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北平城的戏班子多得跟太庙里的乌鸦似的,乌压压的一大片,甭想着能数清楚有多强,但是让人叫得上名号的戏班子也就那么几个。

      富庆班算是其中之一。

      富庆班有个当红的老生章岩,红到什么程度呢?

      红到那拉黄包车的车夫起脚前都会喊上他的那句“叫小番~”,所以在十数年前的北平城就没有不知道“章老板”的。

      红到那个份上的角儿,自然是一票难求的,所以那个时候捧着金条为求买章岩一张戏票的人是海了去了。

      刨开去戏园子里捧戏的,那些家里办堂会的,能够请到章岩的自然是不用说了,即便是请不到的哪怕是能请到富庆班的其他角儿,都觉得能在旁人眼里多长几分脸。

      章岩是哪里的人,没人能够说得清楚,至于怎么红的,似乎也是说不太清楚的。只隐约知道他是师从梨园界一位老前辈,这位老前辈临关门谢客前就收了两个弟子,一个是章岩,另外一个就是章岩的师弟,跟他同在一个戏班里唱戏的师弟秦云楼。

      秦云楼当时也是富庆班里数一数二的角儿,在北平城里也算是小有名气,只是当时在章岩风光的情况下,他的光芒却完全被掩盖了,所以在章岩没有倒嗓退出梨园前,世人只知章岩,而不知秦云楼。

      因为有着那样的名气,章岩为人傲气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

      不管是多大头脸的人物,但凡是他看不顺眼的,任是多少重金请都请不去他,所以他这样的脾气秉性,也多为人所恶。

      但是也有对他这种性格颇为赞赏的,认为率真任性才是真性情,而这其中的便是有他的知己故交陈公铎。

      至于章岩是如何倒嗓的,林参月说自己也不太清楚,只隐约听班主说起过,可能和一次堂会有关。

      那次办堂会的是现下北平城里的某位官家,听说跟张大帅有着非常不错的交情,在北平城里算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人在北平城中风评不佳,横行霸道是他的标签。

      作为这样一个在北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要办堂是要风风光光的。

      什么叫风风光光的呢,自然是这北平城里大大小小有名的角儿都得要到场,而似乎就是这样的场合,独独缺了章岩一个。

      章岩当时推说是身体不适,不能出席堂会。而自那次堂会后,但凡只要是有排章岩戏的戏园子就必定会被人闹场子,喝倒彩的倒还在其次,多数是在园子里打砸一通,闹得看客和听客都没办法在戏园子里呆。

      更有甚之,不管当日章岩有没有登场,只要是富庆班的戏,就会有人在园子里闹事,最后搞得所有的戏园子都不敢接富庆班的戏,再然后没多久就听说章老板倒嗓不能再唱了。

      自他退出戏台之后,富庆班那些被人闹场子的事便是再也没有了,而秦云楼就成了富庆班的台柱子,没多久就替代章岩成了北平城里的第一老生。

      有一次有人在一次散场之后瞧见章岩提着胡琴从后台出来后,他做琴师的事便又被传得沸沸扬扬的。

      原来章岩不能再唱戏之后,因为他拉得一手好琴,又经他的师弟一般说和,是继续留在了戏班子给秦云楼托戏,而秦云楼之所以能够取代章岩的位置,也确实因为章岩的托琴为他增色不少。

      但是事情的发展往往是出乎意料的。

      这事闹开出去后,便有人为一睹他做琴师的风采,连秦云楼的戏都不听了,生生的都给挤到文武场哪里去看他。

      后来发展到秦云楼都还没有出场,只需得章岩拉上一段过门就有人鼓掌叫好,还有甚者在秦云楼登台亮相的时候就有人喝倒彩,喊着要看章老板上台的话。

      这样的事,戏班老板自然是不乐意的。

      哪里有做琴师的抢了角儿的风头的?

