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骜》先知论芝士

2、第二章

　　六

　　容卿并不喜欢吵闹的地方，初入宫就这般不安宁，想必日后也净是鸡飞狗跳。

　　“咳，容乐师。”
　　万俟骜何其敏锐，一眼观出乐师略有不悦，就走到容卿身边，试图把这页给揭过去，他讷讷道：“方才让容乐师见笑了……既已是午时，不如先行宴厅一步，果腹之后，本王再带乐师瞧一瞧本王的琴？佳肴美食，也算是给乐师的一份赔礼。”

　　容卿看一眼自己身旁仍提着琴的侍童，琴童年纪小，易腹饥，便道：“劳烦王上。”
　　“无妨无妨！”万俟骜应着便要再摸一回容卿的手，想牵着他一齐往用膳的宴清宫走。万俟骜想得倒挺美，不想乐师像是早有料到似的动作一偏，让他只摸到了一片云锦。
　　楚霁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直接噗嗤一声乐了出来，边在心里头没规没矩地感慨道：万俟骜啊万俟骜，真真是白长了副唬人的风流面孔——就算是浪荡惯了的登徒子，都没那么猴急！

　　万俟骜摸了个空，愣了半晌，往常都是人往他身上扑，他做惯了辣手摧花的事，可反过来却是头一遭，他犹豫了会儿，实在不想被看作孟浪之人，万分不情愿地堪堪作罢。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又瞪了楚霁一眼，别别扭扭地与他们一同往宴清宫走去。

　　光顾着幸灾乐祸，等快到了宴清宫楚霁才想起些事，不由在心里骂了一句：糟了！
　　他看了一眼眼珠子净粘容乐师身上、没心没肺的王上，便知这昏君压根没想起来还有一堆糟事在宴清宫里头正候着呢！明明是这人捅出来的篓子，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怕是一会儿才会想到找个地缝钻下去。

　　别人家的王上如何用膳楚霁可不知道，可这万俟王上定的吃饭的规矩，就跟老太太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
　　首先第一条吧，就是王上名下的诸位狗子殿下需与他同桌共食，万俟骜美其名曰此乃天伦之乐。
　　楚霁知道王上今日不同以往，立马遣了个小厮去传话好歹解决了此事。

　　再说这第二条，世人都爱供奉普济天下的观世音，又或是招财进门的财神爷，独他万俟骜，每逢用膳必拜月老！
　　万俟骜曾道：“瓜生瓜，鼠生鼠，蛇生蛇，有万物而生万万物，若天下没了月老姻缘匹配，这饭桌上的飞禽走兽又能从哪里来？”这一歪理把老太傅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可万俟骜才不管什么纲常，他觉得有意思的事，谁也拦不住。
　　楚霁立马又支了个小厮把月老像从座位撤下去，他本还想再补几道命令，一抬头万俟骜走得飞快，转眼已同乐师入了正厅，楚霁顿时眼前一黑——
　　造孽啊！这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补救不了咯！

　　且不说余下的四五六七八条，光是这第三条楚霁就盖不住遮羞布了。万俟骜吩咐过，凡是往宴清宫端菜的人，不论宫女侍卫都得扮成民间话本里的人物走进来，人物还得跟端的菜相关，若是谁能被王上猜出扮得哪个妖魔鬼怪亦或是名伶仙人，必将重重有赏。

　　万俟骜进了正厅这才想起他定的种种规矩，还没等他杜撰出什么借口掩饰过去，一白衫女子就悠悠过来了，她口中凄婉地唱着“许郎他负心恩情薄”，边端了蛇煲上来；她后头有个侍卫口中吟着“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他泫然欲泣地一手捧了盘牛杂、一手直接牵了头牛过来。
　　还不等楚霁做什么，那牛已经施施然路过容卿跟前了……宫女侍卫千奇百怪，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此时宴清宫热闹得怕是要把城里最有名的戏班子都给比下去。

