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染胭脂雨纷纷》希瑟

12、虎士

　　羲和也道：“程大哥，我们与他们并无冤仇，何必厮杀？且先停手，容他们细讲。”
　　又是一阵雷低低地滚过，闪电霎时照亮各人的面孔。雨倾盆而下，受了惊吓的婴儿大啼。
　　司马二人同时收手。
　　弟弟急着去看哥哥的伤口：“我早说过，这孩子就是个拖累。”
　　“无妨。”哥哥道：“这孩子嗓门好大，赛过打雷声。”
　　羲和拉着小曼往回走，回头向他们道：“你们也进来吧。”
　　灯光下才看清楚，这两个强盗相貌的确惊人，且酷似彼此，原是双胞胎。司马天长已经算是高个子，他们却比他还要高一个头。筋骨粗壮，虎背熊腰，臂上肌肉纠纠。满脸胡子茬，头发亦乱蓬蓬与胡须纠结在一起。那哥哥怀里抱着个乳婴，至多不过两三个月大。此时正张着嘴大哭，小脸趣青。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程思贤问。
　　哥哥无奈地苦笑：“我们还想问你们呢。我们在此歇脚已有数年。才几个月不归，就被你们占了。”
　　司马天长笑道：“我们不过路过，因错过了村店，在此过夜而已。你们呢，是才做过案的强盗吧？”
　　弟弟不以为然，大大方方承认：“不错，就是干这行的。”
　　“那这孩子从何而来？总不会是你们的吧？”羲和问。
　　弟弟挠挠头：“我们捡的，我哥哥非要留下它。我们两个大男人带着个孩子，想想都可笑。”
　　羲和不禁一笑：“从哪里捡的？”
　　哥哥道：“说来话长。山下有个农家，老汉六十出头了，忽然又生了个儿子。他那几个成年儿子好不高兴，觉得这小兄弟实在多余，养活起来费钱费力，将来还要分家产，便十分嫌弃他，定逼着老汉丢掉他。我们兄弟那时正从他家房上过，老汉与老婆子的哭泣商量恰落入耳中，心下觉得这小孩子可怜。老汉将他丢到山中不久，我们就拾起悄悄给他送回家门口。次日又去打探，听他邻家公公说小孩又被丢了，我们跑到山中一看，好险！夜色苍茫，碧瞳闪闪，有野狗在嗅那孩子的脸，看道我们低低地吼。我们忙赶走了野狗，守着孩子想，即使再送他回去，他家人一定还会丢掉他，不如先由我们来照顾，日后寻个妥当人家寄养。我们兄弟都是粗汉子，哪会照看小孩？这孩子跟着我们吃了许多苦头。每日我弟弟出去劫财，我则抱着他去有奶水的妇人家吃奶。我生来相貌狞恶，又有案子在身，常吓得人家一家人丢魂失魄。想把孩子送给他们，又怕孩子被当成我们兄弟的余孽被乡人报官，受我们连累，因此一直留在身边。
　　“给我看看。”
　　小婴儿被抱过来，手脚乱动，亦睁开眼睛看羲和。一双眸子乌亮，相貌十分端正，是个男婴。羲和微笑：“肯怜爱这婴儿，可见你们兄弟心地并不坏，为何落草为寇？”
　　弟弟哼了一声，道：“做强盗的未必都是歹人，那些官府里人，名流缙绅也未必都是良善之辈。”他偏着头打量羲和：“就是姐姐，我看恐怕也是我们一条道上的，倒问起我们来。”
　　羲和诧异：“你怎么看出来？”
　　“你的眼中有戾气。”
　　小曼笑起来：“你错了，姐姐是闺秀。”
　　“闺秀怎么会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身边还有这两个无常鬼模样的跟班儿？”
　　司马二人易容之后确是形同鬼魅。
　　羲和只是浅笑：“我并不忌讳自己的江湖身份。只要行动端正，不怕被人议论。”
　　哥哥比之弟弟更谦和，叹道：“我们也并非生来是强盗，其中苦楚难与人讲。我叫芮刚，这是我弟弟芮枭。我们原本是西山农家之子，父母俱是良民，一辈子行事谨小慎微，从不与人为恶。我们兄弟生来虽顽劣，也谨遵父母教诲，不敢仗蛮力欺人。
　　“我家祖茔在村南延陵峰，有相士说是风水宝地，将星普照，将来子孙必会封侯。乡中豪绅白祚听后起了贪心，跑到县上告状，硬说那块地是他家的，被我们侵占，要讨回去。又带着县上来的衙官到延陵峰去挖，从地下八尺挖出一块石碑来，上有“延陵白氏”四字。
　　“其实，白祚夺地早有预谋，事先故意着人埋下那石碑，可我爹爹却解释不清了，眼见着祖茔被白家占去，祖父母骨殖被挖出四处丢弃。他气郁成病，不久郁郁而终，母亲亦悲哀过度，随他而去，只剩得我们兄弟。
　　“枭弟脾气比我暴躁，愤恨难平，一日竟闯入白家将白祚及其儿子砍死。乡人嚷嚷着去报官，我们趁着混乱逃出来，混迹深山，以打猎为生，有时也下山做些劫掠之事，但从来只抢那些为富不善之徒，从不打扰穷苦乡民。因我们自己也是苦出身。”
　　司马天长道：“方才动手时，你们的功夫不弱，是从那里学来的？”
　　芮枭答：“我们九岁那年腊月，天降大雪，有个游方僧人病倒在我家门前，爹爹好心救了他，为他寻医治病，且留他过年。他感激之余，无以为报，见我们兄弟生得威猛粗壮，说是练武的好材料，便教了我们三个月功夫。他走后我们日夜勤练，武艺日进，琢磨着有朝一日去投军，在军中混个功名，也应了相士之语。可父母已经年迈，农事须我们操劳，一直没去成。”
　　司马天长叹道：“可惜我如今自身难保，若在往常，我能保你们去北边做事。”
　　程思贤也感慨起来：“我们出来多时，也不知军中怎样，姜元帅之后，是谁主持军务。”
　　司马天长拍拍他的肩道：“宗宇你总信得过。朝廷想动他可没那么容易。至于其余将士，都是姜元帅一手扶植的，也不受朝廷辖制。等我们出了这山，寻个市集打听打听。”
　　芮刚是有心人，听了他们的对答，便问：“二位是军中人？”
　　程思贤苦笑：“从前是，现在比你们也好不了多少。”
　　芮刚道：“看二位是有见识的人物，武功亦胜过我兄弟许多。今日相会，真是有缘。我们想为二位做事，不知肯收留否？”
　　“这——”司马天长很是犹豫：“我们如今为朝廷追捕，处境形同贼寇，你们可要考虑好。”说着，将过去几日发生的事讲述一遍。芮氏兄弟听了确是精神一针，感觉像是遇到了评话里的故事，为昏庸皇帝，奸佞臣子所迫害的落难忠良之后和护主忠仆。
　　芮枭兴奋道：“姜元帅是我们兄弟敬仰的大英雄，如此惨死，实在可惜。我们愿同二位一起保护姜小姐，铲除奸贼，为姜元帅报仇。”
　　说了多时的话，小曼对芮氏兄弟已经熟悉，亦不认识，逗着羲和怀中的男婴，问：“他叫什么名字？”
　　芮刚芮枭对望，都笑起来：“他还没有名字，我们叫他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