      前后来来回回的就找章岩谈话,话里话外不就是那些个什么你现在只是个琴师就该做自己份内的事,再说你这样的琴师也是满大街的都能再找的,如果再是这样的惹事,自己是不可能再留的了。

      章岩本就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当天晚上自己就收拾了家当离开了戏班,不管秦云楼怎么挽留他都没有留住。

      此后,再也没有人知道章岩去了哪里,而这些年过去了,北平城里的角儿也是跟雨后春笋一般的冒了出来,章岩这个人的名字也渐渐的被人淡忘。

      说来也巧,前段时间也是个偶然有个老戏迷,说是去西苑票戏给碰见了,才把话说漏,让班主知道了,所以这才一个劲儿的拽着自己去见章岩。

      章岩戏唱得一绝,这是没得说了,但是他的琴也是拉得极好的。如今若是能够请得他出山,这对林参月而言,对整个戏班而言,都是前途无量的事。

      徐沛官虽然以前多多少少听说过章岩如何如何红透整个北平城,但是对于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是第一次听说。虽说听林参月这么一说,心中难免对于章岩的过去起了几分敬意,但是仍然对于当初如何刁难林参月的事,颇有微词。

      林参月对于他的固执也无话可说,只得道:“托琴一事,原本就是自己一意孤行,并不关章岩的事,若是师哥再这样强加于人,便是伤了兄弟情分。”

      徐沛官听他这么说,便是着急,只得下了矮桩: “参月,这事儿是师哥错了!师哥发誓,以后不会再对章岩恶言相向,更不会以脸色拒人!”

      那言语间生怕林参月对自己生了气,生怕真的如同他说的那样伤了兄弟情分。

      两人后来又说了好长一阵子的话,一直到后半夜才睡下。

      此后,徐沛官也的确是在努力的做到对林参月的承诺,毕竟对于他来说,朝夕相伴的林参月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他也不会做任何欺瞒对方的事。

      然而,这种事并不是他单方面低声下气就能顺利办到的事,因为接下来的数日,章岩每天都会要他干跑腿的事儿,诸如让他去某某胡同取自己头前预定的小玩意儿,又或者是胡同口有来串门卖些小零嘴小玩意儿的,就又会支使他去,更或者是理由是花圃的土该松了,篱笆该紧了,瞧着不够顺眼,就会吆喝着让他去干。

      对于这些,徐沛官倒是无所谓,跑腿也好,倒腾花木这种体力活儿也好,反正他徐沛官身强力壮,从来不缺精力。只是最最让人难受的是,有时候明明是按照章岩自己安排的做了,对方却时时有事没事的挑刺。

      这日里,林参月出去办事去了,家里就剩了徐沛官和章岩两人。

      徐沛官伺候着章岩吃过了午饭,在厨房里收拾完之后,徐沛官伸着懒腰想要回房睡会儿午觉,却瞧见章岩在那花架子下面,坐在花架下盯着那花园只里的假山石瞧。

      徐沛官是不知道他在瞧什么,也不想知道他在瞧什么,横竖他只需要把饭菜热给这个人章岩吃就得了,于是也不理他。

      只是在他手刚拉开那房门的时候,就听见章岩在他背后叫了一声:“徐沛官,你过来一下。”

      徐沛官翻了翻白眼,颇有些无奈的转过身,走到他身边:“章老板,您有什么事?”

      “倒是没有旁的事儿,只是瞧着那假山石好像有些不对劲儿罢了。”章岩抄着手,瞧着那假山石摸起了下巴。

      徐沛官瞧了一眼那假山石,觉得那就是一块石头在哪儿,至于有什么哪儿不对劲儿的,他是瞧不出来的,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回章岩的话。

      章岩走上前,他伸手摸了摸那假山石,然后又站回徐沛官的身边,问道:“我总觉得这石头的位置摆的好像不那么对劲儿。”

      “是小的眼拙。瞧不出什么名堂来。”徐沛官冷冷的回着他。

      章岩回头看了他一眼,漂亮的桃花眼眯了一起来,半晌才道:“你帮我挪挪呗,徐沛官?”

      “往哪儿挪?”徐沛官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章老板,这毒日头底下,不好做这事儿。”

      “是么?”章岩笑眯眯的看着他,“既是如此,那就等参月回来帮我挪挪看咯。”

      一听到他提到自己的师弟,徐沛官的脸色瞬间就跨了下来。他何尝不知道这是章岩拿着自己的师弟来拿乔,可是他又能把对方怎么着呢?

