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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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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林参月早早的就做好了早饭,本想敲了章岩的门,提醒他起来吃早饭,但是瞧着那门里没有动静,心想今天也是一时半会儿起不来,便拉着自己的师哥出门去遛弯,顺便看看外面有什么菜可以买回来给章岩吃。
章岩原本就是那种睡不到日上三竿就不起床的主儿,加上这几日心里惦记着些事儿,夜里总是睡不踏实,好不容易昨天瞧着徐沛官服了些软,心里一乐,这自然睡觉也香了,早上林参月来叫门的时候,他压根就睡得死死的,根本没听见。
好不容易起床了,摸到园子里瞧见了葡萄架下的桌子上隔着自己爱吃的早点:薄且脆的四方儿锅鼻儿,夹着黄豆芽炒雪里红的吊炉烧饼,最最让章岩心动的莫过于那碗粳米粥,那是外里都寻不到的甜酱粥,是章岩从小喝到大的玩意儿,可着林参月不知道去哪儿淘来了这房熬粥的方子,只要得空就会每日给他奉上。
这林参月别的真是不好说,唯独这照顾人方面真是没话说,吃住行上面,可见是没少花心思,所以这真是,如果不给他寻个好出路,当真是对不起别人这些日子为自己做的饭食。
想到这里,章岩又不由得笑了。
旁人都知道他是个倔脾气,碰上自己不乐意的事,任是谁也说不动,这样的自己,居然就被这眼前的小恩小惠给贿赂了。
贿赂么?章岩不知道。
他清楚的事情,徐沛官和林参月两个人之间有着自己羡慕至极的东西,两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虽然有矛盾,有争吵,也有相互置气不理人的时候,可是到了第二天又会和好如初,仿佛那些争吵矛盾从来未有过似的。
那一切,瞧着就是那么眼熟,章岩觉得,透过他们,仿佛能回望着遥远的过去。
他甚至幻想过,那些事从来未曾发生过,一切的一切,就应该还是像徐沛官和林参月这样,亲亲热热的师兄弟俩,能同吃一个馍,能同穿一条裤子,甚至还可以同睡一个炕。
然而,那终究只是幻象,二十几年前的幻象,现实是他早已经没有了那样一个人,而他现在,希望眼前的这一对儿师兄弟往后也能这样继续相亲相爱着,不管遇见什么样儿的事都不要生分起来。
风卷残云一般的消灭掉面前的早餐,章岩发现身边站了个人,这宅子里除了他就是那师哥弟两个,所以他连眼都不抬的说:“把碗收了吧?”
身边的人没动,也没吭声,章岩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因为如果是林参月,肯定是笑眯眯的就把碗筷给收走了,即便是跟他那么不对付的徐沛官,也会在骂骂咧咧一阵子之后,老实的收走碗筷,然而这个人纹丝不动,可见并不是他二人中的一个。
章岩抬了抬眼皮,发现眼前站的是一个让他倍感意外的人。这个人不是旁的人,是他那个现今在北平城的梨园界数一数二的老生,秦云楼。
章岩自从班辞了琴师一职以来,便是与秦云楼数年没有见面。章岩临走的时候没跟他说过自己住哪儿,那之后也没再找过他。但是秦云楼知道通过陈公铎能够知道章岩的下落,可是碍于自己和陈公铎之间没什么太多的交集,所以这么多年他也没有过问过自己的师哥去了哪儿。
所以论起真来,北平城不算得大也不算得小,大小大家都也都是一个圈子里混的,能做到近十年的不相往来,多少也算得上是个意外了。
“嗨,瞧我这份儿乱,把你跟其他人给弄混了。”章岩一边说着一边端着碗筷站了起来。
秦云楼倒是没有别的什么情绪,他只是从章岩手里接过了碗筷,说着“我来吧”的话,又问了章岩厨房在哪儿便自己个儿寻着就去了。
章岩站在葡萄架下,表情复杂的倒腾着那根铜质烟杆。秦云楼不多时便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样子倒是把碗筷给洗了个干干净净。
“你怎么又抽起烟来了?”瞧着章岩手里的烟杆,秦云楼不免皱起了眉头。
章岩只是笑,没有回话,手里也没停下装烟丝的动作。秦云楼见他并不听自己的念叨,转而将烟杆从他手里抽走。
“这东西对你身体不好,还是少碰。”秦云楼那略带责备的口气仿佛他们分开的时间并不是以年计算,只不过是昨天和今天的区别而已。
手里没有了烟的章岩,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他翘起了二郎腿,看着眼前这个再也熟悉不过的男人,问道:“你今天过来,是有事儿吧?”
