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海中月》归云燕

3、陨丹之中

　　睁开眼，疑？我好像还有意识？
　　我被一朵坚硬的水莲包裹着，四周茫茫一片，静谧安宁，但出不去。
　　此时，我听见润玉说：“这位仙子，失礼了，你刚刚可有看到我手上的那只蝴蝶？”
　　然后，我听见自己说：“我不是什么仙子，但也是一个正经修仙的精灵。蝴蝶我倒没注意。但我刚才看见你的尾巴了，你的尾巴真是无与伦比啊。”
　　天啦？是我在说话？
　　还是锦觅在说话？

　　我想叫一声“小鱼仙倌，我在这里”，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传不出去。
　　原来，我能看见、能听见，却不能操控锦觅的反应、感情和行为。
　　我到底在哪儿？我是在锦觅的身体里吗？

　　周围一层坚硬冰冷的壳儿死死包裹着我。
　　而壳儿的形状是一朵水莲的花苞。
　　突然灵光一闪。
　　陨丹！
　　我是被包裹在陨丹里的锦觅真身！

　　原来，在锦觅和润玉没有相遇之前，我不能将元神寄生在她身上，就是一只没有灵力的蝴蝶。
　　一旦二人相遇，锦觅的锁灵簪掉落，我的锁灵咒就被破了，我进入了锦觅的元神，用她的身份活下去了。
　　可是？陨丹是什么鬼！
　　我才脱离了蝴蝶之身，又被锁在陨丹里，这是什么骚操作？

　　我想要出去，我想去跟大殿说话聊天、勾引大殿、保护大殿，我想帮他完成所有的愿望，让他事事心想事成，不用寄人篱下、不用看人眼色、不用活得那么辛苦。
　　我想让锦觅爱他护他，想让他快快乐乐地过好每一天

　　可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他被天后百般刁难、动辄得咎。
　　看着凤凰与锦觅鸡同鸭讲的“亲亲我我”。
　　看着凤凰与锦觅懵懂初吻。在他们接吻时，我竭尽全力地让锦觅心痛。
　　不要，我不允许。
　　只可惜，她虽然有些疑惑，却不能完全明了自己的内心。

　　原来，当穷奇祸乱天界的时候，夜神大殿才是第一个挺身而出救我的人。我清楚的看见，当天，因为锦觅让他分了心，他受了伤。可惜，锦觅只记得去栖梧宫里关心凤凰，为凤凰种下灵芝。

　　原来，夜神大殿为我下了人生中第一场流星雨，带我去看了星光璀璨的天界银河，星光点点、如梦如幻，而我，只想看那一袭白衣的寂寞萧索人。

　　当锦觅懵懵懂懂要求与大殿灵修的时候，我立刻让她心跳加速，希望这能极力促成她明白自己的内心。小鱼仙倌要是就这么把她给办了，我实在是一点儿都不介意。
　　只可惜，夜神实在太过君子，白白错过良机。

　　直到锦觅在九霄云殿中同意要下凡历劫，她忽觉心口一阵儿钝痛。
　　我不同意！我要出去！

　　她一旦下凡，就会与旭凤栓上红线，会用一生的时间去爱上旭凤。
　　那夜神大殿怎么办？
　　此刻因为有陨丹在，锦觅不可能爱上任何人。
　　如果她没有下凡历劫。结局一定会不一样。

　　我想改写夜神大殿的每一步命运，却原来，我终究只能眼睁睁看着。
　　我竭尽全力，也没有改变天帝的命运，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原定轨迹一步步发展。

　　锦觅与旭凤在凡间相知、相爱、相守，在那扇皮影戏下说着“我丑”“我瞎”，互诉衷情。
　　凡间的他们被抹去了记忆，他们忘记了夜神、忘记了自己的未婚夫和兄弟，彼此相爱了。
　　而我依旧被困在原地！

　　他们下凡历劫忘却了过往，我却带着全部的记忆。
　　我记得我在轮回云盘中看到的所有事情，我还记得小鱼仙倌与我的全部经历。
　　小鱼仙倌不惜违反天规、私下凡间，费神费力地夜夜入梦，用自己的元神守护着锦觅。我隔着那一层厚厚的冰层，只想伸手抱抱他。一切都是徒劳。

　　那日，小鱼仙倌来询问锦觅：“如何才能治好脸上的烧伤？”为一位一万八千岁的神仙治好烧伤。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见过他的生母洞庭君了。

　　他望着我，温柔的笑，轻声细语，如沐春风。
　　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脑海里全是他被生母挖龙角、刮龙鳞的凄厉场面。
　　他压下了所有的心痛与创伤，努力去讨好孝顺那位虐待过他的生母。
　　他把所有的罪责都背负在自己身上，自责是自己未能在母亲面前尽孝。
　　他将所有苦楚全部咽下，然后对锦觅温柔以待，展现出他最好的一面。

