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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梅园 ...

  •   回到书房,看到的一幕却让我哑然失笑。
      那个人竟然还坐在凳子上,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模样,似乎动都未动。一张丑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一双眸子低垂着,若有所思!
      为难了土鳖儿,一旁侍立着也不敢动。见我进来,土鳖儿看见救星一样的扑过来:“姑娘……”
      “两个门神么?这么空坐着?”走到案前,略一思索,写下两张方子。一张一角写上“三日后用”,一张角上写上“十日后用”。叫过土鳖儿,把方子交给他道:“这两张单子你交给薛大哥收好,这两天先按我昨晚的方子抓药,以后按我上面写的日子换方抓药。依他的体质,这铜筋铁骨的,估计少则半月,多不过二十日就可以停药了。”
      小子刚想离开又被我叫住,想了想提笔又写下一个方子交给他:“这个交给琉璃去。她看了自会明白。用不用这个方子,她们主仆自己决定。你若不想理她,尽管找别人转交,切不可赌气误了事!”
      “姑娘小看我呢,公私轻重我岂不分了?绝不辜负了姑娘的吩咐。”
      小子答应着跑了,再看这个别扭的人,赌气一样还坐在凳子上,头发已经干了,却木头人似的不言不动。好歹知道换了内衣,土鳖儿一块儿拿来的中衣和袍子却依旧放在一边!好在屋子点了铜炉,倒不太冷。
      真是拿他没办法,轻叹一声,从案上拿了梳子过来,细细帮他梳理起如墨的长发。
      “你,要走么?”
      “早晚是要走的,现在走,还来得及赶到京里去过个热闹的新年。”
      “我若不肯呢?”
      “不用你管,谦叔自会送我。”有些恼怒,竟是个不讲理的人。
      “我不同意,谦叔就不会送你。”
      “你又凭什么留下我?”真的恼了。转身走开,原来的那根丝带又脏又旧,干脆从胭脂的针线笸箩里寻了个墨底暗花的缎带来。
      等我重新帮他把长发绑好,他转过身来一双黝黑的眸子看着我,又成了冰冷的颜色:“我说不许,就是不许。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伺候,反正前院正缺个丫鬟。”
      “你!你讲不讲道理?”
      他倒咧嘴笑了:“我不讲道理么?你什么时候还清了你的卖身银子,什么时候再来跟我讲道理吧!”说完,也不管我,径自往床上一躺,嘴角还带着一抹得意的笑意。
      看着他的笑脸倒叫我一愣!认识他有段日子了,何曾见他笑过?
      一直以为他是不会笑得,只当他是毒发时损伤了脸上的肌肉!谁知,这人这般一扯嘴角,脸上盘结的疤痕扭曲,明明是更加骇人,但一双眸子星光闪闪,倒叫我莫名的生出几分如沐春风的感觉!
      一时反应不及,我竟愣在当场!
      更何况,他说的虽是气话,也是实话。我又哪里有话来驳他?于是,呆呆的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正愣在那里,却见土鳖儿又进来道:“姑娘,柳叶儿来说燕姑娘专门为公子准备了午膳,想请公子过去用。如果公子伤重不方便,她就叫人送过来……”
      “不去。”不等土鳖儿说完,他就不耐烦的打断。
      “嘿嘿,我就说公子不会去,她还不听。我就让她回去。”土鳖儿扭头就走。
      “等等。”我叫住他,略一思索。转向那个已经翻身向内躺着的人。
      “你如果觉得没有气力过去,我就去请了她过来可好?燕姑娘也是担心你,上午过去看她,一双眼睛都是肿的。我并不知她有什么错?阆苑仙葩一般的人儿就这么憔悴着,好歹跟了你这么久?你……你也太过狠心了!”
      他突然坐起身来,可能是起的猛了,牵扯了伤口,疼得身子一沉,双眉紧促。不忍心的伸手要去扶他。上前两步,又觉得不妥。已经是要走了,哪来这许多不忍?
      他却一咬牙,抬头来恨恨的看着我:“我本来就是个狠心的人!薄情寡恩的,这府里谁不知道?”
