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夫人》郊童

4、大宅阴灵一

　　一进院门，晚音就明显感觉到一阵凉意自四面袭来，直往人骨头缝儿里钻，她的眉头不由微微蹙起，将怀里裹着豆包的褥子往上搭了搭，盖住了他的头脸。

　　穿越以后，晚音认为最值得庆幸的事，便是这具身体的通灵能力，竟比她从前还要敏锐许多，这也是她毫不犹豫地决定干老本行谋生的原因。
　　方才那阵凉意，正是来自一只横死不久的厉鬼。
　　以前的她仅凭感觉，还只能判断周围是否有鬼祟的存在，如今的她，则能大概知晓这些阴物的厉害程度。

　　而此时，她感觉到这宅子里的那只，很凶。

　　这偌大的院落里冷冷清清的，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压抑感，一路上碰见的几个家仆都恍恍惚惚的，见来了外人也没什么反应，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前面带路的老媪，时不时回头看晚音一眼，暗自寻思这个戴顶斗笠还抱着个幼儿的年轻女子，到底是不是真有那本事，能解决这宅邸如今的困局。

　　这家老爷要见晚音的地方不在正厅，而是里院一间内室，老媪解释说老爷最近身子不好，有些下不来床。

　　刚进里院的长廊时，天边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正好湮灭在夜幕里，黑暗完全铺展开来，一声突兀的铮音让晚音浑身一震，脚步也不自觉顿了下。
　　那声音听着像锣鼓撞击时短促的脆响，如同在预示着有什么即将拉开帷幕。

　　前面的老媪显然也听见了这声音，晚音看见她身子一僵，并且浑身战栗了一下，不由问道：“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老媪哆哆嗦嗦回头看了晚音一眼，随即又低下头，一个劲儿摇头道：“不知道，不知道。”

　　晚音狐疑地看着她，老媪也不再多言，只缩着脖子继续往前走，脚步明显快了许多。

　　晚音也只得加快脚步跟上，没一会儿，两人就进了一间屋子，穿过一扇华丽的画屏，见一个华服男子正半躺在软榻上，看起来约摸五十多岁，虽然大腹便便满脸横肉，此时却看着有些面色发灰，眼下挂着两团明显的青黑，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身边有两个丫鬟在给他捏肩捶腿。

　　“老爷，刚才就是这位姑娘要求见。”老媪低头对男子道。

　　男子原本半阖着眼，闻言倏然睁开，上下打量了晚音一番，见她衣裳朴素怀里抱个孩子，进了屋还戴着顶斗笠，遮遮掩掩奇奇怪怪的，不禁露出怀疑的神色。
　　“你是如何寻到这儿来的？想见我是有何目的？为何自称会捉鬼？”
　　男子一连三个问句，开口就是满不信任的试探。

　　十几岁刚出来混时，晚音也总被人当成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对于如何让自己表现得像个高人，她早已得心应手。
　　静静地在原地站了片刻后，晚音突然低低地开了口，由于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她的声音显得有些轻飘飘的。
　　“我看您这宅子里的怨魂，多半是冲着灭门来的。”

　　屋里几人闻言，脸色瞬间都变得惨白，中年男子呼呼喘了几口气，颤颤巍巍问晚音：“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晚音隔着纱布看他，只见那张圆润敦厚的脸上，嘴角的肌肉一直在不自然地抽搐，显然正强自压抑着什么，她便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道：“近几日，这院子里的人是否都夜半常被鬼压床，出门又会遇见鬼打墙？明明只有这一亩三分地，却偏偏怎么也走不出去……”

　　她此言一出，那中年男子呆滞半晌，然后突然从床上跌了下来，又撑着床沿起身后，连忙踉踉跄跄冲到晚音面前。
　　一改方才爱理不理的态度，跟见着救命菩萨一般，弯着腰冲她直鞠躬，一脸急切。
　　“姑娘真是高人啊！您说得没错，我这院子里近几日一直怪事连连，那院门外不知道是有了什么魔障，这院里的人不管怎么试，都死活走不出那巷口啊……而且一到晚上，就会有……有鬼跑出来害人！之前也有个道士进来了，给咱们做了场法事就走了，说是明日后，他再来做一回法事，这厉鬼就能被驱除了……”

　　晚音闻言暗忖，那道士若真能看出这院子里有异样，后来也多半是发觉这事疾手，骗了一笔钱就跑路了，她很确信，别说等到明日了，怕是过不了今晚，这厉鬼就会要了这满院子人的性命，那道士估计也早卷着钱跑得远远的了。
　　晚音不禁咋舌，这心也真够黑的。

　　顿了顿，晚音又问：“已经死了多少人了？”

　　男子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道：“每……每晚死一个，已经死，死了六人了。”

　　听他如此说，晚音心中倒是明了了许多，大概看出这厉鬼不仅怨气极重，还不知是因为命格特殊还是死时触了什么阴格，在这院子里结了个死煞，这种煞成形后第七日，就会将整座宅邸彻底变成个阴宅，要是不处理日后还会祸及周边。

　　见晚音不说话，老爷沉不住气了，抖抖索索道：“这位高人，你方才说，那个……那鬼，是想要灭门？”
　　晚音正在想着对策，闻言便直接“嗯”了一声。

　　谁知屋里那几人闻言都扑通几声齐齐跪在了晚音面前，那老爷带头边磕头边涕泪横流地喊道：“高人啊，我这一院子五十多条人命呐，求求您高抬贵手，救救我们吧！您的大恩大德，我一定竭尽所能报答！您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的，只要您开口都一定在所不惜。”