“头前我去了师傅那里。”秦云楼说着,小心瞧着他脸上的表情,看着他并没有太多的情绪,于是又继续道,“师傅说你很长时间都没有去他那里了。”
章岩笑了笑:“去看师傅他老人家总不能空手去吧?离开戏班之后,手头一直不太宽裕,所以也不太好意思去。”
秦云楼本想说你可以来找我,但是这话终究没说出口,他知道章岩是个极其高傲的人,求人的话他也说不出口。如果他是那样的人,就不可能不打招呼就离开了戏班。
“我听说你之前一直都在西苑那边给人托琴?”
“混口饭吃,不至于流落街头罢了。”章岩老实回答道。
“现在呢?”
“现在没在那儿呢,暂时没想到旁的去处。”章岩说着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你有别的地儿给我介绍?”
章岩的话让秦云楼莫名的紧张了一番,他用手拢了拢头发,回道:“那个,其实我是来跟你说下个月师傅七十大寿的事的。”
并没有搭理他的话,章岩只是自顾自的继续问道:“你是怎么打听到我住在这里的?你跟陈公铎没有交集,更何况他现在不在北平。圈里的其他人目前也是没几个知道我住哪儿,至于我之前住的那个大杂院,那里的人更不清楚。”
“呃,这个,前段时间,我在报纸上看见林参月的照片,瞧见里面有你,前段时间也正好有人跟我提你跟集瑞班走得挺近的,所以我特地去找了刘班主,才打听到你住这里。”
“倒是难为你这么费心了。”章岩话说着,伸手把搁桌上的烟杆拿了过来,掏出身上的火石将烟点燃,旁若无人的抽了起来,“老人家七十大寿的事,我心里惦记着呢,这不昨天还去挑了些寿礼,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
“师哥说得极是,倒是我多心了。”秦云楼苦笑着回道。
“话不能这么说,都是为了师傅他老人家,提醒也是应当的,更何况这是师傅他老人家的七十大寿,怎么都不能出纰漏不是?”章岩笑着说,但是转而又问道,“还有旁的事么?”
“那个,师哥,你,要不要考虑回来?”踌躇着,秦云楼终究是开了这个口。
“回哪儿?你那个戏班么?”章岩慢悠悠的吐着烟圈,脸上泛起复杂的笑意。
“班主那儿,我会去跟他说的,只要你愿意回去,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秦云楼说得激动,整个人的身体都极力的往前倾着。仿佛是能预见章岩会答应他的提议似的,脸上闪着兴奋的表情。
章岩没有搭话,只是悠哉游哉的抽着烟,仿佛在思考着秦云楼的提议,但是他的兴趣仿佛更多的搁到了藤萝花架下那鸟笼里山雀儿身上了。
那是林参月怕他一人在家里无聊,特地从别处寻的净口百灵,用来给他打发无聊,逗乐子用的,从笼身到里面的笼抓鸟杠,以及食罐水罐无一不是上好的佳品,就连章岩这样见过不少好东西的主儿都知道,这些物件,可得花不少精力和财力。
可这林参月不关如此,他还特地自己给百灵做了鸟食,一日一换的就搁在那花架子下面。章岩就看着那鸟,看了好一会儿,便站起身,抓了一把鸟食逗弄着那笼子里的鸟儿,对于秦云楼的提议,他虽没有开口拒绝,确也没有点头答应。
秦云楼不是傻子,凭着他跟章岩这几十年的交情,章岩的态度他很清楚,只是那眉间却是藏不住的落寞。
看着注意力在别处的章岩,秦云楼颇为无奈的站起了身。
“这就要回去了么?”话说着,章岩不再逗弄那百灵,只是站在花架下,背着手看着他。
秦云楼站着没有挪开步子,他咬了咬下唇,双眼定定的看着章岩,踌躇了几番,才开口道:“小石头,我说的事,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没想到他会喊出自己小时候的浑名来,章岩倒是冷不防楞了神。收回了原本迈出去的步子,章岩在桌边嗑了嗑烟锅子,道:“恕我不能远送了,秦老板。”
这话一出,把秦云楼的心说凉了半截。
纵是两人关系最僵的时候,章岩也没有叫过他“秦老板“。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对方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秦云楼只得把寿宴的地点告诉了他便匆匆告辞了。