　　我悲伤道：“小鱼仙倌，无论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你都不要难过好不好？”我以为我又是和往常一样自言自语，没有人能听到、没人能理解。
　　润玉忽然惊讶道：“觅儿，你怎么了？为什么看上去那么难过？还有你刚刚叫我什么，你想起了什么？”
　　在凡间，锦觅一直是叫他大神仙的。
　　天啦，原来我能说话了，小鱼仙倌听到了我说的话，而且锦觅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我的情绪。

　　陨丹裂开了一丝丝的缝隙。
　　我试图开口，却又发不出声音了。

　　锦觅捂住胸口，眉心深蹙，有些迷糊：“我也不知道，我就是突然觉得很难过，我的心好痛。好痛。”
　　“你不要再想了，不记得就不记得吧。”虽然那个称呼让他惊喜万分，但小鱼仙倌并不想让锦觅难受，赶紧将灵力渡入锦觅的体内。
　　我只觉自己置身于冬日暖阳之中，周身都被温暖包围了。

　　“我没事，你不要耗费自己的灵力。”我想开口说话，锦觅却安静地感受着润玉的关怀，一如既往。
　　原来，陨丹只是裂了，我并未曾真正出去。

　　锦觅给润玉治伤的膏药，润玉开怀的笑着，我却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将会改变他的整个人生，我必须阻止。
　　“小鱼仙倌，你要小心天后。”我发不出声音。
　　“你带我一起去见你那位朋友吧。”我拼命努力，锦觅终于“说了”出来。
　　“你想见她？”
　　锦觅也有些迷惑自己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大概是医者仁心？“嗯，作为医者，我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好，那我就带觅儿一起去见她”，润玉沉吟片刻又道：“早年间我不太懂事，得罪了这位长辈，要是觅儿随我一起去受了委屈，还请觅儿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担待。”
　　我苦笑，他曾经受了那么多的苦，却只是自责自己不太懂事，他从未怪过别人。而此刻，他担心的也是锦觅被他牵连，却丝毫不怨恨生母对他的苛责。

　　到了那日，润玉带着锦觅一起前往洞庭湖。
　　我心中微喜，终于，有了第一次的改变。
　　陪他去洞庭湖的是凡人锦觅，而不是邝露。
　　如果事情和以前不一样，那么结果会不会也不一样？

　　锦觅拿着药箱笑道：“大神仙的长辈也是神仙吗？”
　　润玉点点头：“也是。”
　　“我能问问她是大神仙的什么人吗？”
　　润玉眼眸一中闪过一丝自责：“他是润玉的生母，但因润玉不孝，母亲并不肯原谅我。”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润玉仙一心为那位仙上着想，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多谢觅儿吉言。”

　　突然有一个白衣孩童跑了过来：“润玉哥哥，不好了，天后和母亲打起来了。”
　　“鲤儿？”润玉将鲤儿交给锦觅，“你保护好鲤儿，你们在这里等我，不要过来。”
　　我此刻心急如焚，如果润玉的母亲还是被天后所杀，那么润玉此生都不会再开心，他和天后的仇怨会导致后面所有的事情。
　　“你千万小心，如果对上天后，你一定不要手下留情。”这句话我居然说了出来。
　　润玉对“天后”这个词有些意外，但他已经来不及多说，转身架云而去。
　　我对鲤儿说：“你拿着我的信物，赶紧去通知水神。”

　　我不放心润玉，架云紧追，等我赶到时，正瞧见润玉挡在洞庭君簌离身前。
　　虽然我一再叮嘱他，不要手下留情。
　　结果，面对天后与生母，他依然选择谁都不要伤害，用自己的灵力震开二人的致命杀招，以血肉之躯去承担二人的攻击。
　　一如数万年前。

　　我瞧着他倒下，瞧着他修长的指节根根发白，点点鲜血没入黄土。
　　“不要！”我内心呐喊着，又发不出声音。
　　锦觅露出一个懵懂而惊讶的表情。

　　润玉挡在锦觅和簌离身前，他一遍遍地磕头，哀求天后放过他娘亲。
　　天后不为所动，祭出琉璃净火。
　　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也和簌离仙子一样想保护润玉。
　　我想冲过去，想拦住天后，却没有双手双脚，我只是一个被封禁在陨丹里的灵魂。

　　终究是簌离为润玉挡下了致命杀招。
　　重伤不治。

　　润玉拼尽全力救治簌离，几乎耗尽灵力。
　　天后依然不管不顾地又一次祭出琉璃净火，润玉一心救治自己的母亲，对自己丝毫没有保护，再度身受重伤。

　　锦觅和噗嗤君都冲了过去，都被天后的掌风震荡出来。
　　簌离终究还是灰飞烟灭了……
　　我无力改写。

　　这个冷酷的世界上，真心对待润玉的只有簌离和邝露。
　　簌离死了，他将永远都感受不到一位母亲对孩子的爱。虽然，他本就从未感受过。

　　天后第三次打向身心俱创的润玉。
　　不！
　　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改变他的命运，我要看他每一次都赢！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能为力。

