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如何被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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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玑宫。
我将璇玑宫的花园彻底改造成了草药园子，种满了各式各样疗伤的草药，除了那一簇昙花是润玉的念想我不敢乱动，其余的花花草草我一口气全都拔了，专心种药。发奋图强，治好我家小鱼仙倌。
看着他隐忍痛苦的模样，我也想时时刻刻都守在他身边，但又担心他此刻并不愿意见我，以他素来的心性，他根本不愿示弱于人前。
我若同情他、怜悯他、照顾他，大概只会让他觉得屈辱。
他就是这样一个不会撒娇，也不懂撒娇的人。
水神爹爹来看他，恰好赶上他神志清醒之时，醒来的第一件事，毫不顾忌自己的伤势，只关心洞庭水族的生死，关心天后是否放了他们。
水神劝他躺着别动，他硬生生撑着坐起来，并恳求水神爹爹：“不要将润玉受伤之事告诉任何人，尤其是觅儿，我不想让她看到我这幅丑态。”
一如数千年来他做的那样，因为无人照拂所以独自忍耐，从不诉苦。以他过往数千年的经验来看，让人知道他受伤，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只会自曝其短，受人羞辱。
只是，这一回隐瞒的对象中，也多了一个我。
水神眼神瞥过来，瞧了眼藏在暗处的我，叹息一声：“你一出事，觅儿是第一个赶到的，怕是瞒不住了。”
润玉惊慌，显然有那么一瞬间的不淡定。
我遂不再隐藏。改变他的命运吧，此时不努力更待何时？
润玉瞧见我，竟然不顾伤势试图起身。他努力遮掩自己的伤势。
我冲过去按住他：“你别动。”
“觅儿，我……”润玉低头羞愧。
我霎时明白，他是真的觉得自己丑态毕露，无所遁形。
我心痛如绞：“小鱼仙倌你别动，也不要觉得受伤了就是难看。你以一人之力救洞庭三万水族，我从未见过比你更勇敢、更有血性之人。你所承受之苦是为他人而受，你所承受之痛亦是为他人而痛，即便你哭泣也好、呻吟也罢那都不是丑态，没有什么不能示于人前的。彦佑、鲤儿的命是你一命换一命换回来的，洞庭三万水族的命是你用一身的伤救下的。你无愧于所有人，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嘲笑你。”
润玉安静看着我，似乎懂了又似乎不懂，眼眸之中雾气蒙蒙，星星点点。
水神忽然淡淡揶揄道：“觅儿似乎长大了呢”，他转头正色对润玉道：“不过她说的没错，夜神不必自苦，你今日这番作为舍身取义、杀身成仁，无愧于世间万物、天地洪荒，天界有你是天界之福，水族有你是水族之幸，我若有你这样的子侄也当引以为傲，洞庭君有你这样的儿子亦当含笑九泉。”
“水神仙上……”润玉震动，抬手行礼，“多谢水神仙上宽慰”，话音哽咽，他微微侧头，一滴眼泪悄然下落。
我明白爹爹这番话对于他的意义，整个天界从未有人爱过他，从未有人肯定过他做的任何事情，亦从未有人视他如子侄。
看润玉这般激动的反应，水神爹爹这番话大概比我的话管用多了。
想起前世种种，我必须让润玉知道，这个世间除了我，也有人爱他、护他，会公正地对待他。
“小鱼仙倌，你可知爹爹为了救你都做过什么？”
“觅儿！”水神打断我，传音入密道：“施恩不图报，更何况那本就我们欠他的。”
我也传音道：“爹爹，我不是挟恩图报，我只是想让他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人愿意为了他舍弃性命。”
润玉一脸疑问，此时，忽传天帝陛下来了璇玑宫。这下坏了，我知道接下来润玉会受到伤害，什么话都来不及说了。
我内心腹诽，亲儿子重伤，他却在九霄云殿上不闻不问，没有一句安慰之语，还让天后像清理物件一样善后，甚至未曾多看润玉一眼，此刻前来，他也没安什么好心。
我突然化身一颗葡萄，藏在润玉的枕头下面，我倒要看看，这个天帝到底能无耻到什么地步？
果然，天帝将水神支了出去。水神看了我一眼，有些无可奈何，却也没有拆穿。
