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时》花开盛世

56、坠崖

　　眼见二人战在了一起，我提了心，咬着唇，狠狠盯了，不敢有一瞬错目！再不懂武功，也知道这样的生死相搏，错不得半分！
　　我只盼着他能尽快将阮清寒引到悬崖边上，谁知看了半响，那两人竟离悬崖越来越远！
　　当然知道欲速不达、欲盖弥彰的道理，可他气力不济，最忌缠斗。何况阮清寒轻功了得，又有利刃护身，进退之间，他不仅讨不到半分好处，一个不慎，身上就又多一条伤口！
　　只是心中越急，脸上越是沉稳，这个妖精狡猾多疑，只恐被他看出了端倪！
　　远处天光放亮，此刻正是日夜交替的间隔，雾气升腾，视线反不如朗月当空时清晰！眼见他二人身影渐渐笼在了薄雾之中，我却心中一动，生机正在此时！
　　雾气中，已经看不清衣衫颜色，二人身姿却不难辨别。阮清寒身形飘逸、招式潇洒，他却更加挺拔，开阖之间刚劲矫健、英姿勃发！
　　突然，两个身影一错即开，分立两旁！不知那一瞬发生了何事，却见阮清寒身姿傲然，弯刀轻松一挥，刀锋上甩下一片衣襟，随风飘飞如枯败的叶！
　　心中一颤，这一刀又不知入肉几分！
　　我只觉得心中口中都是苦的！难道，竟真的是这样的结果？
　　不会！我信他！最后的结果不会是这样！
　　果然，不等我心思转过，他已猿臂鹤翔，虎步振起！只见他拳脚更加刚猛，步步紧逼，不过几个回合，阮清寒已经是连连退后！
　　我一时有些糊涂！这样的急功近利并不适合他力衰气竭的现状，虽然一时占了先机，不过是拼了命的打法。阮清寒退而不慌，避而不乱，只等他油尽灯枯之时，一招即可了断！
　　直待看他二人来往间，竟已靠近悬崖，方才明白他的心意：看似缠斗多时又再受重创，只好以强弩之末做殊死之搏！他赌的就是阮清寒最后的轻敌！
　　看着他二人渐渐靠近悬崖，甚至已经过了我身旁的古树，我只觉得心都要跳出胸口！一步两步，我暗暗数着距离，不自觉的脚步向他们移近！
　　他的身形已经不复初时的迅捷，但二人也已踩在了悬崖边缘！
　　胜负生死只在这顷刻之间！阮清寒等的正是这最后一刻，岂知我等的也是这最后一刻！
　　突然，阮清寒一个近身，他一记重拳挥出，眼见就要落在妖精的左肩之上！我只等这一拳能将妖精打退半步，落脚处就是冰掩的悬崖！谁知，他拳出迅猛，中途却一滞，终是气力不济，阮妖精略一矮身堪堪避过！他拳出全力，脚下自然空浮，阮清寒翻腕就是一刀，正封在他退路上！
　　眼见他为了躲过刀锋，一步迈向虚冰，我一声惊呼出口！
　　却见他明明落足于浮冰之上，游步翻走，转眼竟已退了回来！虽然落脚不过一瞬，但那明明已经出了崖边啊！
　　惊喜之余，第一个念头就是，莫不是我算错了尺寸？转瞬便又明白过来：长冬久雪，这崖边料想已是冰封三尺，岂是容易踏碎的？
　　只是这样一来，竟不知该出崖几尺才是合适！又恐刚才那声惊叫提醒了阮清寒，本就悬起的心更空了几分！
　　阮清寒却似乎并未留意于我，毕竟刚才那一刀他本就躲的惊险。两人依旧缠斗！他似乎已近力竭，攻势已缓，于是，二人不再进退，徘徊于悬崖边缘，只看得我胆战心惊！
　　突然，阮清寒一个侧身，似是脚下一滑！机不可失，他自然抢攻一拳，眼见妖精避无可避，却突然将长臂一收，身子弯成惊人的曲线，腰身一扭竟然横着向后面的悬崖飞了出去！半空中的阮妖精身子一转，嘴角竟弯出一抹妖异的笑！而他重心已失，踉跄一步，似乎就要向前扑倒！电光火石之间，阮清寒已经出手！夺命的弯刀直取他的前胸！
