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海中月》归云燕

5、天雷之刑

　　润玉的软弱几乎转瞬即逝，他压下所有的情绪，收拾好自己是心绪：“觅儿，你的伤刚好，不宜四处走动，我送你回去吧。”

　　我有些无可奈何，我怎么忘了，他除了是小鱼仙倌也是未来的天帝陛下，只有在痛到极处才会有一刹那的软弱，但这份伤心是不会示于人前的。

　　不是因为他心门不敞，是因为骨子里的自尊和骄傲。

　　他容不得别人的同情跟怜悯，尤其是锦觅的。

　　我知道此刻再说什么都是徒劳，只好突然伸手抱了抱他。长夜清冷，他只记得我受伤了，怎么就不记得他比我伤得更重？是了，从未有人在乎过他：“小鱼仙倌，你快点好起来，只有你开心了，我才会开心。”

　　润玉明显僵了一僵。

　　“记住，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难过，有没有不开心，对我来说都很重要，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不是吗？”

　　润玉喃喃自语：“朋友？”

　　“未婚夫！”我纠正他，然后红了脸颊。窗外，昙花一夕怒放。

　　翌日，润玉终于将生母的灵位亲手雕刻完毕，他吩咐邝露，去叫彦佑和鲤儿前来祭拜。邝露焦急地冲进来：“不好了，彦佑和鲤儿被天后带走了，天后要对三万洞庭水族施以天刑。”

　　等我赶到璇玑宫的时候，润玉已经去求天帝了。

　　我心下大惊，这些日子我一直惦记着此事，但掐算着日子，本不该这么早。我还在琢磨着找水神爹爹想办法，尽量避了这出雷劫，哪里知道因为我改变了命数，连这场劫难也提前了。

　　我知道，润玉去找天帝定会徒劳无功，他终会被天后施以天刑，我得尽快把水神爹爹带到九霄云殿才能救他。

　　我冲出璇玑宫，迎面与旭凤撞了个满怀。

　　旭凤一把抓住我：“锦觅，自从凡间历劫回来，你为何一直躲着我？”

　　天哪，这个时候我哪有心思纠缠这个恋爱脑？我灵光一闪，他是不是也会去救他兄长？我赶紧道：“凤凰，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我要去救大殿。”

　　“兄长怎么了？”

　　“天后要对三万洞庭水族施以天刑，润玉去阻止她了，你快去救他啊。”

　　旭凤按住我的肩膀：“事情还没弄清楚，你先别着急，此事父帝自有公论，母神也并非完全不讲道理之人，兄长不过是去劝阻母神，他不会有事的。”

　　我心中一冷，这还是我认识的凤凰吗？

　　不，这也不能怪他，他无法像我一样预知未来，他从来都是被保护的那一个，一直都是个闭目塞听的傻瓜。

　　我焦急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锦觅，从凡间回来，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满心满眼里都只有兄长，我被禁足栖梧宫你从不来看我，我违背父帝的禁足令私自出来找你，你连多说一句话的时间都不肯给我……”

　　“凤凰，我现在真的没空理你。”

　　我冲过去。旭凤越过我，依旧拦在身前：“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做的凤凰灯吗？难道我们在凡间的感情都是假的吗？”

　　我焦急道：“你就当做了一场梦吧！”

　　“在凡间，我得胜归来，你却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发动举国之力找你，却在洞庭湖畔找到了你的尸身，你知道当时我有多难过？你死了，我也没打算独活，我以身殉情才得以重回天界，可是，回来之后，一切却都变了……”

　　他一直叨叨，此刻却不是叨叨的时候，我终于怒了：“火神殿下，我是你兄长未过门的妻子！毁人姻缘者下地狱，凡间种种本就不该，如今你我都记起了一切，你怎能丝毫不顾忌润玉的感受，一心想着夺他妻子？”

　　“妻子？你是担心那一纸婚约吗？”旭凤抓住我的肩膀：“我知道，你是爱我的，这些事情我来解决……”

　　“走开！”我顾不得旭凤的失魂落魄，丢下他飞速去找爹爹。

　　还是迟了。

　　一如数万年前一样，水神爹爹赶到九霄云殿的时候，只来得及阻止天后的琉璃净火。

　　润玉还是为了救那洞庭三万六千四百生灵，以血肉之躯受下了那3万道天雷电火之刑。这终究是成为天帝必经的天劫吗？

　　润玉是被彦佑背回来的，我不断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照着数万年前的命格，他只是受些苦楚，终究是会没事的”，可当我看到他昏迷不醒却又忍着痛楚只是喊“冷”的时候，终究心疼到泪如雨下。

　　水神爹爹探过润玉的伤势，忽然开口道：“觅儿，夜神快不行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不可能！”我震惊万分，前一个轮回里，他明明是没事的。

　　“七脉尽断，五脏六腑皆损，浑身都是伤，他此刻活着比死还痛苦，觅儿，你放过他吧。”

　　我惊觉，我的手刹那间变得透明了。如果过去不再是过去，那么未来就不再是未来。

　　如果夜神真的死的，那么从未来而来的我，是不是也会在这个轮回里消失？

　　我忽觉一阵儿恐惧。

　　原来，因为我的出现改变了天帝陛下的命格，润玉有可能不再能当上天帝。那么，我带给他的就不一定是圆满和幸福，也有可能是厄运。

　　如若润玉不能顺利当上天帝，他也是会死的。

　　这一刹那，我竟然特别恨凤凰，如果不是他拦住我，我就能及时找到爹爹，爹爹就能及时救下润玉。

　　我太大意了！

　　我泪如雨下，跪下求水神：“爹爹，你一定要救救他，他若死了，女儿也绝不独活。”