      “你!”又让他噎的我说不出话来。转念一想,都要走了,何必还跟他制气?还是劝他去了烟雨阁是正理。我倒不信,对着那样一个兰芷仙姝,他还能这样口毒心狠?
      伸手去取了一旁搁置的衣服过来,一边轻抖开侍立一旁,一边悠悠道:“我却不知你是这样的人。大丈夫恩怨分明,有始有终,总没有这样躲开不见、不闻不顾的理儿!”
      他深深的看住我,我只低眉顺眼的举着衣服做我的小丫鬟。半响,他才叹了口气,起身过来,一言不发的站着我面前。
      适才帮他更换上衣时,只是帮他穿好袖子,免得他抬臂牵动伤口,衣襟却都是他自己系的。而且,方才他一直是坐着的,我略弯身子即可将衣衫拉上他的肩头。
      这会儿他却是站着我面前,身量高出我许多。帮他穿好衣袖后,再想将衣衫推上他的肩头,就要伸长了手臂,还需半环过他的肩头——他却一动不动,不帮不扶,连根手指也不抬一下!
      待转到前面来替他整理衣领前襟时,更要与他相对。不想靠的太近,就只能更加伸长了手臂。一个不经意,到底是靠的近了,竟与他呼吸可闻——不仅是药香,连他发间清新的气味都盈盈在畔,不由得我又红了脸!
      几下整好了衣领,赶紧退开了一步,伸手为他扣衣领下的扣子。扣眼细小,扣了半天还是扣不进去,他却挺立着身子,略弯一下都不肯,我也只好垫起脚来,伸长了脖子去仔细分辨。
      许是我拽得紧了,牵动了他的伤口,他突的身躯一震,我本就垫着脚尖儿,被他一扯,哪里还站的稳?身子一晃就向他扑去。他竟依然不动,任我一下子靠在了他的胸前!
      虽是马上站稳了身子,却觉得血气上涌,脸上便如火烧了一般。不敢看他,气恼的咬了唇,愤愤的转过身去。想起谦叔说过,坐食起居他向来是不要人伺候的,如今却真把我当小丫鬟使唤,不仅心里腹诽不已。
      只是不想再去招惹他,回身取了腰带又转回来。却见他正自己动手系着衣襟上的扣子,虽然一张丑脸依旧是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却淡淡的看着我,目光中隐隐得几分戏虐,几分玩味,似乎还有几分笃定!
      不敢继续探究,更不敢与他对视,低眉顺眼的过来帮他系上腰带。
      整装待毕,最后帮他拉扯抚平,退在一边。只等恭送了这个阎王出门,我好松一口气。
      他却走到门边,身形一顿,头也不回的道:“主子出门,丫鬟不用跟随的么?”
      气得我冲他背影狠狠翻个白眼!是个孩子么?这么蛮不讲理!
      不想跟他再起争执,好不容易劝他去了,恐他又变了主意。忙活了半日,九十九拜都拜了,岂差这一拜?
      只好不远不近的老实跟随。
      进了烟雨阁,远远就见琉璃姑娘迎出来,先跟他福身见礼,又过来跟我见礼。我哪里肯受,赶紧拉起来。却见她冲我一笑,竟似亲热的紧,并没有早上的不快一样。我转念一想,该是那个方子的功劳吧?
      “公子来的正是时候,我们姑娘正在屋里侯着呢,不过,没曾想柳姑娘也来了,我这就再去吩咐厨房预备。”
      “不用这么麻烦。我一会儿回去跟胭脂一起吃过就好。你先服侍公子进去吧。”
      琉璃有些奇怪的看着我,又看看他,见他没有说话,径自进去了,赶紧跟我一点头急急跟上。
      我倒不敢这么一走了之,他不逼我进去已经是万幸了,莫要再添什么事端。
      看着那边梅花正好,在这临边北地,又是数九寒天,实属罕见,便想过去走走。还未迈步,就见琉璃已经出来了:“姑娘不嫌弃就来我屋里坐坐,正有事情请教。”
      “燕姑娘眼睛不方便,你只管先伺候去,不用理我,我自去逛逛梅园。”
      “姑娘跟前有公子呢,我也无事,就陪柳姑娘走走吧。”说着,前面带路,领了我逛进梅园。
      看着不远,却穿廊过桥的,绕过了一大片瀑布山石才到。从瀑布旁经过时,只觉暖气袭来,想来这就是那处温泉了。不禁暗自赞叹:有了这般可遇不可求的温泉福地,也就难怪会有这般繁茂罕见的一园梅花了!
