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时》花开盛世

27、酒醉

　　不过短短几日，他却仿佛变了个人——不对，应该说是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还是当初那一头凌乱不羁的长发，还是当初那一身萧索离世的清冷，只是面颊的棱角更加锋利了，深邃的眼眸也更加绝然！
　　他原本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吧？我所希冀的，也许原本就是强人所难——只是那双眼睛却为何变得如此幽深，如此伤感……
　　我还在懵楞中，他却看着我，幽幽道：“正想问你，这首诗这样解可好？”
　　我还未明白他的意思，却见他脚步踉跄的走下竹梯，再看他手中轻提的酒坛子——这个人竟是用坛子喝酒的么？可不是早就醉了！
　　思虑间，他已走到我身边，低吟道：“清风不解苍竹恨，潇湘浸染泪斑浓，雪埋三尺青锋冷，雾掩霜华醉几重！”
　　他激动的一挥手，酒坛子竟然脱手飞了出去，他反应的倒还迅速，紧跟着飞窜而出，就在酒坛子将要落地之时，已被他一把抄在手里！
　　只是他自己落下时，脚步已然虚浮，到底洒了一些酒水出来，溅了自己一手一脸！他倒满不在乎的用袖子一擦，倒身就掠了回来！
　　我正想趁机溜走，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这比你那‘梦醒情天’可还使得？梦醒情天……梦醒情天……你说的倒是容易……”
　　他喃喃着，眼睛并不看我，只是举起另一只手里的酒坛子，“咕咚咕咚”的又喝了许多，方才一抹嘴道：“谁不愿梦醒情天！可是真能如愿的又有几人？你能？我能？不过就是凡尘俗世长醉一生罢了！”
　　说着，抬手再举酒坛子——竟然已经酒磬坛空，再没有一滴酒落下！
　　他将口下底上的坛子晃了再晃，似乎方才明白坛中酒已然喝干洒尽！终于失望而愤然的一甩手，酒坛子疾飞而出！只听“哗啦”一声响——这次是真的重归了尘土！
　　他竟然就这般喝了一坛子的酒？这个人真是不顾身上的伤口了么？心中又气又恨，可这个人醒时尚且不可理喻，何况如今醉极？
　　气的甩了他的手就要离去，谁知挣了几挣，却终挣不开！
　　“你又要走么？见了我你总要走的。上次这样，这次还是这样，无论我怎样对你，竟还是不愿跟我多说一句。”他一双眼雾蒙蒙的望了我，连声音似乎都有些哽咽！
　　从未见他如此伤怀的样子，再想不到这铁打铜铸的人也有这样的时候——顿时一颗心软了下来，再也无力挣扎！
　　他却靠上来，深深的看住我：“七年啊，我没有一日不在想你，没有一夜不在梦你。你却真的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迎着他步步紧逼的双眸，我只好步步后退，背后却依靠上竹楼的立柱，再也无处可逃！
　　他却不肯放过我，紧紧的贴上来，身上的酒气迎面扑来，我避无可避。
　　“你可知道，自从那年你走的无声无息，我就上天入地疯了一般的找你？你可知道，我中毒以后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三夜，为的就是想要把你从心里剜掉？你可知道，再见到你时，我只想着，今生今世能这样远远看着你就好？你可知道，当你不再躲我，当你把我看进眼里之时，我心里的满足、心里的悸动？你可知道，当你说‘一副皮囊而已，你只看着顺眼就好’时，我心里的欣喜、心里的希望？你可知道，当你抚上我的脸时，当你那样痛惜的看着我时，我的心……”
　　不忍听，不敢听，狠狠的打断他：“别说了，我并不要你这样对我。我对你好，只是看你与谦叔，与薛大哥，与土鳖儿都是一样的！”话一出口，眼泪已经汹涌而下！
　　再看他眼里，竟是深深的刺痛！
　　“是齐公子？齐孝瑞？你看他才是不一样的吗？他对你真的那么重要？他为你做了什么？离京的日子里是他陪你的？没有了父母的日子里是他照顾你的？柳家人欺负你的时候，是他给你撑腰的？”他双眸中伤痛更深！我无力的看着他，泪眼婆娑中只剩下无声的哀求！何苦要这样逼我！
　　“我恨啊！”困兽般的一声嘶吼，震起远处密林中的一群寒鸦！
　　“你……你喝醉了，跟我回吧，你的伤……”
　　“喝醉了？是，我知道，我醉了。”他喃喃着痴痴地看着我！
　　我回望着他，却看不明白，那双眼眸里如何能蕴藏下如此多的哀伤？那对紧促的眉头如何能锁住这如此多的心事？
　　他一只手原本就牢牢的困住了我，另一只手却轻轻抚上我的脸、我的眼、我的泪：“有多少话只有醉了才能说，有多少事只有醉了才能做。你……你可知道我的苦……醉也要躲出来醉啊！我也想就这样结束！既然我不是那个能拭干你泪水的人，那么至少可以做个不让你流泪的人吧！可你，为何还要来呢？我醉了，灵儿……人说‘酒醉三分醒’，人说‘酒壮怂人胆’，还有人说，醉了，就会做自己原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灵儿，你……为何要来呢……”
　　一双火热的几乎将我融化的双眸越压越近，低哑的嗓音带着浓郁的酒气密密匝匝环在在我鼻息耳畔，越来越低的声音终于淹没在了他与我的唇齿间——头脑中轰然一声，最后的一丝清醒随之湮灭！