　　此刻，噗嗤君、邝露和鲤儿早已经哭成了一个个泪人，可那又有什么用？

　　爹爹长叹一口气道：“你们都先出去，觅儿你留下。”

　　待众人走后，我焦急地问水神：“爹爹有法子救他的对不对？”

　　水神道：“觅儿，夜神的修为比为父想的要深厚，他本该能熬得住这三万道酷刑，只是……”

　　“只是什么？”到底哪里出了意外？前世他明明活下来了。

　　“只是他先前为了救你，用了血灵子禁术，血灵子会消耗一半的天命仙寿……”

　　我脑袋嗡的一声，血灵子！

　　我霎时什么都知道了。

　　原来，我能活下来不是因为爹爹，是因为润玉用血灵子救了我。我还记得，前一个轮回里，血灵子是在他当上天帝之后，而不是在此时。

　　因为我的出现，我的狂妄改变，他“提前”使用了血灵子，也将他置于险境。

　　他带着血灵子造成的重伤，又如何还熬得住天后的极刑？

　　我悲哀地发现，我真的能改掉他的命数，却不是看着他赢，而是我害死了他！

　　“爹爹，我求您救救他。”我忽然灵光一闪：“既然他能用血灵子救我，那我是不是……”

　　水神大惊失色：“觅儿！那是天界禁术，那会拿走你半数修为、半条性命。”

　　我苦笑：“他不也为我做了吗？”

　　水神长叹一口气：“罢了，因果轮回，命中注定。他用半数修为救了你，为父就替你还给他。”

　　水神要替我救人？我急道：“爹爹！我自己闯的祸自己承担。”

　　水神笑笑：“你那点儿修为，连替他疗伤都做不好”，他划破自己的手腕，“觅儿，你给为父护法，不准任何人进来。”

　　本不该再出现的血灵子，第二次出现了。

　　我想，我改变了历史，就失去了预知未来的能力。

　　润玉这次险些灰飞烟灭，这让我明白了，未来已经是可以变化的未来。

　　他终究活下来了。

　　水神脸色苍白，整个人像是被抽取了神髓一样，踉跄几步，站立不稳。

　　“爹爹！”我万分心痛地扶住他，是我连累了水神，我不值得您为我做到这一步。

　　水神伸手擦干我脸上的泪痕：“觅儿，只要你能开心，爹爹做什么都愿意。”他看着床榻上蹙眉忍痛、昏迷不醒的润玉，叹道：“如若不是亲自尝试，爹爹根本不知道血灵子之术是这样霸道伤身，不知道润玉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爹爹那日还责怪他没有陪在你身边。”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润玉曾经为我做过这么多，他竟然从未提及。如若不是今日，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为我丢了半条命。

　　水神轻拍我的手：“原本爹爹还介意他是天帝之子。把你交给他，爹爹放心。”

　　我握紧水神的手，心中有些恐惧，眼泪止不住的下落，我记得前世他和临秀姨是怎么死的，如果水神失去了半数修为，那会不会……我不敢往下想：“爹爹，你不要有事，你一定不能有事。”

　　“傻孩子，爹爹没事。夜神如今性命无忧，但伤势实在太重，五脏六腑之内全是细密的伤口，三万道天刑比凌迟还要苦十倍，疗伤更甚。你留下来陪他，或许……他会好受些。”

　　我送走爹爹、擦干眼泪，用灵力一点点儿查探润玉的伤势。外面看不出什么，内里全是密密麻麻的口子，灵力过处，残存在伤处的雷电之力与灵力炸开，爆出花火、伤上加伤。

　　然而，如果不用灵力清理雷电之力和残存在他体内的火毒，他的伤就永远不会愈合。

　　难怪天后会说，如果她是润玉，宁愿自爆内丹。这份苦楚，的确非常人所能忍耐。

　　我咬牙催动水系灵力，尽量下手轻些，润玉忍不住轻哼出声，“娘亲，好冷”，一时又昏迷道“好热”，我知道那是冷到极处，五内俱焚的感觉。

　　看着他一遍遍受苦，却又一直忍耐着不吭声，我再也忍不了了，冲出璇玑宫的大门，嚎啕大哭。

　　彦佑坐到我身边道：“你别难过，大殿也不想看到你难过。”

　　我抬眼看向他，想起前世种种，忽然一股无名业火：“你知不知道他为了救你和鲤儿，为了洞庭三万生灵，受了三万道天刑？”

　　彦佑一愣，葡萄是失忆了吗？他亲眼目睹，当然知道。

　　“你又知不知道，三万道天刑比凌迟还要苦十倍？”

　　彦佑点头，天后在九霄云殿上说过此话。

　　我冷笑一声：“你真的知道被一遍遍凌迟是什么感觉吗？”

　　彦佑其实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只是安慰道：“你别难过，大殿会没事的。”

　　“没事？他没事了，你就能心安理得了，就能当他所有的牺牲都不存在了……”

　　“小葡萄，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彦佑这条命是大殿救的，大殿对洞庭水族的恩情，彦佑此生都不敢忘。”

　　“好！”我忽然抓住彦佑的手：“我要你记住他今日所受的每一份苦楚，我要你发誓，日后无论遇到何种情形，此生绝不会忘恩负义，绝不背叛他。”

　　“我彦佑发誓，无论在何种情形下，绝不背叛大殿。”彦佑似乎被我吓到了，“小葡萄，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我颓然坐在璇玑宫的台阶前，忽感一阵儿无力，我到底在干什么？此刻的彦佑或许也不是前世的彦佑。

　　我原以为，我逆转轮回就能让他幸福，却原来，我依旧只能眼睁睁看他受苦受难、束手无策，甚至因为我的到来，给他带来了更多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