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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叶凤鸣 ...

  •   1.
      鸡叫过三遍,小男孩从硬板床上坐了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踢踢踏踏出屋。院子里有看门人前一天留下的生活必需品,而他要做的,便是照顾自己一天的生计。

      汲水、淘米、生火... ...

      裤腿比前几天又短了两分,他不想问看门人要新衣裳,前一天晚上,他还听见那老家伙跟隔壁院的麻子大婶嚼舌根,骂他是堂客生的贱种。

      可恨这春暖生发的时节,可恨自己蹿的过快的个头。可是怎么才能成才整饬捉襟见肘的旧衣衫,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呢?他毕竟还太小,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可行的法子来。

      到了下半天,吃饱喝足,看门人照例来查看了一遍生活所需后,便匆匆离去。他睡的太饱,肚子也不饿,实在太无聊了,就在院子里翻跟斗,拿着树枝子假装练剑。

      可他哪里真的会练剑呀,胡乱挥舞了阵儿就滩在树下草地上,直愣愣地看着天空发呆。

      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可这一天,或许就是有些不同。他恨恨的想着看门人前两天嚼的那一句舌根——“堂客生的贱种”。

      他其实还不能理解“贱种”的意思,却莫名觉得这两个字,让自己无端变成了任人踩在泥地里永远翻不了身的虫豸蝼蚁。

      头顶一树梨花,花开正好,一团团冰清玉洁。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该是虫豸蝼蚁,凭什么他就不能翻身。

      他爬上老梨树,顺着树干越爬越高,直到够到了墙头,直到看到墙的另一面,一个大得不能再大的漂亮院子里一片香山花海,以及花海里,那个漂亮的男人。

      那男人,随随便便站在花丛里,便是再好的风景、再美的花都无法启及的绝世姿容。

      男人一双眼睛隐在半明半暗的花影里,也看见了他,好一会儿,才轻轻笑起来:“原来是你啊。”

      2.
      漂亮的男人叫叶兰,是这座大园子的主人。

      从那以后,他跟在叶兰身边生活,不用再每天汲水烧饭无所事事,而是正儿八经地读起了书,练起了武。

      而叶兰,则喜欢站在廊下看他练剑,有时候一站能站小半天,他自己虽从不动手,但偶尔指点几句,却总能让他醍醐灌顶,收益良多。

      随手拈来的树枝子换成了像模像样的木剑,又换到真正的剑。当他从书本上知道“堂客”是什么意思时,才猛然发现,自己个子依旧蹿的飞快,四时衣物却再也没有短过,也再没听到别人背地里骂他“贱种”。

      这日子无疑比之前好过许多,他思及这好日子的来源,又不免忐忑。

      叶兰的身体看起来很不好,常年脸上都没什么血色,一咳嗽起来就没完没了,五月份才脱掉的狐裘大氅,九月份便又穿上了。冬天屋子里熏的暖气,自己穿着单衣都嫌热,他却还要单独再生个炉子,一副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

      他想,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要是没有叶兰,自己的生活又将何以为继?

      他想着想着,到了冬月里第一场雪落,叶兰没有倒下,大夫总算是先到了。

      中年大夫头顶有些稀疏,医术却是不错,他来了一个多月,叶兰的两颊就明显丰润了起来,也不再没完没了的咳嗽。大夫带着妻女留下来一起过年,小姑娘四五岁年纪,牙齿还没长利索,胆子却大,一个人就敢放二踢脚。看到他在园中练剑,也不害怕,竟跟着一招一式地学了起来。

      他瞧的有趣,陪她玩儿了一会儿,小姑娘乐的咯咯直笑,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脆生生地问他:“我叫陈良时,你是谁?”

      大夫一家来了又走,春去秋来,叶兰的身体时好时坏,男孩长成了少年,当初陈良时的那个问题却始终横亘在心头。

      直到叶兰又带回来一个比他自己还病歪的小姑娘,他终于忍不住开口相问:他是谁?