天帝以火系灵力强行为润玉疗伤，自古水火不相容，他竟然丝毫未曾顾忌润玉会因此遭受多大的痛苦。
我看着润玉蹙眉压下痛楚，起身乖乖认错，实在恨不得冲出来暴打天帝一顿。
其后，他又要求润玉发誓，绝不将为洞庭水族受刑之事说出去，就为了天界的颜面、为了他自己的颜面。
为了不让水族觉得天帝残暴不仁，他竟然一笔抹杀了润玉为水族所做的全部事情，润玉竟然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乖乖照做。
其实，受伤也好、发誓也罢，我知道润玉都不在意，因为受苦的只是他一人，他恰好也习惯了。
润玉只问了天帝一句话：“我母亲当真就那么十恶不赦吗？这数万年来漫漫的仙途，父帝可曾动过一丝恻隐之心？”
只可惜，他注定会失望。在天帝眼中，众生与蜉蝣无异，而润玉只不过是他得到权力的一颗棋子。
天帝走后，润玉自责万分。
他终究还是知道了。他的出生仅仅是天帝挑拨洞庭水族的手段，他的出生直接导致了生母的龙鱼族被天帝天后灭族。
“娘亲……都是我的错，我有罪，我有罪。”润玉手上轻筋爆气，泪珠滚滚。
他能忍受所有的伤、所有的痛、所有对他的不公平，他可以什么都不介意，但他不能忍受天帝利用他去伤害他最亲近的人。
他为母亲不值，为整个龙鱼族叫屈。
我知道，这是他断情绝爱的必经之路，也是他当上天帝的必经之路，却依旧见不得他全盘否定自己。见不得他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这一世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一人自苦，我幻化成人形，蹲下身子，紧紧握住润玉的双手：“小鱼仙倌，你别那么难过，你看着我。”
润玉悲哀道：“觅儿，你知道么？我的出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如果没有我，娘亲不会被母族遗弃，龙鱼族不会被灭族，娘亲也不会死。是我，是我害死了他们。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间？”
“不，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该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觅儿，天后视我为仇敌，父帝从未爱过我，叔父眼中心中只有旭凤，你其实也爱上旭凤，不是吗？你肯留下来，只是因为同情我、可怜我。”这偌大的天界，竟无一人可依。
“不是这样的！凡间的圣女或许爱过旭凤，但仙界的锦觅只喜欢小鱼仙倌一人。我爱你，你听到了么？我爱你！”
润玉怔忡，苦笑道：“谢谢，谢谢你还肯宽慰我。”他竟然不肯相信。
我心心念念让润玉感受到爱，教会他如何去爱，却被天帝毁于一旦。
我忿恨万分，决定下一剂猛药了，我吼道：“不仅我爱你，邝露也爱你，甚至是水神爹爹也愿意为了救你舍弃一半的仙寿。小鱼仙倌，你那么善良，走到今时今日，你并非孤身一人！”
润玉震惊万分：“你说什么？”
“我说，水神爹爹为了救你用了同样的方法。所以，你要好好活着，为了爱你的人好好活着、快乐的活着。”
“觅儿，润玉何德何能，让你和水神仙上牺牲这么多？”
水神爹爹进来的恰到好处，他尚未开口，润玉双膝落地，结结实实地俯身叩首，他只说出了一句，“仙上……”就泪如雨下，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从未感受过父爱和母爱，亦从未有人对他好过，水神豁出性命救他，让他头一回明白了什么是来自于长辈的呵护与关爱，尽管这种关爱有一半是因为我。
水神扶他起身：“夜神有伤在身，快快起来，你救了觅儿，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润玉惭愧万分：“仙上大恩，让润玉如何报答？”
水神按他坐下：“你救觅儿之时，可曾想过要觅儿报答？”
润玉断然道：“润玉绝无此意。”
“你救彦佑和鲤儿之时，可曾想过要他们报答？”
“我答应过娘亲要照顾鲤儿，他们是我亲弟弟，是润玉之责。”