　　万俟骜见这仗势不对，立马拿了最近的酒壶一手摔在了地上，威吓道：“都瞎闹什么玩意儿！”
　　众人吓了一跳，全跟木桩子似的杵在原地不敢动了。
　　万俟骜一颗心七上八下，他偷偷瞅着容卿，怕从乐师脸上瞧出什么不悦来，更怕对方一撂袖子直接走了。
　　而这谪仙般的人先是瞥了鼻子朝天、正嚼着青草的牛一眼，又再看了手忙脚乱的楚霁一眼，翩翩然转身对万俟骜道：“不想今日王上这般繁忙，不如……在下改日再与王上同桌用膳罢。”

　　七

　　容卿要走，万俟骜这回可没好意思留人，但他也怕乐师一走就不回来了，他咳了一声，一旁的楚霁瞬间会意，连忙向对方赔礼道：“寻常可不是这般模样，容乐师别是吓到了！”
　　容卿摆摆手，道：“无事，在下之前走得匆忙，只是突然想起还有些东西未取来，想再回去一趟。”
　　楚霁听他还回来便放了心，又道：“不知乐师来去可还方便？若是那东西是分量重的，使唤我们去就成了。”
　　“不必了。”容卿转身看向万俟骜道，“王上觉得如何？”
　　万俟骜对上这双眼睛就不自在，他也知不可操之过急的道理，更是觉着这瞅哪儿哪儿好看的乐师不该沾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极不情愿地点点头，放容卿走了。

　　送走了容卿，万俟骜也没了用膳的心思。往常瞧着有意思的玩意儿，若是眼前站了个容乐师，他便觉得那些乐子再也没趣儿了。万俟骜糟心地看着眼前这一派乱象，单单用“鸡飞狗跳”来形容，简直是看不起他万俟骜捅娄子的本事。
　　万俟骜当即把楚霁招呼过来，让他把那些个规矩给撤了，再把多余的东西统统收起来，说宴清厅得立马弄成正常人能用膳的地方。
　　楚霁脸上一抽，道：“这么多东西库里可放不下了。”
　　“放不下？那就卖了。”
　　“月老像可是千金难请的玉雕师最后一件心血，王上可真要卖了？不换个地儿放？”
　　好好的容乐师给放走了，万俟骜心里头的烦乱还没停呢，他看都没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瞎放什么，卖了就卖了，这么啰嗦！”

　　万俟骜头回孤零零用完了膳食，他回到书房，坐椅子上往桌上一望，又看到了一摞新透了的奏折。
　　他今日连往奏折上画王八的心思都没了，他一手敲着桌，左思右想也搞不明白容卿为何不让他拉手。
　　万俟骜就是个藏不住话的，直截了当地问楚霁道：“你说……今日我那回……可是唐突了？”
　　楚霁在旁边坐下来给他倒了杯茶，装模作样道：“不知王上说的是何事？”
　　万俟骜气极，夺了正给他扇风的小厮的扇子，一下子糊楚霁脸上，恼羞成怒道：“明知故问！”
　　都半日过去了，他就不信楚霁没瞅出什么名堂来！

　　楚霁扔开扇子啧啧两声，混世魔王这么多年了终于干了回勉强算作“风流倜傥”的事，就是没想到这一看上眼的，是一看就不好到手、仙人般的容乐师，眼光也忒高！
　　虽说楚霁心里正胆大包天地埋汰着万俟骜，但他作为王上的好臂膀必然不会拖后腿。

　　他饮了一口茶，正色道：“王上，您也瞧见了，容乐师那般风貌，想来平日里见过的孟浪之人不在少数，因而较常人对亲近之事更为留心。”
　　“那该如何？”万俟骜恼了，一想到曾有那么几个登徒子想对他的乐师拉拉扯扯，更是火冒三丈，“他们算个什么东西？若是再碰到这种不长眼的，本王都给宰了！”
　　小厮捡回来扇子，使出吃奶的劲儿继续给万俟骜扇风，楚霁也适时挪过去一杯茶，笑眯眯道：“是是是，都给宰了，王上先消消气，这情爱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万俟骜牛饮了一杯茶，那动作茶水就跟泼进喉咙里似的，他咽下水，皱眉道：“从长计议？这又是何意？”
　　楚霁道：“王上也知道这天下乐师，一好知音，二好好琴。王上藏了那么多好琴，自然能引乐师上心，但乐师上心的可能就只是宫里的琴。王上若想乐师对自个儿上心，还得去学着做乐师的知音，毕竟这知音可是排在好琴前头的……”