徐沛官和林参月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正巧碰见秦云楼从大门里出来。他的意外出现,这倒是把林参月吓了一跳。
“秦老板好。”林参月忙的见礼,还不忘拽了拽身边跟木头人一般杵着的徐沛官。
秦云楼看了一眼他,又瞥了依旧站着纹丝不动的徐沛官,什么都没有说,只微微点了点头便走了。
“这人谁啊?”徐沛官瞧着林参月毕恭毕敬的模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问。
“师哥你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这人就是章老板的师弟,广聚楼的秦云楼,秦老板。”
“嗨,你还不知道我么?甭说我对这谁谁谁有名这种事不感冒,就算是我有心认识人家,就你师哥我这样儿身份的人,能见着人家的真容么?”徐沛官说着拍了一下林参月的后背表示不满。
“说得也是。就连是我,也不过是别人引见才见过他两次面,就算是咱们这种唱戏的下九流身份,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呢。”林参月说着就笑了开来,“实在是难以想象章老板不光是他的师哥,还曾经是跟他一样,不,应该说是比他还要厉害的角儿。”
“这话倒是,我从来都觉得他不像是那样儿身份的人。”徐沛官说完还在心里加了一句“看着就像个无赖”,当然这话他是不敢跟林参月说的。
林参月倒是没在意他这些话,只是盯着早就没人的胡同口,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他到底是为着什么来找章老板的呢?”
“唉?”徐沛官听不懂他的话,随口应了一句,“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咱们进去吧。”
章岩在院里早就点了另外一锅烟抽上了,烟雾缭绕的,让人根本上不清楚他什么表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瞧着他二人回来,脸上多的是十二分的欣喜。
“哟!出去买了什么好菜呢?”章岩盯着徐沛官手里提着的菜兜在一阵猛瞧。
“出去瞧见有卖鲜鱼的,这不想着章老板您爱吃鱼么?就买了两条回来。”林参月笑着回道。
徐沛官没吱声,看着他两一问一答的,仿佛早前那个从这院门里出去的人就没出现过似的。
徐沛官不是那种惯会装糊涂的人,眼瞧着林参月去后厨收拾鱼了,他就跟个木桩似的杵在章岩跟前,黑着一张脸,问道:“回来的时候,瞧见有人从这院里出去。”
章岩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只是嗑着烟锅,他想着今天抽了两袋烟了,嗑不能再抽了。
“参月说那是你师弟,叫秦云楼的。”
“啊,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什么叫应该是吧?!”徐沛官被他那漫不经心的态度气得想打人,“你就不想说点什么么?!”
“说什么?说他来这里的目的?”章岩说着,微微勾了嘴角,“我为什么非得跟你说这个?我应该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徐沛官被他的话气得半死,但是仔细一想,人家说得也没有错,自己跟他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人家凭什么跟自己说什么人来找了,说了些什么话?!
“什么人来见我,说了些什么话,我都没有跟你说的必要,林参月也是如是。不过我大约是知道你们想问什么,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我想去哪儿,这也不是该你打听的事?不是么?”
他的一番话倒是把徐沛官说得没脾气,没有话去反驳对方,也不想一屁股坐下就这样认输,于是还是就那样跟木头桩子一样杵着,眼睛直愣愣的盯着章岩,透着那章岩早就熟悉透了的不服输的眼神。
“不过呢,你要是真想知道我跟他之间说了什么,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
“真的?”