      一路走着,直觉暗香浮动,早就心驰神往了,见到入口处一颗半人高的太湖石上刻着的“天香”二字,再看梅海漫漫,清香盈盈,更觉真是天界仙境一般。
      由于山石林木遮挡,进了梅园,才知内有乾坤,外面难窥端倪。但从这里看外面,却庭宇清晰,人声可辨。一回头看见太湖石的背面竟然还刻着两行字:“天上人间两世界,香魂冰魄满乾坤”,正看的趣味昂仁,突然琉璃一把拉住我,扑通一声跪下。
      “姑娘兰心惠质、容人雅量,是琉璃误会姑娘、错怪姑娘了。”
      我赶紧拉她起来:“你快起来,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再说方子你们姑娘还未必肯用。你不必如此。”
      “不说姑娘肯不肯用,只说这个方子就是难得,我原来也瞒着我们姑娘去寻过大夫,都说时日已多,未得切脉,不肯开方。柳姑娘不亏是御医亲传,有了这个方子,我自会想法子哄着我们姑娘服了。”
      “光是服药也是不够,还要燕姑娘能解开心结。她抑郁于胸,愧疚于怀,眼病倒有一半是心病啊!”
      “自小教她的先生就说她善敏于思,恐伤福寿。我从跟了她,没一日不见她眉头紧锁。只是认识了公子这几年,姑娘才算多有笑颜,可也只是公子来时。公子一走,她就又是忧思重重。一颦一笑莫不为了公子而生,公子才是我们姑娘的命啊!”
      把自己的性命托付他人,我却没有这样的魄力。罢了,罢了,以命相博啊,果然是争不得的!
      “你不必说了,我明白的。你放心,我就要走的。”
      琉璃又跪下来,我却觉得已经无力去扶她,任由她磕了两个头,含泪而去。
      有些憧愣的望着满眼的白梅,花开点点,娇蕊嫩萼,一阵风紧,便有朵朵飘落。明明是纤柔弱质,偏偏要开在冰天雪地,纵使花开娇妍,到底难耐风刀霜剑。我还是做我的苍竹吧,本来就是劲草一样的性子,管你冰雪欺凛,我自巍然挺立。
      有些自嘲的笑笑,就要回去。转过太湖石刻,抬眼却见那个人正牵了燕姑娘的手逶迤而来。
      突然有些莫名的慌乱,觉得自己竟是如此多余。正不知是进是退,他却领了她一转,向一边的流瀑清亭而去。两人只顾看着眼前暖瀑飞烟,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太湖石畔的我。
      引她坐在亭中,他却站立一旁!
      一身皂色的长衫被一条墨色的丝绹系在腰间,长发已被墨色的缎带高高束起,一头青丝飘洒在身后,长身而立,伟岸如山。身边的燕姑娘还是平日里惯穿的一身欺雪傲霜、纤尘不染的素白纱裙,风姿烁烁,如仙似幻。从我这里远远看去,他俩人一立一坐,一皂一素,一刚一柔,真是一对如画璧人!
      漫步离开,却听见燕姑娘的声音传来,或许是没有想到附近有人,或许是面前的飞瀑有声,她的声音正好大到我不顾不闻,却依然清晰入耳。
      “……她是相爷恩人之女,不比纤纤出身风尘,她做薛家的媳妇,相爷必然是愿意的。何况纤纤当年答应过相爷:绝不奢望入主薛家,只要新夫人入府,是遣是留,都任凭新夫人安排,绝无怨言。这些年来,虽蒙公子不弃,纤纤依然惴惴,只恐将来命运多劫。自从认识了柳姑娘,纤纤就与她相处甚欢。知道公子倾心于她,纤纤更是暗自庆幸,柳姑娘贤良和善,定然不会容不下纤纤。就算是为了怜惜纤纤,希望公子千万留下了柳姑娘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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