　　就是此刻！阮妖精等的就是此刻！在对手力竭之际，虚晃一招，退到适合飞刀的距离，趁对手重心不稳，给予对手致命的一击！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阮妖精以为他计谋得逞，却不知他等的也是此刻！诱他使出飞刀，诱他退至浮冰虚空之外！踉跄的脚步自然躲不过迎面而来的弯刀！何况他不退反进，几乎是迎着弯刀而去！弯刀入肩的同时，他重重一步踏在悬崖边的冰层上！
　　阮清寒这才身形翩翩的落下！
　　冰面辽阔，实已出崖丈余，他落足之地已是覆冰边缘！只听得“咔嚓嚓”几声巨响，连我站在一旁也能觉察到脚下明显的震动！
　　虽然冰层厚重，没有瞬间崩塌，可在薛浥尘那一踏之力下，也已经是裂冰破雪，摇摇欲坠！
　　阮清寒脸色巨变，身形一晃，脚下再不敢动弹分毫！
　　再也顾不得许多，我几步奔了过去。靠近了崖边，却不敢太过靠近，只狠狠盯了他肩上的伤口，弯刀细长，好在是竖直插入，没有伤及颈上的血管。但刀形如初月，竟是旋进肩头，没入半尺有余！刀刃向前，肩胛骨应该无事，琵琶骨却被生生锁了！
　　我被他的伤口吓得愣住，却见他一脸轻松，嘴角噙笑，竟似一切尽在掌握！
　　他并不看我，只紧紧盯了对面的阮清寒，抬手握住弯刀，手上施力，竟缓缓拔出入肩的弯刀！他的动作很慢，我知道越慢疼痛越深！可他不得不慢！
　　阮清寒履落薄冰，脚下已是虚空万丈！虽然距离崖边不过丈余，以他的轻功，这样的距离于他不过是一步之地！可他脚下冰层已裂，多覆一根稻草都可能让冰层崩塌，哪里能承受住他一踏之力？
　　阮清寒毫不掩饰他一脸的苦笑，片刻前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转眼间已是峰回路转！
　　只是，插入浥尘肩头的弯刀，细索仍然掌控在他的手中！只要给他借力的机会，哪怕一瞬，他也能化险为夷！
　　所以，薛浥尘也不敢有丝毫懈怠，紧紧的盯了他，浑身的肌肉收紧，每一个关节都随时准备着应时而动。阮清寒若敢擅动，拼着撕裂了琵琶骨，将弯刀直接甩出，他也不会给他借力的机会！
　　随着他肩上弯刀的渐渐旋出，阮清寒脸上已经是惨白一片！
　　只要弯刀拔出，他就再也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突然，他对着我展颜一笑：“离别在即，到底欠了你一杯水酒！”
　　明明知道他在利用我的心软，明明知道这是生死之战，可是，看着他色如春晓的面容上那双淡然寂寞的眼，心口还是莫名的一滞！于是，当薛浥尘拔出弯刀、纵身而起之际，当他脚下一声轰然，冰裂身倾之时，一声“不要”生生出口！
　　眼见薛浥尘已经脱手的弯刀长臂一伸竟又一把抄回！眼见阮清寒手上的另一把弯刀突然出手向他飞去！
　　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看着他满身的鲜血，真的无法容忍他再添伤痕！
　　我只是想阻止那把凌空而来的弯刀再次落于他身上！
　　于是，飞身向他扑去！
　　于是，脚下一空……
　　那一瞬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那一瞬我只想到大概自己又做了傻事！
　　那一瞬，身体飘飞如败絮，那一瞬，我看见阮清寒借他抄回弯刀的一力，腾空越回了悬崖之内。那一瞬，我看见他已经退回悬崖的身躯竟然猛地向我扑来！
　　不等我思及更多，身子已然下坠！
