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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婴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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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曼忽然道:“姐姐,你还会再见到他的。”
羲和笑着看她:“你这样觉得?”
“嗯。”
羲和转而欢喜:“我的乳母从前说过,小孩子的眼睛最干净,他们看得见未来。那时公府里每晚都有仆婢聚赌,她下注之前总要问我的意见,没有不准的。”
小曼亦不知自己何出此言,是同情羲和一片痴情无着落,还是冥冥中的感应。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是的。”
身后响起程思贤的声音:“小曼,都好了么?”
羲和起身道:“二位请过来吧。”
四人坐定,司马天长先开口道:“郡主,方才打斗时,你也听到陈澍喊出了我的名字,显然我的身份已经暴露。现在,新王必定派出大批兵士来搜捕我们。”
羲和问:“你们打算去往何处呢?”
“阴山。”
“哦,那的确是隐居的好地方。”
“郡主呢?”
“我?”羲和答道:“我行无定处。”
“郡主不想回京救父么?”
羲和冷冷地摇了摇头,见他们似有感慨,又道:“有一点我肯定,平叔不会害我爹爹。他只是想用爹爹来要挟我罢了。我此刻回京必为他所囚,那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小曼道:“姐姐,你同我们一道去阴山吧。”
程思贤也劝她:“我们只是暂时摆脱了新王的追捕,前路必定阻难重重,大家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羲和自是无可无不可,事情就这样定了。这时已是后半晌,林子里微风阵阵,松香馨暖。这些人都有些饥饿,幸而程思贤出店时带了干粮,他们便就地进食,之后,上马继续往山中走。到日暮时,前路出现一座草屋,似荒弃多时,栅栏摇摇欲倒,门前春草萋萋,青苔尽染。推门而入,脸上顿时蒙上一层蛛网,司马天长大打喷嚏。室内有桌有床,俱积了厚厚的尘土。天光从蓬窗射入。因窗纱已破,晚风可以灌入,但到底有屋顶。眼见天上阴云翻滚,不时滚过闷雷,暴雨将至,四人窃喜有躲避之处。
司马天长和程思贤去厨房寻了炊具,烹制路上打来的禽鸟。羲和则烧了开水清洗头发和手脸,自包裹中取出干净衣衫更换。小曼见素衣披发的她婀娜秀逸,宛如出尘仙子,不禁道:“姐姐,你这样子真是好看极了。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妆作尼僧模样呢?”
羲和淡淡一笑:“女为悦己者容,修饰了给谁看?”
“给我看。”小曼开玩笑道。
羲和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久已没有装扮的兴致了。”
“喜欢你的人还是很多啊?”
“那都是些不重要的人。”
“仓舒太孙就那么好?”
羲和看看她,叹了口气:“和你讲你也不明白。”
小曼道:“你别看不起我。我也有喜欢的人。”
“哦?”羲和觉得好笑:“他是谁?”
“竺侍郎家的慎哥哥。我们从出生起就定了亲。”
“你说这些话倒是一点儿不害臊。”
“我喜欢他得很,为何要害臊?姐姐你不知道他生得多漂亮,脾气多温和。从未见他对我发过脾气。有时我故意淘气气他,他亦不恼。”
羲和道:“他喜欢你才肯迁就你。”
“另有几个讨厌的男孩子,总在一旁取笑我们。我晓得他们是气不过我对慎哥哥好。可这世上值得我如此相待的怕也只有慎哥哥了。司马臻总是拖着长鼻涕,又笨乎乎,连话也说不清楚;高凝之非常固执,他年纪比我大,又是男孩子,但游戏时从不肯让着我。所以,姐姐,你的心思我是明白的。不要总看我小就什么都不明白。”
羲和便道:“你若喜欢他就觉得他样样都好。听你一讲,我倒想起我小的时候,那时的仓舒可没有你的慎哥哥那般好脾气。其实也有人喜欢我喜欢得发疯,可我就是喜欢他这个魔星,一直追着他跑。现在也是这样,只是我真的找不见他的踪影了。”
她说着说着,忽然心酸,睫毛眨眨,便滴下一颗泪来。小曼跪在床上替她擦拭。
像是想起什么,羲和忽然道:“我给你看样东西。”自包裹中取出一张素帕来,上有娟娟两行字:乞食山僧庙,缝衣歌伎家。
“太初宫火后找到的尸体已烧得焦黑,仅凭其上佩戴的玉玺判断是仓舒的遗体。人们并不相信,纷传曾在蓟京看到过仓舒。这是他的笔迹。宫变之后,我从蓟京某歌伎家寻到的。这个歌伎因私会情人被乐司惩处,照例要受鞭刑,然后送入苦役院。仓舒得知后,特地下谕令宽恕她,并且为她脱籍,使她可以同心爱之人结为连理。我猜,这一定是他宫变之后所做的诗句,描述的正是他的流浪生活。”
曾经的锦衣王孙流落为乞,想想便令人浩叹。小曼道:“我经家难之后,一夜荣华宠遇化为乌有,时常觉得委屈,比之于他,又是不同。”
“不管怎样,”羲和小心地收起字纸:“这给我希望。”
窗外的马忽然惊叫,有生人走近。羲和警觉地摸出匕首,跳下床:“难道是新王的人?”
小曼躲在她身后,小脸顿时变得苍白。
渐渐响起人语声。
“它怎样?”
“吃得饱饱的睡了。”
“你看他的脸。”
“皱巴巴有什么好看?做小孩子真好,每天功课就是吃与睡。不像我们,辛辛苦苦讨生活,不知哪天就上刑场。”
“这样下去可不是长远之计,我想——”
另一人止住他道:“哥哥想什么?换行?咱们天生是干这个的料儿。你看咱这长相,活脱脱凶神恶煞样。比如今日那老倌儿,没等我亮刀报名,就吓瘫在地。可他真是要财不要命,我的刀已架在他的脖子上,他还在那里讨价还价。什么再加四百钱,这颗头就值四百钱么?好似不知我一刀砍下去,囊里的钱都是我的。”
分明是两个强盗。但既非新王的人,羲和反倒松了一口气。
“我早劝过你,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杀人。”
“我并没要他的命啊。他是给吓晕了,见血便晕,哈哈。”
他的笑引起一阵婴儿的哭声。
里面的羲和和小曼煞是奇怪。
哥哥赶忙像妇人一样哼唱着哄小孩:“啊啊,莫哭,莫哭。哎呀——”
他的兄弟问:“怎么了?”
继而传来刀兵相接的声响,厨下的司马二人跳出来与他们对打,羲和与小曼也跑出去看。
暗夜中剑气如虹。
“你们是谁?”
“你们又是谁?”
婴儿不停地啼哭,一个人焦躁起来:“快丢了那孩子。保命且来不及,还顾得上它?”
他的哥哥却难割舍,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握刀,攻与守都捉襟见肘。
兄弟长叹一声:“咱们不是对手。你抱着孩子走吧,我来应付。”
“那怎么行?咱是亲兄弟,同生共死。”
听了他们兄弟的对话,程思贤忍不住也插嘴:“你们从哪里抢来的孩子?”
“壮士,”哥哥道:“先住手,咱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