　　说罢，楚霁就见万俟骜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怎么？太傅给你好处让你引着我学正经东西了？”
　　“哎哟王上，臣哪儿敢啊！”楚霁睁大了眼，立马嚎道，“臣之忠心，日月可鉴！万万没这种心思！”
　　万俟骜明明嘴上挂着笑，却愣是笑出了种不好相与的感觉，眼神就跟看杂耍似的，许是下一刻就会扔出二两银子打赏。

　　楚霁见他没信，利落地跪下来继续嚎道：“臣是想到容乐师谪仙般的人，怕是往日也难见一笑，可今日容乐师听了王上一番话，想必是乐极，当时便笑了。凡两情相悦之事，必是要让人先愉悦、再心悦，好琴总归尘世在，知音到底难求，因而臣想王上若是成了乐师的知音，如此这般或许能尽早佳人在怀……说起来，王上真能听懂容乐师的琴音？”
　　万俟骜饮茶的动作一顿，道：“本王胡诌的。”
　　楚霁偷偷察言观色了会儿，这才继续道：“若是王上不愿，臣也可旁敲侧击打听一番容乐师其他喜好……”
　　万俟骜嫌他啰嗦，一袖子甩过去，不耐烦道：“行了，起来吧，本王自有打算。”

　　八

　　直等到月上枝头，万俟骜可终于把容卿盼进宫里来了。
　　一听容卿已到了他存琴的会珍馆，他一把搁了正逗着取乐的蛐蛐，又一把拎过手忙脚乱要帮他收拾的楚霁，二人急匆匆赶到了会珍馆门口。

　　尚未进门，万俟骜便听见了里边儿琴童的声音：“公子，先前不曾听过要住进宫里的宫廷乐师，今日这般晚了进宫，怕是要等到打更了才能回去。”
　　一旁的楚霁暗道这昏君早被美色迷了眼，就是要乐师住进宫里头才好，哪会管前人有甚么规矩？留得越晚越正中下怀！
　　果然他就听万俟骜哂了一声，这厮一边大步迈过了门槛，一边朗声道：“若怕太晚，今日歇在宫里不也正好？宫中那么多间可安置的空室，莫非还比不上你们那小小的楼阁？”

　　童子一惊，容卿不怕万俟骜，他可没那个胆。万俟骜纨绔不假，但他执掌的宫权更是不假，气势格外唬得住孩童，尤其配上他那副嚣张的风流相，一眼瞥过来活脱脱一个不好相与的混世魔王。乐童又向来是个不敢大声说话的，察觉自己那番话被听到后，顿时羞得两耳通红。
　　“如此，便劳烦王上了。”
　　就万俟骜一副“若不安置宫内便是看不起本王”的霸道模样，容卿只好应承下来。他拍了拍乐童的脑袋，示意童子先去安置处歇息，万俟骜看上去就是个没分寸的，看个琴指不定闹到多晚，而孩童尚小，最该早睡。

　　楚霁迅速机灵地领着孩童侍卫先出去了，还体贴地合上了大门，于是整个会珍馆里头就剩下万俟骜容卿二人。
　　万俟骜向来宝贝那些琴，因此他来会珍馆也向来勤快，往往直奔架台护琴抚琴一番。可今夜他见容卿往桌子一侧一坐，急着要弄琴的心思忽然就没了。

　　容卿见他干坐着，不由出声提醒：“王上不是要看琴？”
　　万俟骜恍惚了一瞬，立马醒过来道：“啊，是，本王这就把琴拿来。”

