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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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的路果然也与记忆当中的不一样了。
今夜空中难得高悬着一轮明月，只是如水般倾泻下来的月光却被周遭高大的树木茂密的枝干层层叠叠阻隔在了外面，星星点点都难以流淌下来。
山中一片死寂。楚离一边走一边凝神静气，除了他脚下踩到干枯枝叶时的轻微响动，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仿佛整座山里此时只剩下了他一个活物。
然而原本山中多有生灵，否则也不会成为莫来镇上的猎户赖以生存之地。
楚离方才眼看着那只乌鸦一头扎进了山里消失不见，如今他在山中行走，居然连一只乌鸦的动静都没有听到。要么早上看到的那些乌鸦都是幻术幻化而成的，要么这些乌鸦……都并非生灵。
他虽然没了修为，但此种幻术他还不至于分不清楚，因此这些乌鸦只能是第二种可能。
魔界和鬼界都有乌鸦栖息。魔界的乌鸦名为魔鸦，瞳色血红，惯常出现在魔界外围的閴迹，以低等魔物为食，经常被中阶和高阶魔族驱使；鬼界的乌鸦自是名为鬼鸦，瞳色泛白无法视物，嗅觉却极为灵敏，最擅分辨生魂与死魂的气息，惯常出没于黄泉路边，伺机以误入黄泉路的生魂为食。
今日楚离抓到的乌鸦眼瞳是红色的，按道理应该是魔鸦。但是想到那畜生身上所带的鬼气和腐臭气息，他又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
胡思乱想间，楚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又到了哪里。眼前一片墨色，路又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路，并且随着他的深入，之前还能感觉到的魔气和鬼气竟越来越淡了。
……走错路了？
鉴于在过去的一千年里他不知道因为不认路而误入险境多少次，此时楚离难得有些怀疑起自己来。
正打算换个方向再摸索一下，楚离眼角余光一扫却停下了脚步。
按照他所熟悉的路程来看，此时他应该已经位于莫往山中部了。刚才他走过的路里除了刚入山的短短一段距离之外，直到这里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前面不远处从上方照射下来的微弱光亮又是怎么回事？
楚离抬手先掐了个诀，手心里意料之中只闪烁了几下火花。他叹了口气，只得径自朝着那束光亮所在走去。
靠近那处，楚离明显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力量波动，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横亘在他面前。
楚离看着那处光亮，又四处看了看，发现别处还有几束同样微弱的光线照射下来，且时隐时现，若不细看，极容易忽略。
“啧，看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不得了的东西，这个结界做得不错啊。”楚离自言自语道，“既然如此，那更要看看结界里是何方神圣了。”
楚离身上没带什么更加有用的东西，只得抬起一只手咬破了无名指，指尖立刻冒出一滴心头血，接着他突然朝着面前狠狠一抓，厉声喝道：“破！”
话音落下，他面前突然发出了一阵巨大的撕裂声，像是什么布匹因为他的动作应声而破。接着他面前红光闪烁，那几束光亮则完全消失了，一股浓郁的黑气突然出现，朝着他纷涌而来。
因为撑着伞，这股黑气在碰到伞的时候像是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而纷纷避开，只从两侧绕了过去，丝毫不曾碰到楚离，但他依旧被迎面而来的腐臭气息熏了个倒仰。
“呼……”楚离缓缓吐了口气，脸色铁青，想要把这不知是什么的玩意扒皮抽筋的想法更加强烈了。
这股邪气过了许久才终于淡了下来，原本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结界打破之后却似乎比先前亮了一点，至少可以看到眼前出现了一条小路，弯弯曲曲地伸向不知名的黑暗中。而此时，远处似乎隐隐约约传来了乌鸦的叫声。
难怪听不见乌鸦的叫声，并且鬼气和魔气越深入越淡了，原来全都聚集在这结界里了。只不过……
