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时》花开盛世

26、竹林

　　吃过午饭，谦叔过来探望，问了我的病情，又叮嘱我好好休息。
　　客套了几句，就吩咐胭脂道：“你先出去，我跟你们姑娘有话说。”
　　胭脂看我一眼，我点点头，她才顺从的出去。
　　“好个丫头，我的话也敢不听了。”我们俩的小伎俩哪能躲得过老管家的眼睛呢！
　　知道谦叔不是真的恼她，胭脂只一福身，也不分辨，嬉笑着跑开了。
　　我把人参拿出来，说了琉璃上午来时的情况。又把胭脂的心事说给他听。
　　谦叔听了，恍然大悟道：“难怪跟了你才几天就这么跟你贴心。还是灵儿细心，我总觉得他二人诸多官司，到没有想到这上头去！”
　　“也不怪谦叔忽视，都是女孩儿的心性儿，自然是我才能体谅的！”
　　“唉，正是这样，我老了，你们这些少年心性儿啊，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看他正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却哪里敢接他的话？只好叉开了说道：“那颗人参既然珍贵异常，灵儿自然是不能受的。还望谦叔帮我保管，等我走了以后还给燕姑娘吧。”
　　“灵儿，你还是要走吗？”谦叔却不肯放过我，看着我的眼睛里追问道，“你们昨晚……”
　　“昨晚并没有什么！”我抢着说道，有些心虚，竟不敢看老管家的眼睛，低下头道，“什么也没有改变。我总是要走的！”
　　“灵儿……”老管家的言语中有疼惜，有不舍，听得我心里竟也酸酸的，“你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么？不管公子如何，你若心里真的没有他，我自然是帮你的。可是……那个齐公子，真的那么好么？”
　　“谦叔……我！”竟然为之语塞。
　　看着老管家的眼睛，半响才道：“并不为别的人。只为我的心！”
　　老管家轻叹一声：“我明白了！我自会跟公子去说。”
　　明白么？谁会明白我？连我自己都不甚明白啊！
　　下午，遣了胭脂过去给他换药。从前天落水后换过药，到今天下午正好两天了，昨天下午就是胭脂过去给他换的药，回来后一个劲儿的夸赞我的医术了得，那么厉害的伤口竟然一天就结痂了。其实哪里是我的医术了得，不过是父亲留下的药膏厉害罢了。
　　这续玉膏和上午给了琉璃的润玉膏一样，同是父亲早年得意的活玉八方之一，润玉膏祛疤淡斑有奇效。而这续玉膏对皮肉外伤最是有止血生肌的效果。
　　果然，一会儿胭脂换药回来，一脸的惊喜：“姑娘好医术呢，那么吓人的伤口，今天竟像好了一半了。大半的伤痂已经变硬了。看来再有几天的功夫就该落痂了，不用到过年就能全好了呢。”
　　“傻丫头，那个伤口那么深，光外头长好了有什么用？只怕里面溃烂了才是麻烦。外敷的药固然厉害，还要有内服的药来配合。不然，气血不畅，腐肉内藏，长好了外面也要重新撕开了处理的。”
　　“啊，这么吓人？刚才薛大哥还在问，这个样子是不是喝的药就可以停了？我快去跟他说去。”
　　想想还是不放心，毕竟是几次三番挣裂伤口，又落入湖水浸泡。思量再三，还是携了胭脂亲自过去，走到门口，却听见里面谦叔的声音：“灵儿只怕是真的已经全忘了，毕竟那时她还只是个十一二的孩子……”
　　不仅停了脚步，却听见那个人沙哑的嗓音：“全忘了么？如果我带她回相府也不会想起来么？”
　　“公子……灵儿是定了婚的。我去打听过，是柳先生开馆授课后最满意的弟子，是先生去世前给他们定下的亲事。而且听说，因为他们族长阻挠，灵儿曾经大闹祠堂，早就直言非君不嫁！”
　　“这倒是她的作风。敢爱敢恨、敢作敢当。果然还是当初的灵儿。灵儿进京就是找他么？”他的声音平稳的不见一丝波澜。
　　“是的，听说这个齐公子也是为了灵儿才一气之下，愤然上京的。”
　　“上京的士子多如过江之鲫，他能给灵儿怎样的生活？”
　　“这个……其实，前两天京里回来的消息，齐公子已经找到了，我正不知该如何跟你说！”
　　“谦叔，你是府里的老人了，有什么话你尽管直说。”
　　“是！其实这个齐公子就是那个闹得朝堂大乱的齐忠祥。当初，灵儿只说是齐孝瑞，可能灵儿也不知道他其实表字忠祥！原本相爷就很欣赏他，也想他能为我所用，苦于不能接近。几番纠葛下来，知道了他就是灵儿的未婚夫，也是多亏了灵儿的书信，这个齐忠祥才拜在相爷门下。他本是这次士子闹事的首领，这样一来，京里的风波倒是轻松平复了大半。皇上也不计前嫌，准他参试。相爷夸赞他是胸藏丘壑，胆纳乾坤，更有经天纬地之才，这次大考，必定能名列三甲……”
　　“行了，父亲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老爷……老爷说等回京后就收灵儿做义女……还说等齐公子金榜提名之日就是他为两位新人主婚之时！”
　　“父亲……他果然是滴水不漏！”
　　“公子，本来我也想，如果灵儿对公子也有情意，那么老奴拼了性命，也要向老爷说明！经过了昨晚，我本以为……可是，灵儿又……”老管家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言说了。
　　“我明白了，你不必说了。”他的声音依然沙哑而平淡。仿佛说的听的都是与他无干的事情。
　　也是啊，我与孝瑞的事呢，本来就是与他无干啊！是他已经放下了吧？这不正是我想要的结果么？为何莫名的，心里却有些隐隐的痛……
　　那声“灵儿”回响在耳畔，竟然荡气回肠！一颗心就那么生生的揪起来，撕扯一般的疼痛。原来放不下的人是自己啊！
　　“恭喜姑娘，原来齐公子已经找到了呢，还这般厉害……”胭脂小声在我耳边说道，回头看她一脸惊喜，是真心为我高兴呢，她的双眸里映出我苍白失神的脸庞，将她欣喜的声音生生扼断，“姑娘……”
　　回转头来，不敢再看胭脂的眼睛！
　　齐忠祥，齐孝瑞！父亲果然没有看错，他终非池中之物！
　　我早知他不是争名好利之人，父亲对此原也叹息不已。转念又说，官场险恶，清净避世，于天下是损，与己焉知非福？可他不仅上京赶考，如今竟然大闹皇城！隐，为我，争，也为我。我又如何不知？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沉静一下心神，走了进去。
　　他只抬头看了我一眼，便扭转头去，形同陌路，不言不睬。
　　我只沉下心来做我的大夫。重新解开伤口，仔细查看，又拿银针刺探，确定了没有内藏的溃烂才算放心。他倒是听任我的摆弄，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
　　倒是薛大哥沉不住气的问我是否是伤口不好了，怎么换了药又来查看！胭脂一张嘴就呛得他不轻，却没说两句突然一愣神，转瞬又渐渐红了脸，躲在我身后一言不发。害的薛大哥一头雾水。
　　我自然是明白的，这个丫头定然是想起了上午我跟她提起的要让谦叔给她做主的事情。再怎么与我相好，到底也是要嫁人的，她与薛大哥若成连理，一同留在他的身边伺候，我倒也放心很多。
　　真的是不舍的吧？看他已经是与我初见时的冷硬模样——我与他原该是这个样子的吧！我有良人君有伴，清荷瑞雪不相逢！
　　竟然有些神不守舍，幸亏胭脂也是满腹心事，倒没看出我的异样。
　　后来的几天倒是平安许多，换药，包扎，全部都交给了胭脂，那边又是薛大哥在贴身照顾，她也乐的帮忙。
　　我却几乎足不出户，平静的不见一丝波痕的日子，竟有些睡不安寝，食不知味。偶尔进出与他碰上，他也如初见时一般冷落。每每匆匆福上一礼，便都落荒而逃。转眼已是初九，短短几日，我竟过的好似一生一般。
　　午休起来，却见胭脂又不在屋里。这几日闲暇了就往外面去，料想又是去找薛大哥了。该是谦叔跟他二人说了什么吧，仿佛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这几日她整个人都光鲜了很多，神清气爽的，去的那边多了，回来的话也多了。
　　她说，那个人这几日也总是足不出户的，静心调养。她说，他还是一副冷面阎罗的样子，并不喜欢薛大哥总在身边照顾。她说，燕姑娘来了两趟，都没有进屋就被挡了。
　　我只听着，不置一词……