　　晚音摸了摸下巴，满意地“嗯”了一声，沉吟了片刻后，又冲几人淡淡吩咐道：“你们听我的安排便是。”

　　屋外突然传来铿锵的几声锣鼓音，就像是什么戏班子开场的乐声，却显得不怎么真切，还带着种让人胆寒的急促。
　　晚音朝外望去时，有一瞬间似乎见着了一个扬着手的身影从窗外一晃而过，那动作看起来像在舞蹈，却有种说不来的诡异僵硬。
　　她皱了下眉头，看着屋里瑟瑟发抖的几人道：“看来，得抓紧时间了。”

　　临近亥时晚音才将她的阵摆好，满院子的家仆都被她指挥得团团转，而那齐老爷也一直带着他的四房夫人，在一边焦急不已地候着。

　　而豆包此时，却正躺在晚音身后那间屋子里呼呼大睡，那位置也正是在整个阵中最安全的位置。

　　晚音站在一口幽深的井边，朝里瞧了瞧，然后问身后的齐老爷和她的夫人们：“她就是死在了这里头？”
　　几人连连点头，大夫人伸出她带着白玉指环的右手食指，指着井口边缘一大块发黑的印记，哑着嗓子对晚音怯怯道：“那是她掉下去时，沾上的……血。”

　　晚音低头仔细观察了这道血迹一会儿，看着像是人死后被拖进井口时留下的痕迹，颜色很深，有种被层层叠加后的浓烈感。
　　井口一直在丝丝冒着寒气，夜色里幽深的井内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分明。
　　她握着烛台绕着井口走了一圈，周围的人都是一副不敢靠近的模样，看着晚音弯腰朝井口里探身去瞧时，都担心有什么会突然冒出来，把她也一把拖下去。
　　因为前几夜失踪的那些人，都是一身是血的被不知什么拖进了这口井里，然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外头那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这只厉鬼的身份死因，晚音从齐家人口中得知了大致情况，他们都称这鬼生前是家里进门不到一年的五夫人，因为前些日子偷了大夫人的金银，按家法受了些皮肉之苦，奈何这五夫人性子刚烈，觉得在众人面前受了辱，冲动之下直接投井自杀了，谁知家仆们还没来得及把井里的尸体捞出来，当晚就开始闹鬼了。
　　这说法晚音也没细究，因为她只需要知道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死法。

　　晚音将一张黄符用烛火点燃，然后让它缓缓落入了黑黝黝的井口。

　　当黄符在黑暗里燃尽的一瞬间，聚集在这处后院中的所有人，几乎同时感觉到了一阵寒意自脚底蹿上了头顶，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一时间，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这座院子也似乎已经与世隔绝，四面都只剩漫漫无边的黑暗。

　　一声带着戏曲特有唱腔的歌声蓦然响起，初闻时像是从远处传来，间或又像近在耳边，听得出本应是十分悦耳的曲调，但这时突然出现，却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人群里立即有人尖叫出声，除了晚音站在原地漠然地四下环视外，其他人都是一脸惊惧，慌张地四下张望，一群人挤做一团浑身发抖，特别是齐老爷那几个娇滴滴的夫人，都已经面色惨白，一副随时有可能晕过去的模样。

　　这时候也只有晚音还有闲情听一听这曲子的内容了，似乎是关于什么情啊爱的，歌词明明是满满的浓情蜜意，此时却是诡异里透着些哀婉之意。
　　她转头问离得最近的一个丫鬟：“这是什么曲子？你们五夫人生前还喜欢唱曲儿的吗？”
　　那丫鬟抬头看晚音一副气定神闲的神态，本来已经浑身哆嗦，两腿战战，也不知为何见晚音如此，又生出了些底气，结结巴巴地答道：“是……是的，五……五夫人，以前可是戏班子的红角，这曲子……就是从前盛行一时的鸳鸯配啊……五夫人那时候最爱唱这首曲子了……”
　　“鸳鸯配？”晚音语气里带着些好奇，“是时下当红的曲子吗？”

　　那丫鬟似是觉得在晚音身边待着要踏实很多，暗暗又朝她这边挪了几步，然后小声道：“这首鸳鸯配，以前可是人人爱的名曲儿，不就是唱的那从前的邕安王和王妃嘛，当初王妃还是清乐公主时，素来有中原第一美人的名头呢，嫁给邕安王，豪杰配佳人，登对得不得了，可谁能知晓，后来清乐和邕安说打战就打战了啊……”

　　晚音也没想到这种时候还能听一回这里大人物们的八卦，想到曾听说那王妃的父亲清乐王，不仅战死沙场，还是死于邕安王的兵马下，不由想到，这段原本还在民间被竞相传颂的佳缘，如今毫无疑问也成了一场笑话，于是，她也忍不住唏嘘一阵。

　　“那邕安王妃如今怎样了？”
　　丫鬟疑惑地看了晚音一眼，对她连这种人尽皆知的事都不知晓，表示了讶异，然后叹了口气道：“王妃精神受创，自缢了。”

　　晚音啧啧两声：“中原第一美人啊，可惜了可惜了……”

　　她俩谈话期间，晚音之前布的阵开始慢慢发挥作用了，这厉鬼结的煞逐渐被符阵压制住，不多时便只需要把这只鬼逼出来，再直接引动符阵的力量，便可将之镇压。
　　而那厉鬼显然不准备就此罢休，她的曲子唱得越来越急，到最后，那节奏几乎如催命一般，只让院子里那些人都紧绷不已，个个如惊弓之鸟一般。

　　忽然，晚音觉察自己身后一阵异动，刚转身，就见一黑影晃过，她反应迅速地侧身躲开，但头上那顶斗笠，却瞬间被什么掀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