　　他的吻伴着他的呼吸加深。从轻柔的抚慰到窒息的吸吮，我战栗着、感受着，他的怜惜、他的压抑、他的发泄、他的索取！直到我无力承受……
　　感觉到他排山倒海一般倾泻而出的热情，感觉到他不顾一切毁天灭地的强硬。我才幡然惊醒——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的无力，他的双臂紧紧扣我在怀，竟不让我有一丝的躲避。他呼吸沉重如喘息，看向我的双眸里燃烧着我不熟悉的火焰！
　　“灵儿，灵儿……”耳边他的呼唤竟比原来的嗓音更加沙哑，热气带着酒气扑上我的脸庞，扑上我的耳廓——不知不觉中，浑身竟燥热起来！
　　“放开我！你不能这样对我！薛浥尘，求你……不要让我恨你！”我低声的哭诉，我无力的挣扎！
　　“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你可知道这一天我盼了多久，我想了多久！从我长大的那一天起，我的梦里就只有你！这是你欠我的，你该还我！”他更加用力的揉我在怀，整个人紧紧的压上来，背后的柱子硌疼了我，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吻疯狂的落在我的眉心、双目、耳后、颈窝……我感觉到他的失控，没有任何理智，他只凭借这最后的本能在要求、在索取、在毁灭……
　　“求你，求你……我会恨你……不要这样对我……我不想恨你！放我走吧……”我满脸泪水，无力的哀求，“不要让我恨你，不要让我恨你……”
　　我哭得喘不上气来，仿佛要将这一生一世的不平与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我从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像一个孩子一样的嚎啕，泪水丝毫不受控制的奔涌，浑身哭的痉挛了一般，五脏六腑全部被撕扯揉烂了，绞痛的我站不起身子……
　　不知道哭了多久，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等我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正蜷缩在柱子旁的竹椅上，双手紧紧抱了膝盖，抽泣的喘不上气来……
　　抬起头来，却看见他呆呆的伫立在我身边。一双哀伤的眼睛看着我，有不忍，有悔恨，有太多我看不清楚的东西！
　　哭了太久了吧？眼睛竟有些疼痛，莫说他的表情，连他的人也有些模糊了……
　　“如果可以……我宁愿你恨我！”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飘渺空洞如不可触及的夜月晓风，“可惜……我终没有醉的人事不知！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喝醉了，这样的事情，再不会发生。过了今日，我与你……必定是：陌、路、殊、途。”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字一句重重的敲打在我心上！
　　我已无力去探究、去分辨，抬起头来，却见绚烂的晚霞已经侵占了大半的天空，绵延而下的薄暮朱纱染红了苍翠竹林！遥远的天际飞过一群群的归鸟——又是夕阳晚照，又是倦鸟归林！
　　突然很羡慕这些无忧的归鸟，它们疲倦了可以回巢，而我呢？浑身已经倦怠的没有一丝气力，却不知可供我栖息休憩之地又在何方？
　　缓缓站起身来，只觉得浑身脱力，脚下一软，已被他及时挽住。适应了一下身体的感觉，轻轻的推了他去……
　　走出竹楼，走下竹桥，走进了密密匝匝的树林……
　　要往哪里去呢？这里从来不是我的栖身之所！京城呢，京城里可有我的存身之处？
　　他，我无意见，孝瑞，我无颜见——方才发现，天地之大，竟然没有容我安身立命的咫尺之地！
　　罢了，野蒿一样的命啊，不过任他天地间自生自灭了吧！
　　自暴自弃的想着，转身转向可以出府的后门方向……
　　“灵儿！你去哪里？”背后传来他的惊呼。他竟然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我。
　　不管不顾，径自离了小路，已经步入密林中，身后却传来他急促的脚步声——何必还要来招惹我？还是不肯放过我吗？我只想逃得远远的，再不愿见他一面！
　　更加快了步伐，奔入密林深处！天色渐晚，入林愈深，夜的帷幕骤然落下！
　　他已近在咫尺，仿佛呼吸在侧，几乎触到我的肩背——唯恐伤我，总不敢太过用力——便被我屡屡挣脱……
　　树影憧憧，雾气渐生，我已不辨方向！
　　突然惊醒，这熟悉的场景竟然宛若梦中……
　　一愣神的功夫，他已拥我在怀！
　　我疯狂的挣扎，想要挣脱，他只紧紧拥着我，轻抚着我的肩背：“灵儿，不怕，不怕……是我！我不会再伤害你了，谁也不能伤害你……灵儿……”
　　耳边是他轻柔的小心的安慰，我慢慢平静了下来。
　　真的是人生如梦吧？我如今可还在梦中？又要何时才是梦醒之日？
　　身上所有的气力仿佛都消耗殆尽，不再勉力支撑，终于，头脑中最后一丝澄明也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