　　懒怠了这好几日，总这么闷着也甚是无趣，思及后园那个竹林，至今让我想念的紧。本来那日的唐突邂逅足以阻止我探险的脚步，转念一想，反正他现在正安心养伤，现在不去，以后恐怕更没有机会。没有胭脂相伴，我正好自己清净走走。
　　起身取了斗篷披上，出来沿回廊往东，出了前院向后园而去。
　　本是腊月里最冷的日子，好在是午后的天气，暖日生香，照在身上倒还舒适。
　　还是上次跟胭脂走过的小路，过了假山，穿了密林，不多时，高耸的苍翠就透过林木的间隙显露眼前。疾走几步，出了密林，眼前豁然开朗。
　　顿时，心情也像是一下子敞亮了一般——果然是来对了呢。
　　望着眼前随风轻摆摇曳呼啸的竹林，这些天的压抑、沉闷一扫而光！果然这里才是适合我的天地。
　　毫不迟疑的走上竹桥，轻抚着手下斑驳的桥栏，仿佛是问候了一位多年的老友。走进竹楼，满足的坐下。不必走的太近，太近了反不能见竹林的全貌，这里的位置正好，满眼苍翠，高耸如云，节干劲拔，枝叶清秀。风过竹林，翻起墨色波涛，呼啸声由远及近，奔腾而来，这小小竹楼才真是当得起“听涛”二字——凡尘琐事，正该丢个干净！
　　径自沉醉不已，耳边却突然传来沙哑的嗓音：“苍竹有恨起碧浪，清风无语醉潇湘。君子怜掬胭脂泪，梦醒情天枉文章。”
　　我已经惊得振身而起！一回头，却见他正站在二楼的竹梯上！
　　竟然同上次如出一辙！只是，吟诗的人却换了他！
　　一瞬间，最先想到的就是如何离开。可是一抬眼看上了他的脸庞，却发现自己再也挪不动目光，更何况是呆立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