　　万俟骜很快把琴拿来了，他正要把原先备好的词说一遍，跟公孔雀似的抖抖屏，然而遇上容卿一双眼忽然就有些不自在。
　　“容乐师……”
　　“在下自己来便好。”
　　他没来由噎了一下，就见容卿自然接过了琴，两人手指碰了一瞬，引得万俟骜心里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他悄悄背过手，又细细摩挲回味了一阵，感慨着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摸个痛快。

　　忽然万俟骜又道：“乐师以后不必再在本王前说什么在下了，本王不爱听。”
　　容卿点头，从善如流道：“嗯，我知道了。”

　　万俟骜是个闲不住的，他开始没话找话：“容乐师下午取了什么来？”
　　容卿道：“既然是看琴，便拿了几张琴谱来，好琴该配好曲。”
　　“容乐师的琴还不好吗？”
　　“再好怎么比得过以举国之力珍藏的好琴？”

　　万俟骜看容卿比他寻常还要细致地把琴轻轻架在台上，那双极好看的、他才碰过的手仿佛拨弄涟漪般，往上面柔柔一抚，一曲仙音便泻了出来。
　　烛火跳动，琴音绕梁。
　　灯下观美人自是比白日里还好看十倍百倍，放在万俟骜揣着贼心的情人眼里就更是千倍万倍。甭说容乐师的长发眉眼，就是他手边已用了半盏的茶，那也是仙雾缭绕仙气腾腾，愣是能把周遭都比了下去。
　　他的心就跟烛火似的摇摇晃晃，一头沉入了琴弦划开的涟漪，容卿按住了他的心弦，每拨出一个音，他的心也跟着荡漾一回。

　　万俟骜怔怔地听着，他并不是不喜琴音，只是似乎早被惯坏了耳朵，于是他极恼那些以琴音作勾人手段的不识趣之人。
　　他常想着琴音该这般那般才好，可自己弹不出，连最善抚琴的琴姬也奏不出，二十年来不会惹他动手砸琴的乐师，他竟只遇上了一个容卿。

　　然而，他又好像不光是因为乐师的琴音不砸琴的。
　　最初他只觉得这琴音有些意思，但仍不觉得这并非他不可砸之琴，直等到见着了仙人一般的乐师，他心底那头作乱的兽才彻底消停下来。
　　乐师那般姿态比琴技还要惹他欢喜，莫非——他还真是个以貌取人的昏君？
　　思及此处，万俟骜不由挑眉，嗤笑了一声。
　　臣民常说他是不学无术的昏君，如今这一遭，还真够“昏君”的名儿，过几日民间必是要再给他添个好色的头衔，也不知什么时候宫里会传出“乐师妖颜祸国”的话来。

　　他倒是无妨，反正他被“祸”得心甘情愿，嗯……若能被“祸”得再快活些更好……
　　万俟骜想着想着，竟有了些困意，他枕着手伏在桌上，渐渐陷入了沉睡。

　　夜彻底深了。
　　等楚霁再到会珍馆时已是三更，他一问门口的侍卫，得知二人竟还留在屋中。只是他侧耳一听，人语没有，琴音也无，仅烛火尚在。
　　这是在做什么呢？
　　楚霁想了想，便攀上一侧，悄悄地从窗户间隙望进去，准备着若是瞥见了什么不该看的立马就退出来。
　　他左右瞧了瞧，只见屋里头仙人一般的容乐师正用手指拨开了万俟骜垂在鼻梁的额发，像是极无奈般，轻叹了一句——
　　“痴儿。”

　　九

　　那一声叹可别说，比宫里的长廊还曲折回环。
　　回想起昨夜乐师的神情，楚霁不由啧啧两声——万俟骜啊万俟骜，得亏长了张风光霁月的脸，这才没把登徒子似的纠缠作成一头热。
　　但也不知这事是否该说给他家主上，就怕他主子得意忘形，心急火燎地忘了循序渐进，反而弄得一团糟。