“你救洞庭那些曾经欺辱过你的水族生灵之时，可曾想过要他们报答？”
“娘亲不在了，他们是无辜的。”
“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你尚且能舍弃自己的性命。你是我未来的女婿，我不过和你做了同样的事情罢了。你都能做到的事情，我痴长你几万岁，反而做不到了吗？”
润玉拱手行了大礼：“仙上大恩，润玉铭记于心，无以为报。”
我焦急道：“唉，你这傻子怎么就听不明白呢？爹爹救你不是为了要你报答，只是因为爹爹喜欢你，因为你值得别人真心相待、以命相酬！爹爹我没说错吧？”
水神笑道：“顽皮。你若有夜神一半懂事，爹爹我就放心啦。”
润玉笑了，眉眼弯弯之中泪盈于睫，终究被他忍了回去。
在他生母亡故之后，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笑。
在那轮回云盘的数万年只中，我从未见他笑过。
如今，我想看他笑。
输也好，赢也罢，我想爱他，也想教会他如何被爱，如何去爱。
我笃定了自己的心，笃定了小鱼仙倌的心，也将我们所有的经历都传递给了元神中被养护的锦觅。她现在虽被封印，却和我一样能感知所有的事情，和我一起经历着润玉的一切。
我终究是一个未来的灵魂，当润玉当上天帝、当他和锦觅终成眷属，我终究是要灰飞烟灭的。
因此，我要让锦觅彻彻底底爱上他，代替我，去千年万年的爱他。
我伸手抱住润玉，认真许下承诺：“如若你恨，我陪你手刃仇人。如若你愿意放下，我陪你浪迹天涯。”
而此时，我要解决我与旭凤的问题。
润玉的伤势被天帝刻意隐瞒，洞庭水族只道是天帝突然发了慈悲，放了他们。
就连旭凤和月下仙人也这样认为。
旭凤还在被禁足，我不怪他。
月下仙人从未真正关心过润玉，我也从不指望他。
栖梧宫中，我将寰谛凤翎还给旭凤：“旭凤，你我尘缘已了，不该再纠缠了。”
“锦觅，为什么？你明明爱我。”
“凡间种种不过大梦一场，我毕竟是小鱼仙倌的未婚妻，我不想让他难过。”
旭凤苦笑：“那你就舍得我难过吗？”
我正色道：“旭凤，你就从未想过，你我在一起本就不对吗？润玉是你的兄长，你就从未顾忌过他的感受？”
“他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他，唯独你，我绝不能放手。”
“给？”我冷淡道：“从小到大，他从未与你争过什么，唯一一次不肯放手也不过是为了我。他等了未婚妻子4000多年，整个天界从未有人在意过他等待的时间是否太过漫长。他好不容易等到了我，凭什么你看上了，他就该放手？”
“我可以用其它的方式补偿他。”
“如何补偿？如若他与你一样也只要锦觅，你该当如何？抢走锦觅，然后塞给他他并不想要的东西吗？这不叫补偿，这不过是你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为了自己的风评，掩人耳目、自欺欺人罢了。”
“不是这样的”，旭凤试图解释，“权力、地位，甚至是储君的位置，我都不会与兄长相争。我只想和你一起好好生活。”
“旭凤，你被宠惯了，理所当然地以为兄长的一切东西都是可以抢的。只要是你看上的，你就一定会要到手，哪怕他也看上了，你却强行要求他放弃。”
“锦觅，你不是一件物件，你我两情相悦，你为了责任勉强自己和润玉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天帝之位我不会与兄长相争，我只要一个你！”
我冷笑一声：“天帝之位是你说不争便不争的吗？你的父帝、母神会允许你不争吗？你拿一个你并不掌握的东西，空口承诺去换取润玉最宝贵的东西，你真的不觉得自己太过自私吗？”
旭凤心中寒凉：“锦觅，你真的这样看我？这些日子润玉到底对你说了什么，让你变得这般无情？”
“何须他说什么，我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倒是你，数千年来闭目塞听，从来不肯睁开眼睛看看这世界。”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如何被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