      久病之人深不见底的眸子半隐在深陷的眼窝里,才告诉他:他的父亲是鉴州云氏一世家子弟,而他的母亲,则是秦淮河上一名歌姬。两人春风一度,有了他,却终是歌姬坠楼身亡,世家子弟身败名裂。

      知秋园郁郁葱葱的桃树林里,叶兰问他愿不愿意留在叶家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犹疑。

      从此,他有了自己的名字,叫叶凤鸣。

      许多年以后,游历江湖,再有人问起他是谁,他便挺直了脊梁朗声告诉世人:“江都叶楼,叶凤鸣。”

      3.
      每个人都有一段自己的心魔,陈良时从前的心魔便是叶倾城,他的便宜小妹。

      “凭什么一大家子都要迁就她,凭什么咱们过日子都得围着她转?!小时候是这样子,现在还是这样子。”陈良时顶着小簸箕大的孕肚,气鼓鼓地收拾行装。

      还没过完年,叶倾城就为了聂青锋的事情早早赶赴京城去了,她走后没两天,叶兰思忖良久,便决定也要去邺京。他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但凡出行,必是大夫随行,举家动迁。大冬天的出远门,确实不怎么让人愉快,可叶凤鸣心里也明白,去邺京不独是为了叶倾城,叶兰是要准备以后的事了,京城龙潭虎穴勾心斗角,许多事情,是该理一理。

      这些事,陈良时不太懂,叶凤鸣也不愿意她操这个心,轻声说:“你想想,她那么小就没了亲生的爹妈,又病歪歪的。若是让你用你这一身劲儿和岳父母二人,去换取旁人的偏爱,你可愿意?”

      陈良时瘪瘪嘴,再不拿这话头说事儿。

      他把她整个人抱到膝上,一手覆上她腹部,感受着这一大一小旺盛的生命力,心里五味陈杂。

      她的心魔容易去,他自己的心魔,却该何去何从。

      他的生父。那个身败名裂的世家子弟,最终选择了青灯古佛作为自己下半生的归宿。而鉴州云氏,那个往日里不可一世的世家大族,逼死他的生母,也没能留住他的生父,近年更是在一群庸庸碌碌的后辈乱七八糟的争斗中日渐没落。

      没落了,便想起他来,叶兰已经不止一次同他提起,云氏有人想见他。

      哼,凭什么!

      4.
      卫连翘火急火燎地冲进知秋园,告诉他叶倾城即将出关的消息时,陈良时气地随手摔了一套新进的上等官窑茶具。

      可是气归气,该管还是要管,他是这个家的长子,叶兰临终前把这个家都交给了他。叶倾城,那可是叶兰的心头肉啊。

      陈九夫妇不在,陈良时骂骂咧咧地收拾出两把弯刀,汇合了周琴自榆关北出。他自己,则带着连翘无声无息入了京。

      事难做,戏更难演,他立在大将军府阔朗的宴厅中央,看着满堂虚虚实实的面孔,看着秦夫人眼中无法作假的惶恐,看着秦焰几乎高过屋脊的怒火,差点就没绷住。可绷不住,也得绷,那些站在高处颐指气使的人必须知道,叶家嫁过来的姑娘,谁也不能欺负,任他位多高,权多重。

      这一天,是他连着拜访秦家的第三日。冬天日短,他出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来人黑衣短打,黑巾蒙面,武功不知道怎么样,轻功却是不错,扒了他腰上一块玉,挑衅似的,引他一路去到了城外西南的山里。

      那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寺庙,混迹在邺京城西南一众佛寺里,既不算出众,也不算荒凉。黑衣人引他到了一处禅房外,骤然消失。

      叶凤鸣确认此生从未来过这间寺庙,也从未见过禅房内的僧人,但他知道这是谁。寒风萧瑟,更深露重,他在院墙底下立了许久,房里的僧人才觉出院内有人。

      僧人站了起来,原本就高大的身躯被烛火微光投影在窗纸上,投出更加高大伟岸的影子。

      “别出来!”叶凤鸣急急喊道,“你别出来... ...”

      灯下高大的影子果然不动了,似是僵住一般,也静静立着。隔着一道木门,叶凤鸣直觉他正看着自己,尽管从他那边看向这暗处,大抵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风吹树林的沙沙声断断续续,叶凤鸣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过完年,若你还在,我让良儿带着孩子们来看你。若是,若是你不在了,我替你报仇,给你赔命。”

      大和尚身形一滞,高大的身影因风烛飘摇而张牙舞爪地荡漾开来。

      “我的命是你给的,你死了,我替你报仇,给你赔命,都是应当。”叶凤鸣觉得自己眼眶也有点酸涩,喉头像着了火似的,干哑难言,“可我这一生所有,都是叶楼给的,谁也不能拿你从我这换叶楼的事物,一草一木也不能。”

      说完,他翻身踏上院墙,正欲回走。身后传来僧人沉稳的声音:“你尽可放心,我既能活到今天,便能活得更久。鉴州云鹤,可是西梅园几十年也奈何不了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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