　　相比楚霁对他百般看好，万俟骜这回可算是恼上自己了。
　　也不知怎的昨夜他直接昏睡过去，一觉醒来乐师的影儿都没了！
　　也不知……这容乐师会如何想自己？大概是什么不学无术、胸无点墨之类的话罢。
　　初见时容卿好容易才笑了一回，那般高兴必定是喜欢懂琴音之人的，可偏偏自己听着听着就睡懵了！
　　万俟骜越想越糟心，一不小心直接勾破了奏折，他烦上加烦，连翻几本奏折画了叉，又看了一眼旁边大早上就进了宫的楚霁，这人两眼飘忽也不知正在哪儿神游着呢。
　　万俟骜把奏折往右一推，朝他嚷嚷道：“批完了，赶紧收拾干净。”

　　楚霁知道这位又犯毛病，烦心事都写脸上了，用脚趾头想也明白必定与那乐师有关系，他一边收拾，一边提议道：“王上若是觉着无趣，不如去乐师那儿瞧一瞧？”
　　万俟骜想见又不敢见，但是乐师还没住进宫里呢，要是容卿直接出了宫再召回来又要浪费大把时间，他心一横，直接道：“嗯……今日本王就不过去了，你把乐师召过来。”
　　“王上的意思是，召乐师来这儿？”
　　万俟骜点了点头，他心里盘算着，琴他是不好意思再听了，就算他面皮厚得跟铜墙铁壁似的，若是容卿责问一声“昨夜为何睡过去了”他也难免臊得慌，倒不如让乐师过来看看书。再不济，附近还有园林呢，既然是雅士，那么文房四宝山山水水，也该都是喜欢的吧……？

　　楚霁见他颔首，立刻把乐师请了过来。
　　这厢万俟骜也连忙吩咐侍卫婢女，让他们把宫里上好的笔墨纸砚全给摆出来。
　　等摆全了，容卿一进来，万俟骜两眼就粘了上去。
　　“容乐师，早。”
　　容卿向他行了礼，道：“不知王上唤在下过来所为何事？”
　　“日后不必再多礼。”万俟骜连忙扶他起来，还趁机捉住他的手不放了，面上装模作样道，“宫里新进了一些纸砚，想请乐师瞧瞧。”
　　容卿看了看他不肯放开的手，又看了看他晶亮的眼睛，道：“可在下对此并无研究。”
　　万俟骜拉着他直接往榻上一坐，笑道：“无妨，乐师喜欢哪个本王都送给乐师，不喜欢哪个本王就收起来！”

　　桌上排满了极贵重的笔纸墨宝，惹得楚霁连连摇头，这挥金如土只为博美人一笑的昏庸仗势可算是做足了。
　　万俟骜观察着身旁乐师的神色，发觉容卿对桌上的这些兴致缺缺，倒是对一角摞起的书有些兴趣，他连忙道：“乐师想看书？想看什么，本王都给你拿过来。”

　　容卿摇了摇头，道：“只是想着，容毓也该学着识字了。”
　　容毓便是那琴童的名字。
　　这下万俟骜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那个童子不顺眼，乐师对他的琴童好过头了吧？
　　用膳念着他，睡觉念着他，看书还念着他！容卿心里想他万俟骜的时候也不知道有多少呢！

　　万俟骜嚣张惯了，他一挑嘴角，才不管什么年岁之差，直接朝琴童阴阳怪气道：“乐师待琴童可真好，事事念着他，这琴童也是命好，处处能讨乐师欢喜！”
　　语气之酸，生怕人不知道他翻了醋缸。
　　琴童被他激得一哆嗦，不由自主往后缩了一步，也没看后边是什么，“砰”得一撞，竟把一旁立着的玉器给摔碎了！

　　十

　　楚霁是个会看颜色的，他立马拉过琴童，自个儿对着一地碎玉连声大呼道：“都怪臣大意，竟把东西放这儿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楚霁就硬是把锅揽了过去。
　　万俟骜自然听到了碎响，他瞄了一眼见没伤到人，于是又把眼神转到乐师身上，却没料到容卿盯着那一地碎屑皱起了眉。

　　万俟骜心里咯噔一声，乐师该不会恼他了吧？毕竟若不是他平白无故瞪琴童，那小孩也不会被吓得连连后退，最后打碎了玉盏。
　　万俟骜这厮寻常是个作威作福的，屈尊谦让一概与他无缘，这会儿心虚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咳了一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一盏普通的玉器罢了，值不了几个钱。”