楚离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从他在山外面感觉到的邪气来看，原本这邪气应当是笼罩了整座山才对，但是这结界却将大量邪气和那些乌鸦都聚集在了一处，且那结界十分隐蔽极难发现，倒像是为了隐藏行迹。
莫非是这山里的东西感觉到了什么威胁么？
楚离自觉如今的他是没有这样的威压的，只是一时半刻他也想不出什么，只得抬脚顺着小路继续往里面走。
越往里乌鸦的叫声越清晰，楚离心道看来这条小路是通向什么玩意的老巢的。路边散落着白骨也越来越多，看起来大多都是动物的骨头。
想到这山中原本的生灵，楚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些骨头看起来也并非随意丢弃，而是错落有致，似乎是有什么规律。
楚离想了想，将一只手伸出伞外，那些骨头果然就像是嗅到肉味的狗，立刻开始躁动起来，并且逐渐开始拼凑在一起成了骷髅兵，空洞的眼眶中燃着两簇绿色的鬼火，紧紧盯着他的手不断地开合牙齿，似乎下一刻就要冲上来咬断他的手。
楚离挑了挑眉，将手收了回去，那些骷髅兵的动作便停住了，紧接着那些白骨又四散开来，落在地上重新成了一堆死物。
“这般使用骷髅兵……这个东西对鬼界的玩意很熟悉啊。”楚离喃喃道，继续往里面走，越往里面散落的骷髅也越多了起来，只是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伞下，这些骷髅感受不到任何生气，再没有什么动静。
就是不知道这段时间失踪的那些人有多少是死在这些白骨口中的。
这条路楚离并没有走太久，不多时他面前不远处便出现了一处一人多高的山洞。洞口两旁皆是散落的碎尸，那些乌鸦则在附近盘旋，时不时俯冲下来叼走一块碎肉，洞内隐隐闪烁着惨绿的光。
楚离一眼就看出这是他之前修炼过的山洞，只是如今这洞里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灵气了。楚离气得冷笑一声，将之前被咬破的无名指又挤出一滴血，走过去抬手就拍碎了洞口用来护持的结界，然后径自朝里面走去。
洞内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飘着一团绿色的鬼火，地上散落着尚带着血迹的累累白骨，看起来死亡时间并不长。楚离冷着一张脸，很快就来到了洞的深处。
一旁的墙壁上绑着几个人，头偏向一边，看不出是死是活，只是身体都已经变得残缺不全，想来就算活着也已去了半条命了。
洞的正中供奉着一座石像。石像看起来是个女子，高傲地昂这头看着前方，极力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超脱姿态，却显得与之周身缠绕的魔气有些格格不入。
而石像的前方，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正在闭目修炼，红衣破破烂烂却难掩华贵，披头散发面无血色，萦绕着阴冷鬼气和怨气。随着她的动作，一旁的人柱身上的血肉越来越少，而她的身上很快又溢出了魔气。
正是那些乌鸦身上的邪气，与之前伤到楚谕的气息也很相似，只不过这个给他的感觉，修为要比之前那个气息的强很多。
自然，也比如今的楚离强很多。
那女鬼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得睁开了眼睛停了动作，眼前却什么也没看到，只突然觉得洞口的结界似乎有什么波动。她的眼珠夸张地在眼眶里转了几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异常，正打算出去看看，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
楚离把伞收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那女鬼警惕地看向他，看起来是她更加紧张一点，“你毁了我的结界？！”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楚离微微一笑，“重要的是，鬼界的鬼除了向生前杀身之人报仇之外，不可随意杀害凡人，更遑论用凡人修炼。你如此做派，想必已经做好魂飞魄散的准备了。”
那女鬼往后退了一步，撞在了供奉着石像的桌子上。她偏过头看了一眼，随即像是获得了什么力量，立刻镇定下来转过头仔细打量了一番楚离，桀然一笑：“魂飞魄散？凭你一个凡人吗？虽然不知你怎么进来的，不过既然来了就留下命来！”
说罢，那女鬼一只手指甲突然暴长，呈爪状朝他的心口处抓来。