　　锦觅心头剧痛，终究扑了过去，用肉体凡胎挡在了润玉身前。
　　我做到了！
　　哪怕就此生死魂灭，我也要保护他一次。
　　哪怕一次都好！

　　润玉转身，只来得及接住锦觅倒下的身体。
　　“不要！”润玉声音凄厉。

　　凡人锦觅当场暴毙。
　　这一凡间历劫，瞬间结束了。

　　锦觅仙子元神回归，立刻想起了和小鱼仙倌的所有过往，想起了眼前这位天后究竟是谁，想起了这位狠毒的仙上就是旭凤的母亲。
　　润玉紧紧搂住她：“觅儿！”
　　锦觅一口鲜血呕了出来，随着鲜血被吐出来的还有那颗陨丹。
　　我终于冲出了所有的束缚，所有的结界，我要从此刻开始保护他！

　　只可惜，那琉璃净火实在太厉害。
　　不仅烧死了凡人锦觅，也让仙人锦觅元神俱损，还让我奄奄一息。
　　此刻，我不担心我会不会死，我居然在想，润玉是怎么一次又一次扛下来的？

　　锦觅与我几乎全是气若游丝。
　　如果不是我们刚好有两个元神，互相救助，早就一起灰飞烟灭了。

　　此时，水神爹爹总算到了。
　　总在事情无可挽回的时候才姗姗来迟。
　　水神一股灵力冲入我体内，直奔我的元神，我因这一股灵力得以苟延残喘，但锦觅快不行了，眼看她就要灰飞烟灭，我拼劲全力、不计生死，结了个迦南印，将锦觅的元神封存在了体内。
　　她是润玉最爱的人，如果她再死了，润玉这辈子怕都不会笑了。
　　我当初立下的誓言又如何实现？

　　天后继续祭出杀招。
　　此刻，润玉痛失生母，挚爱重伤，满心悲愤。
　　一开始，他为了孝道、为了天后的“养育之恩”、为了息事宁人，选择了牺牲自己、选择了求饶而不是奋起抗争，结果害死了自己的生母，害得锦觅重伤。
　　此刻，他恨天后残暴，恨天道不公，恨自己一时软弱良善、识人不明，恨自己没有听从锦觅的话“不要手下留情”，恨自己没有保护好所爱之人。
　　他可以死，但他不能容忍所爱之人有任何损伤。

　　他已是雷霆之怒，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复仇。
　　天地四方、世间万物，水滴纷纷扬扬，瞬间禁止，似乎都化作他手中利刃。
　　他要天后偿命！

　　他与天后这一战，二人皆拼尽毕生修为。
　　800里太湖巨浪滔天，数万水族纷纷席卷。

　　“夜神暂息雷霆之怒！先救觅儿！”水神一番话，让润玉如梦初醒。
　　水神与润玉联手，一掌击退天后。
　　水神怒道：“本座不想与天界开战，看在洞庭水族的份儿上，且饶你一命，但如若觅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本座与天后不共戴天！”

　　我想苦笑，原来，我努力了这么久，终究还是改变了一些事情。
　　虽然旭凤和锦觅相爱了，虽然小鱼仙倌的母亲灰飞烟灭了。
　　但是，水神爹爹因为女儿的重伤，不再像数万年前那样淡定了。
　　在前一个轮回里，润玉生母惨死，爹爹却阻止他复仇，劝他为了洞庭三万生灵、为了不掀起战端，忍下杀母之仇。
　　而此刻，水神爹爹却说，如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他与天后不共戴天。
　　原来，没有什么人是圣人啊。
　　要求别人大度宽恕，只因未曾伤到自己最亲近的人。
　　自己未曾受伤，又如何对别人的苦楚感同身受？

　　“觅儿！是我不好。”润玉指尖一动，一刻不停地将灵力注入我体内，他唇边溢出丝丝鲜血，手指颤抖不止，眼中一滴泪缓缓落下。
　　水神架起云彩，将我们三人带回洛湘府。
　　润玉有伤在身，水神本想阻止他，但见他此刻悲痛万分、不管不顾，心知如果阻止了他，只会让他更伤心更内疚，也只好随他去了。

　　水神请来岐黄仙官为我诊治，岐黄仙官竟然告诉润玉和爹爹，我元神已损，回天乏术了，即便用灵力支撑，也活不了多久。
　　“不！觅儿不会有事的，我绝不会让他有事。”爹爹尚未开口，润玉已是眼眶通红。
　　“求仙上护住觅儿，等我回来，我一定不会让觅儿有事。”润玉几乎不顾仪态的飞奔出去。
　　我拦住他，好想告诉他，不要伤心难过、不要哭，我已用元神护住了锦觅。
　　即便我死了，好歹也保下了锦觅，锦觅会替我好好爱他吗？
　　我气若游丝，说不出话来。

　　原来，连最后的诀别都没有吗？
　　原来，我大概不是为了行侠仗义而来的，我终究爱上了他。或者一开始就爱。
　　原来，从头到尾，我爱了他一场，到结局，他却不知道我的名字、不知道我是谁，甚至不知道我存在过。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爱他胜过爱自己的性命，能为了他放弃所有，灰飞烟灭。
　　罢了罢了，我当了数万年的神仙了，怎么能与一个小辈儿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