺侍郎家。”
　　姜辰忙补充道：“是竺风轩侍郎。他的公子与小姐自幼定有婚约，小姐时常过府去玩耍。”
　　孙绍文听罢微微一笑：“很好。我还有一件事求教管家。”
　　姜辰期待。
　　“逆臣姜翊手中持有一份传位诏书，你可知现在何处？”
　　“这，”姜辰茫然：“外间人说我家元帅，哦，是逆臣姜翊保有一份传位诏书，究竟是真是假我不晓得，更不知藏于何处。”
　　孙绍文眼中寒光一闪，姜辰打了个哆嗦，颤巍巍跪下：“我不敢隐瞒将军，此等紧要之物的藏处姜翊怎么会告知小人。将军明鉴。”
　　“真的不知道？”孙绍文笑问。
　　“真的不知。”
　　“那好，”孙绍文轻轻舒了口气，吩咐道：“你带着我的兵在府中搜查，搜出了我便饶过你。不然，修怪我手狠。”
　　姜辰僵直地站起身来，几乎迈不动步子。两个兵士过来架起他往内室而去。另有兵士快步进来禀告：“将军，二先生来了。”
　　孙绍武见面便问：“都解决了？”
　　“姜翊的母亲和妻子都已自杀，他的女儿在竺风轩侍郎处。一个小小女孩子，晾她也逃不脱。如今要紧的是找出传位诏书。事起仓促，他们不会有时间藏匿。”
　　孙绍武点头，看着进进出出忙于搜查的兵士，闲闲道：“此番诛杀姜翊，你我兄弟居功至伟，九王子必定有厚赏。”
　　孙绍文呵呵一笑：“我倒不为什么封赏，单是出了胸中这口恶气便已知足。兄弟你晓得，当年在军中姜翊是怎么对待我的。”
　　孙绍武一摆手，道：“当年的事无须再提。哥哥受的委屈我们已按千百倍讨还。如今，还是多多展望一下锦绣前程吧。”
　　前程？孙绍文想起刚刚死去的姜翊，他曾经是魏武王最倚重的心腹。魏文王驾崩时，皇太子已先期病故，年仅十四岁的皇太孙仓舒即位。王叔涪陵不服，公然起兵夺位，出力最多的便是姜翊。而武王定鼎之后，封赏最厚的也是姜翊。尽管后来由于内廷长赵熙的谗言，武王渐渐疏远他，但他始终是传位诏书的保管人。然而，仅仅五年，武王就升天而去，姜翊也死在同样的篡位阴谋之下。尽管姜翊生前口碑极佳，孙绍文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卑鄙，王权的争夺中从来都充满血腥，没有善恶与对错。唯有一点他很肯定，他懂得见风使舵，不会像姜翊那样，明明大势已去，太子已倒，还不肯归顺九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