楚离不慌不忙地举起伞挡在面前，那女鬼甫一靠近便觉得一股阴寒之气迎面而来，且似乎想要将她吸纳进伞面中。她只得急忙收了手，翻身后退了几步。再一看自己的手，整只手都泛起了青紫且开始隐隐作痛，就像是冻伤一般。
“你这是什么东西？！”那女鬼有些警惕地看着他，另一只手抓着自己受伤的那只，痛楚却越发明显起来，且那些青紫痕迹竟开始顺着她的胳膊扩散了起来！
“一把伞罢了。不过对你这种鬼而言，想来是不太好受的。”楚离随意地将伞举在自己头顶，看她一直在对自己受伤的胳膊施法，于是好心提醒道，“别白费力气了，这股寒气可以治，但你肯定没那本事。等它扩散至心脉，就是你灰飞烟灭的时候。”
那女鬼眼看着那股阴寒之气不受控制般径自顺着她的胳膊逐渐扩散起来，脸色变得愈发苍白起来。她复又抬头看着楚离和他手中那把伞，似乎是在分辨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不相信啊？那随你好了。”楚离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我也不在意你的性命。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个问题，还望姑娘可以好生回答。”
那女鬼听他如此说，又看他一个凡人胆敢孤身前来，定然是有什么倚仗，心中信了七八分，不由得有些焦急起来，咬了咬牙，忽然转身朝着那石像跪了下去：“请大人帮我！”
楚离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还未等他说什么，下一刻从那石像散发出的浓郁魔气让他立刻绷直了身体心生警惕，心道这女鬼说的什么大人是谁？难道是什么高阶魔族？但一只鬼怎么莫名其妙投到魔族那里去了……？
一阵尖利的笑声突然响起，在山洞里不断回响，震得人灵魂都要哆嗦起来。楚离因为待在伞下，只是脸色隐隐有些发白，而那女鬼的脸色则变得更加不好，并且开始颤抖起来，似乎难以承受这笑声里蕴含的力量。在一旁绑着的“人柱”，则头微微一偏，接着便有几只残缺的新魂从那几个人柱身上缓缓走了出来，看向那女鬼的眼神满是仇恨和怨气，却又不敢上前。
那女鬼虽然控制不住地颤抖，但在看到那几只新魂的时候还是眼睛一亮。楚离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还是下意识便要过去阻止，孰料伴随着这阵笑声，那石像缓缓从供台上站起了身。
楚离看到这石像的动作一个晃神，那女鬼已经在瞬间闪身到了那几只新魂面前，张口将它们都吸了进去，那几只新魂只来得及发出不甘的叫喊便消失不见了。
眼看着这几个人，非但□□让这女鬼用来修炼，连魂魄也没被放过，当真是死无葬身之地，楚离暗骂了一声，看向那女鬼的神色难得冰冷起来：“该死。”
那石像款款从供台上走下来，全身的石头随着她的动作一边走一边褪去，显露出一团人形黑雾。从外表看，应当还是个女子。
方才那女鬼的反应，看来那女鬼所做的一切都是这石像教的。楚离也没了耐心，对这黑雾冷声道：“不露真面目，是见不得人吗？”
那团扭曲缠绕的黑雾似是怔愣了一瞬，接着再次放声大笑起来：“太阴伞——太阴伞——！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那女鬼听到“太阴伞”三个字就是一惊，又喊了一句：“大人救我！”
那团黑雾冷哼一声，抬手朝那女鬼打了一道光。光芒闪烁过后，那女鬼原本变得青紫的手臂会读如初。
女鬼恭敬地跪地：“谢大人。”
接着她便安静退到了一旁，聪明地不再对楚离出手。
“想要这把伞？”楚离扬了扬眉，心里却隐隐觉得这个声音竟然有点耳熟，然而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不好意思，我身上值钱的宝贝不多，可不能给你。”
“哈哈哈哈哈——”那黑雾听到他的话又笑了起来，随即猛得一挥手。楚离眼前骤然漆黑一片，紧接着便出现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一眼看不到尽头。
幻境……？
楚离看着眼前的黑雾，将伞收了起来，有些不耐道，“装神弄鬼，还不现形？”
那黑雾颤了颤，随即走出一个美人。
这位美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裙，肩膀和胸口的布料却少得可怜，胸口风光一览无余。她赤着脚离地几公分，缓缓上下浮动。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披散下来，双眼充斥着血色，唇色微微泛着青紫，居高临下地看着楚离，眼中闪动着恶意的光。
楚离的脸色一沉，笑意消失不见：“拂姬。”