　　然而这话根本无济于事。
　　容卿看那琴童，问道：“容毓，可是伤到了？”
　　琴童老老实实道：“不曾伤到。”
　　容卿点头，又道：“那便道歉。”
　　琴童乖乖跪下来，垂着脑袋向万俟骜行了礼，道：“容毓失手打碎了玉器，还请王上恕罪。”

　　万俟骜有些不自在，他摆了摆手，道：“无碍，起来吧。”
　　琴童便起来了。
　　万俟骜可不想再有什么事扰了他跟容乐师相处的大好时光，于是他朝楚霁使了个眼色，楚霁立刻就把琴童带了出去。

　　等两人都没影了，万俟骜这才放松下来，见容卿还皱着眉似乎想什么心事，他也浑身不得劲。
　　容卿翻看着不知什么簿子，就是不分给他一点注意力，万俟骜在一旁闷闷不乐道：“乐师何必较真呢，本王才不怪你，就是乐师喜欢听摔瓶子的碎响儿，只要是本王的东西，乐师尽管拿去摔。”

　　容卿朝没个正形的万俟骜看了一眼，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无奈道：“在下所忧并非此事。”
　　“那是什么事？”万俟骜蹭过去，把下巴搁在对方肩膀上，觍着脸道，“不如容乐师说出来，本王给乐师分忧。”
　　容卿像是终于被逗乐了，他轻轻一笑，道：“向来都是臣子给王上分忧，哪有王上给别人分忧的道理？”

　　万俟骜见容卿笑，整颗心就发痒，心中连着默念了三遍“不可操之过急”，这才按捺住想趁机揩油的手指。
　　他连忙表白道：“容乐师的事就是本王的事！”

　　见容卿没信几分，手里又重新把玩起玉打的镇纸，他忽然福灵心至，就又嚷嚷着讨好道：“不都说那玉玺贵重么，就是容乐师想拿本王的玉玺劈了做镇纸，又或者雕成几枚琴轸，本王也乐得开心！”
　　容卿一怔，显然是没反应过来。

　　还不等容卿说什么，万俟骜就向外边招呼：“来人！把本王的玉玺拿来！”
　　顿时几个铁血侍卫鱼贯而入，把玉玺呈了上来，也不知这玉玺平时放在何处，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喏，”万俟骜随手拿了手边的诏书把玉玺细细擦干净再递给他，道，“今日起这便是容乐师的了。”
　　容卿哭笑不得，叹道：“王上不该如此。”
　　“哪里的话！”万俟骜拿着玉玺往他怀里一塞，道，“对这玉玺来说，做琴轸可比垫桌脚有意思多了。”

　　敢情玉玺之前不是被供奉久了蒙尘，是因为垫了桌脚下疏于清扫。

　　万俟骜那架势像是来真的，容卿见几个侍卫沉默不语，统统一副由万俟骜做主的模样，他不由又叹了口气，道：“王上恩情浩荡，在下无以回报。”
　　万俟骜嘴角翘了起来，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道：“倘若乐师真想回报，那就在宫里住下吧。”

　　这昏君说得理直气壮，才不管自己是在强买强卖。
　　容卿看向他，问道：“王上拿出玉玺，竟只是要在下留在宫里？”

　　万俟骜暗道玉玺算什么，这玩意儿还不如他膝下活蹦乱跳的“皇子皇孙”来劲呢。
　　若是一个玉玺能把容卿心甘情愿留在宫里，他甚至觉得这是桩再好不过的买卖。
　　万俟骜正要说一番“玉玺哪及乐师”之类的昏话，可对上乐师那双浅色的眼睛，忽然想起楚霁那嘴碎又瞎操心的嘱咐过——“乐师怕是不喜孟浪之人”。

　　于是拐到嘴边的话瞬间就变了。

　　万俟骜犹豫了会儿，小心翼翼道：“那——不如今夜，乐师陪本王喝一回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