“反正也不是大不了的内容。”章岩说着,勾了勾手指,一副让他附耳过来的表情。
徐沛官老老实实地弯腰凑了过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章岩就突然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下一秒就是有个柔软冰凉的玩意儿覆上了他的唇,透着一好闻的淡淡的兰香。
那是章岩惯抽的烟草的味。
徐沛官第一反应是这个,紧跟着有温热软滑的东西滑过他的齿关,他才明白自己又被章岩占了便宜。
淡淡的兰草香随着齿关的撬开,渐渐的侵袭了整个口腔,烟草惯有的苦味,透着对方的唾液传递了过来,伤让徐沛官极为不适,他几次想要推开对方,但是对方的手劲奇大,他根本耐对方不何,只能任由那兰草香占据他的整个大脑,连同那烟草的苦味,几乎令他整个人的意识都要麻痹掉了一样。
章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掉的,徐沛官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是趴坐在地上的。他的宝贝师弟一个劲儿的在他跟前晃着手掌,以为他魔怔了。
“师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林参月瞪着他问,仿佛要在他身上瞧出个窟窿来。
嘴上仿佛还有章岩留下的触感,那兰香残留在嘴里的感觉太明显,徐沛官唯恐自己一张口就会暴露了自己和章岩做过什么,所以他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开口说话。
瞧着他没什么大毛病,林参月才稍稍觉得放心。徐沛官看着他起身往厨房走去,突然开口叫住他。
林参月回头看着他,一脸的疑惑。
徐沛官心跳突然快了起来,他涨红着脸,用手微微掩着鼻口,快步上前拽住林参月道:“回屋,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啊?在外面不能说还得进屋说?”进屋的林参月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徐沛官假装揉了揉鼻子,用手半掩住嘴道:“参月,你就不想知道那个秦老板来这里干嘛么?”
林参月皱着眉头瞧着举止怪异的徐沛官瞧了半晌,没有回他的话,只是回道:“师哥,你是不是嘴里有什么不对劲?要不要去瞧瞧大夫?”
徐沛官涨红着脸道:“我哪里有什么嘴里不对劲儿的?!不过是早上吃了大蒜,怕味儿太冲熏到你罢了?哎呀!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你还是先想想我跟你说的那事儿!”
“那事儿还用得着说么?”林参月笑了一下,坐到了桌边,“秦老板肯定是为着请他回去的事儿才来的。”
“那你倒是不着急?!不想知道他怎么想?!”徐沛官一个着急,倒是顾不了捂嘴之类的事了。
“我的事儿,不就是那样儿了么?!师哥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么?!更何况章老板他现在也没说死就一定会就在咱们戏班里,所以什么人来找章老板,又或者是章老板想去什么人哪里,咱们都没有置评的资格。”
“可是头前他不是跟刘班主说关于我的事来着么?!”听他这么说,徐沛官倒是着急了,“他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这话倒是师哥你说得不对了。是,人家章老板是跟班主说过戏班和你的事,可是人家就那么一提不是,再说了,你也没答应人家。就算是你答应了人家,人家也应成了这事儿,但是这红口白牙的,没有个白底黑字的凭据,人家那走不也是随时的事?”
这话倒是把徐沛官说得哑口无言,他是惯信诚信二字的,但是林参月这话也说得不无道理,眼下世道如此不安稳,莫说口头上的承诺了,楞是有凭据,可能也不是那么稳当的事。
“便是没有办法让他留下么?”徐沛官是真着急了。他虽不喜欢这个人,可是人家有方法帮到戏班,也是不想就这么就放走他,“他若是回了他师弟哪儿,咱们戏班怎么办?你又该怎么办?”
林参月看着他,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道:“师哥,有句话我一直都想跟你说。人这一辈子苦短,我希望你多为自己考虑,戏班也好,我也好,并不是没了谁就活不下去的主儿,你该为你自己多想想了,跟章岩学戏这是你自己个儿的事,跟其他人无关的。”
任是他如此说,徐沛官依然还是满脑子的戏班和师弟,关于那些所谓的为自己考虑在脑子里满满的变成了自己要是不答应章岩的提议,戏班和参月的日子就会变成什么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