　　抬头却看见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和近在咫尺的鬼脸！
　　这般的奇怪的情景，大概是在梦中，笑着伸手去探他的脸，又怕那只是个一触即破的幻影！谁知手臂突然一紧，身子猛地一震，身体狠狠的撞在了崖壁上！
　　坚硬的冰层磕在身上，我疼得眼前一黑！
　　不是梦境！我在窒息的剧痛中清醒过来！
　　“灵儿！”耳边响起他焦急的呼喊！
　　我只觉得浑身骨头碎裂了一般的疼，哧哧的吸着气说不出话来，勉强吐出一个“疼”字，却听见他明显是松了口气的一呼！
　　慢慢回过神来，抬头四顾，果然已是身在悬崖之外，脚下是飘渺虚空！一只手正被他紧紧钳住，悬住了身子！
　　他一只手抓了我，另一只手上却是阮清寒的弯刀！正是弯刀的细索缠住了一处自崖壁突出的磨盘大的冰凌才让我们得以存身！
　　烟雾袅绕，看不清距离我们摔落的悬崖几丈，但是，听着阮妖精的声音清晰传来，料想应该不远！
　　“灵儿！”他的声音清冷却隐隐有些颤抖，看不见，却可以想见，这个妖精这会儿也该是花容失色了吧！
　　“把你的弯刀放下来！”薛浥尘沉声道。
　　崖上并无回音，我却并不担心阮清寒会置之我们不理。
　　身上的疼痛渐渐消散，不用查看也知道刚才只是磕碰的太厉害，身上并无其他的外伤，可见最后一瞬，定是那个妖精及时收回了弯刀！
　　果然，不过片刻，就听头顶有响动，我依旧抬着头，却听他突然一声“小心！”手臂一扭，身子已经被他转了半圈！就在同时，几块碎冰擦着我耳畔而过。即使有他提醒掩护，依旧擦得耳廓火辣辣的疼！
　　“不行，我的弯刀长度不够！”崖上传来的阮妖精的声音，“你可还能坚持得住？”
　　“能！”他的声音依旧冷静。
　　倒衬得阮妖精的声音略显急躁：“好！那你稍等！”
　　只这一句便再没有了声息，大概是去寻绳索之类。
　　也许是他的冷静给了我安慰，身处这般的绝境，我竟没有丝毫的怯意！只是有些沮丧，大概没有我的傻气，阮妖精也会及时收回飞刀吧？不！不会！即便是他收刀在前，对他，阮妖精也不会有丝毫心软！
　　只是，如果没有我那一声喊，他也不必仓促收刀！若不是他仓促间的反应，那个妖精的飞刀对他也根本不成威胁！到底，是我多事！
　　可是，即使是我多事，即使是落到了如此的绝境，至少，阮妖精已经化敌为友，至少，有他生死相陪。
　　这样想着，抬头与他相望，尽管被他握着的手臂因为抻拉疼得厉害，我却由衷的笑的开怀！
　　“你……以后再不能这样傻了！”他只轻轻一句，回我一个清浅的笑意！我正看不懂他明明嘴角含笑，眼眸中却为何尽是哀伤，却突然一点黏湿滴落在我脸颊！
　　即使一直被这样的味道围绕，即使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味道，可是这样近的扑鼻而来，我依旧被这浓重的腥气顶的五脏六腑都蜷缩了起来！
　　鲜血！一滴滴不断落在我的额头、脸颊上，一下下飞溅开，在我眼睛里开出艳丽的花！
　　不知何时，我的手上身上已经全都是血，他的血！沿着他的手臂流过我的手臂的他的血！
　　他的肩！他的背！他的伤！
　　我感觉整个身子从里到外刀绞一样疼出来！疼得我眼泪涌上来，疼得我手足四肢没有了一丝气力！
　　交握的手掌间是湿润的滑腻！他却把我的手握得更紧，眼睁睁看着他的肩头鲜血更加的喷涌！我张开嘴，却疼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却将嘴角更加的弯起：“不用担心，那个妖精办法多的是，很快就可以上去了！没事的，坚持一下……”红日喷薄而出，浓雾随风消散！泪眼朦胧中，他笑得堪比艳阳险峰，“本该把你拉到怀里的，可惜……”