拂姬轻轻把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巧笑嫣然，眼中的恶意却不减反增：“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凌翊上神。”不等楚离开口，她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声笑了起来，“我竟然忘了，你现在不是什么上神了。”
说话间，拂姬仔细观察楚离的表情。但是楚离只是微微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看来哪怕被挫骨扬灰，你的手还是伸的很长。我确实不再是上神，不过跟你这鬼不鬼魔不魔的样子相比，我觉得做一个凡人还是不错的。”
拂姬闻言，原本美艳的脸突然狰狞了一瞬。
“怎么？实话而已，这就受不了了？你还是跟当年一样心胸狭窄，半句话都说不得。”楚离继续道，因为拂姬突然变了的脸色感到心情好了一些。“闲话不多说。这山中的事情是你搞出来的？那女鬼妄加杀害凡人也是你操纵的？拂姬，你真是死性不改。”
“你如今自身难保，也配教训我？”拂姬冷冷一笑，双脚缓缓落了地，朝他走过来。“说起来，真要感谢你带着太阴伞。若不是你带着这伞自投罗网，我要找你还不知要花费多少功夫。”
“是么？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楚离有些苦恼地看着她，“只是不知道你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我找你还能因为什么呢？你害得我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我无时无刻不想将你们碎尸万段。”
楚离任由拂姬的一双手臂亲昵地搭在自己肩膀上，嘴唇靠近他的耳边轻声说：“如果不是你，我怎会再也回不去神界？这千年来，我可从未忘记过你，我的凌翊上神。”
拂姬语气轻柔，仿佛情人间的喃喃低语，但是楚离却听出了其中饱含的怨毒意味，仿佛下一刻她就要骤然发难，活活撕了自己。
楚离微微偏过头，看着拂姬几乎与自己相贴的脸，露出一个笑容。
这样的笑容，楚离已经很久没有露出来过了，如今熟悉楚离的人若是看到这般笑容，都不会相信会这样笑的人竟然是他。
然而拂姬很熟悉，在这一瞬间她似乎被这个笑容带到了千年前。她在神界奄奄一息，而当时上神凌翊，背着手站在她面前，精致的靴子踩在她的眼前，对她露出的是同样的笑容。
轻蔑厌恶，高高在上。
“我看你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当年究竟是谁先招惹我在前，要我再提醒一下么？拂姬，最后如果不是我自顾不暇，你以为你只是变成现在这样而已？”
拂姬从见到楚离起心中汹涌而起的怨恨杀意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终于再也按耐不住。
“凌翊——！”拂姬愤怒咆哮，头颅突然膨胀，涨大了几倍，白发无风自动，怒张的大嘴上下各有三排牙齿，可以一口吞下一个成人，闪着寒光的牙齿就在楚离脑袋上几公分，□□腐烂的恶臭从她大张的嘴里冒出来，充斥着整个结界。
“噬怨？拂姬，没想到你堕落之后也这么一脉相承的恶心，我说你死性不改真是没有说错。”楚离打量着拂姬如今的模样，忍不住用手捂住了鼻子，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像是不堪忍受一样退了几步远离那个头。
他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心里着实捏着一把汗。自己嘴贱惹怒了拂姬，又没什么自保的能力，加上新仇旧恨，今天大概要交代在这。
“怎么，你怕了？”拂姬仰天大笑起来，声音比之前大了数倍，震得整个结界都在发颤。“昔日高高在上的上神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当真是报应！”说着，她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楚离，“不过你放心，我今天没打算杀你。因为你于我而言……还有别的用处。”
一道白光闪现，一个人影出现在莫往山上空，风吹得他一袭白色的衣袍猎猎作响。他垂着头看了这黑雾缭绕的莫往山片刻，月色下显得分外俊美的脸上微微流露出一丝困惑和凝重，接着便化光向山中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