      自己已然是打过了他,若是再打他一顿,班主那里没法儿说是一回事,参月那边他也没法儿交代啊,于是只得咽下那口窝囊气,粗声粗气的道:“还是我来吧,参月他体弱瘦小,干不得这种体力活儿。”

      见他应了下来,章岩那脸上便是乐开了花儿,他忙拉着徐沛官的手凑到那假山石跟前,然后跟他说了一番这假山石该如何挪动的话来,徐沛官听得云里雾里的,半晌才明白他要自己怎么挪动这假山石,往哪儿挪。

      “你就照着我说的那么做,我退远一点看看效果啊。”

      章岩说着便是忙退回到花架下,然后挥着手让徐沛官抱着那假山石左挪右移起来。

      那假山石块头不算得小,徐沛官惯是个武生出身,又练过几年功夫,体力也算得是好的了,只不过抱着那假山石挪动了个四五次就已累得全身是汗。

      好不容易等着章岩说位置得了 ,他松开那假山石,靠在一旁摸了摸那一脸的汗,刚刚想要松口气,就又听见章岩在那边道:“这个位置不好,你再往前面挪挪。”

      徐沛官心中虽有不满,但也不好发脾气,只有顺着他的话去做了,把那山石往着那他说的方向挪了。

      章岩站在那花架下,左看右看,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于是便问道:“徐沛官,你是不是真照着我说的方向挪的?怕不是左右前后的位置都弄反了吧?”

      听他这番话,徐沛官心中顿起一团无明业火,只是想着师弟,他又不得把那火苗往下压,只回道:“那您再看看要怎么挪?”

      章岩又开始反复的让他左挪挪,右移移,徐沛官抱着那假山石气喘如牛的前后走着,最后终于瞧着章岩不再说挪动的话了,他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喘气。

      原本以为章岩这下子应该满意了,徐沛官觉得自己是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那章岩走到他跟前,低头凑近他的脸,笑咪咪的道:“那个,徐沛官,我觉得还是最开始那个位置比较好,所以麻烦你再挪回原位好吗?”

      瞧着对方那双桃花眼眯得像狐狸眼一样,透着某些狡黠的目光,徐沛官方才知道自己是又被他捉弄了,当下便是怒不可遏,抄起身边的一根长棍便是要往章岩身上挥过去。

      这章岩虽然瞧着文质彬彬,一副书生模样,那身手还挺灵活,徐沛官手里的棍子还没落到他身上,他就已经跳出去好几丈远了。

      徐沛官瞧着他站在远处冲着自己一阵奸笑,更是觉得气不打一出来,连忙跳起来追着他就开始骂了起来:“姓章的!今天我要不打死你,我他妈我是你孙子!”

      章岩并不怕也不恼他,只是笑呵呵的左闪右躲着。

      别看这徐沛官瞧着是那一身的腱子肉,确是拿章岩上蹿下跳没法儿,那棍子在院子里挥得虎虎生威,阵阵生风,却也没瞧着能有一棍子能落到章岩身上去,只怕是连着章岩那长衫的衣角都未曾碰到。

      徐沛官原就因为搬动假山石而消耗了体力,此番又跟着章岩一番追打,不消得多时,便见得力竭气喘,只有拿着棍子蹲在地上一阵喘气,脑子里不停的想着,自己怎么就打不着这个姓章的!连着更加怀疑起,自己当初怎么在那个大杂院里把人家揍得满地找牙的了。

      “徐沛官,你不是要打我么?”章岩抱着手站在不远处笑眯眯的看着累得说不出话儿来的徐沛官道,“怎么又不动了?”

      “我操你大爷的!”

      徐沛官怒骂着,突然地上窜了起来,冲着章岩就扑了过去,这一次章岩并没有动,而是任由他拽住了自己的衣领,那脸上也没瞧见有半分害怕,多的还是那一脸惯有的吊儿郎当的笑意。

      徐沛官只觉得他笑得一脸可气,只将那拳头高高举起,很不得一拳头就揍到他脸上。但是还没等他的拳头落下去,就听见身后响起了林参月的声音。

      “师哥!!!你还不快放开章老板!”

      合着这家伙是盘算着参月快回来了,才让自己被逮住!?

      徐沛官攥紧了那拳头,却是觉得这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了。

      章岩挑着眉毛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未减,徐沛官只觉得自己被气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然后还是只得放下了拳头,然后松开了他。

      “师哥你怎么能够这样!?横竖是跟我答应过的事儿都不算数了么?”林参月说着便是带了哭腔,“章老板你已经被人打过一次,都住过医院了,你还要再打他二次,让他再进一次医院么?”

      徐沛官心里本是有火的,瞧着自家师弟红着双眼瞪着自己,似是要哭出来,那胸中的火气瞬间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只剩下了焦虑和不安,嘴里也少了为自己辩解的词儿,只得手忙脚乱的凑到林参月身边,说着些自己知道错了之类的话。

      章岩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个烟袋锅子,脸上却是一副那些永远也看不够热闹的表情。

      于是那天,最后还是徐沛官上前给章岩赔罪去才算是这事儿了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