　　“薛木头！”崖上传来阮妖精的声音，“看到了吗？可够长度？”
　　雾气消散，十余丈外的悬崖清晰可见，弯刀的细索尾段系着一根玉色的缎带飘飘而下！缓缓停在我们头顶一丈开外！
　　“够不着没关系，只要你能跃起，我自会卷住你！”阮清寒的话清晰传来。
　　我却清晰的看到他嘴角的苦笑！
　　“浥尘……”是啊，不过是一丈开外！若是在他未受重伤之日，若是在他气力未尽之时，这样的距离于他不过是轻而易举，可是现在，他连把我拉到怀里的气力都没有！
　　我并不害怕，可他眼睛里有太多我看不懂的东西，不忍、不舍、不甘……那般深深的看着我，仿佛要将我镌刻入骨，看得我的心莫名的慌乱起来：“没事的，我们可以再坚持一下，等他一会儿，多找到一些……”
　　“来不及了……”他的笑容浅浅，我甚至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歉意！
　　我随着他的目光抬头上看：细索顶端缠绕的冰块在旭日的光辉里折射着七彩的光芒，仿佛是一颗巨大的水晶！
　　可惜空有水晶的流彩，却没有水晶的质地！
　　水滴晶莹，原本缠绕在冰块外围的绳索已经深深勒入冰块之中！不需片刻，冰块就会从中断裂！——原来真的是没有时间了！原来真的是已经身处绝地！
　　原本慌乱的心竟安稳了下来，两两相望，我只遗憾不能与他相偎相依：“傻瓜，你怪我吗？”
　　他轻轻的摇摇头，与我相视笑成一双！
　　我只以为可以就这样的笑下去呢，谁知上面又传来阮妖精败兴的声音：“如果不能带两个人上来的话……一个人呢？”
　　一个人！对啊，如果没有我，如果不是顾念我，如果只是他自己的话——未必就是绝境！
　　可是心中不过这般灵光一闪，却见他对我笑着摇头，仿佛看一个任性的孩子，眼神中竟是一片嘲弄的宠溺！
　　果然，这样愚蠢的想法，他怎么可能会依！白白让他嘲笑了去！
　　不禁回他一个歉意的笑！好吧，我知道了，你不会放过我，致死你都不会放过我的！于是，与他交握的已经松了的手指更加用力的收紧！
　　生不同寝，死却同穴，未尝不是一件赏心悦意的快事！
　　“或许，我们还有一拼！”他的声音沉静的仿佛是深潭无波的碧水，“记住你的话，无论发生什么——回京，我们成亲！”
　　明明是那般坚定的语气，眼神里却突然多了些许回避，些许隐藏！
　　不等我开口想问，只觉得手臂一紧，整个身子已经腾空而起！
　　耳听咔嚓一声，那是冰块碎裂的声音！
　　半空中无依的身体下意识的想要更紧的抓住他的手，可惜手指无力，掌心湿滑，就觉得掌心一空，原本被暖暖护着的手指暴露在凛冽的山风中！
　　以为可以这样追他而去，以为再一瞬，就可以与他相偎相依，谁知高翔的身子一滞，腰上一紧，便再也落不下分毫！
　　“浥尘！”
　　眼看着他的身体与我交错而过，眼看着他眼眸中的我竟是那般惊惧变形的脸！眼看着他的笑容与我越来越远，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虚空山谷的茫茫云雾中！
　　我一声嘶喊裂喉而出，一颗心已随他下坠，顷刻间揉碎在虚空里！
　　终是要错过了吗？拼尽全力，到底还是错过！
　　最后一丝清明随着长嘶如扼而断，只剩下凄厉的回声劈峰荡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