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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吃鸡 ...

  •   程楚发现,面前的这个把自己抱在怀里去而复返的男人,相比离开时,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程楚不知道的是,因为母亲的护崽本能,出生不到一个时辰的他,躲过了一次生死劫。

      程怀信抱着孩子,面上不显,心里却咕咚咕咚的打着鼓。孩子能留下是再好不过的,但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婉娘刚生完,还得喂养孩儿,得吃点饭食,最好能带点荤。可眼下这光景,能吃上饭的都没几家,天不让人活啊。压下心头的担忧,程怀信把孩子放到了他娘身边,盖好,走出茅草屋,轻轻的带上了门。

      从背篓里抽出几枝不甚粗的柴,扔进烧火口,用火石点燃。灶台上放了口大锅,锅里有提前烧好得水,因为闹了这么一出,水有点凉了。重新加热后,用葫芦瓢舀了一瓢,放到面盆里,端着盆再次走进了小屋里。

      “婉娘,醒醒了婉娘。”随着一声声低唤,虚弱的妇人悠悠转醒。程怀信用蘸着水的帕子给婉娘轻轻擦拭着。一番擦洗后,婉娘的精神头好了很多。

      意识清醒的婉娘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急切的扭着头,四下寻找着。程怀信按住了慌乱的妻子,用下巴微微点了点,婉娘低下头,看见了正闭着眼,嗦着手的孩子。

      “他爹,这……这是?” 女人眼里噙着泪,迟疑询问。

      “婉娘忘了?这是我们的楚哥儿。对了,我给孩子起了个名,程楚,婉娘觉得怎么样?”

      “楚哥儿?”

      “嗯。这孩子命不好,来的不是时候。愿吾儿像楚荆一般,坚韧茁壮,平安长大。”男人的话中充满着对未来的希冀。

      “好好好,就叫楚哥儿。楚哥儿哎,我是娘亲……”屋里传来了亲切的呢喃声。

      天上的乌云、地上的飞尘,笼罩在安国上下的阴霾,似乎随着这个孩子的降临慢慢的消散了。

      婴儿的精力有限,程楚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抱着他的人已经换成了一个男孩,看着不是很大。应该是哥哥?

      程祎看着怀里睁着湿漉漉大眼睛的弟弟,一股责任心油然而生。八岁的程祎觉得,小小的皱皱巴巴的弟弟,是全安国最可爱最美丽的宝宝。大概这就是全球通用的人类秘技之我家的宝宝最可爱?

      八岁的孩子,在穷苦人家里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劳动力了。劳动力祎哥儿知道家里所有的事情,什么家里的米糠只有半缸了、母鸡下的蛋不能吃,要拿去换米,甚至是爹打算把弟弟送走给娘换养身体的东西。程祎不明白的是,村子里没有一户人家是能吃饱饭的,谁家能有补身子的东西跟爹换呢?到底是八岁的小孩,平时里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种地、干活上,除了爹娘,根本没有可以说话的人。程祎就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前言不搭后语的,断断续续的说给了怀里的弟弟。

      八岁的程祎不懂,三十岁披着婴儿外衣的农学生程楚可太懂了。本科农林专业,程楚太明白在农耕时代,尤其是食不果腹的年代,换孩子意味着什么。易子而食,从来不是一句危言耸听的话。血淋淋的历史放在那里,也正是因为这些,解决温饱问题才会成为改革开放的第一步。也正是由于这第一步,才有了众多农业院校的创立,才有了今天农学的蓬勃发展。袁爷爷牛皮!

      为自己热爱的农学骄傲过后,冷静下来的程楚才恍然大悟。怪不着他刚出来,他爹娘就一脸他要嗝屁的样子。不过看样子,爹娘还是心太软,没舍得。

      蹬了蹬还不能熟练掌握的短腿,程楚知道,完全没有劳动能力的他,对这个贫寒的家庭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负担。但是有什么办法呢,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操蛋,当你感觉一切都在按着预定的计划稳定发展时,突然的一个意外,就能让井然有序变成一团乱麻,甚至功亏一篑,重头再来。

      带着巨大的愧疚,程楚只能无奈的接受了被“包养”的事实。毕竟现在的他,真的完全没有自立的能力啊!

      程怀信思索了很久,还是决定把鸡杀了。

      连年的饥荒,常人想要活下来都是件极难得事情,更别说婉娘还怀着娃。怀胎十月,让本就娇小的婉娘瘦脱了形。也是这孩子命大,硬生生的在这灾年熬了十个月,他娘吃进去的那点饭食估计都让他给吸走了,个小坏蛋。

      小碗,木盆,菜刀。准备好工具以后,程怀信专门找了块磨石磨了磨许久不用的菜刀。

      将鸡脖子往后折,快挨到翅膀的时候,一手抓住鸡嘴、鼻孔和鸡翅,一手持刀,对着鸡脖弯曲处切下去,不用切透,见血就好。用备好的小碗盛住滴落的鸡血。鸡血可是好东西,不能糟践了。

      “祎哥儿!把小楚放下!过来给爹搭把手!”

      “哎!爹,这就来!”不舍的放下怀里的弟弟,程祎往他爹的方向跑去。
       
      “爹!你咋把咱家鸡杀了,不下蛋了啊?”

      “得给你娘养养身子,旁的以后再说。你用盆去灶上舀点热水,得给鸡退退毛。”男人专心手里的活计,头也不抬的说。

      等血放完的时候,热水也端来了。吩咐程祎把盛着鸡血的碗端饭案板上,程怀信把放过血的鸡,头朝下,单手倒提,在冒着热气的水里滚了几遭。水温不用太高,这样可以让鸡毛变得易拔,但又不会损坏鸡皮。大毛拔完以后,再细心地把鸡翅膀、鸡腿、鸡脖子等部位的小毛去除干净。处理干净表皮以后,就剩下内脏了。

      用磨得锃亮的刀,从屁股开始,沿着鸡肚子的中线划开。顺着内脏的生长顺序,把内脏一一掏出来,扔掉苦胆,能食用的就放置到空闲的盆中。

      把处理完毕的鸡端到水缸旁,用清水洗了洗鸡肚和掏出来的内脏。将清洗好的鸡放到开水中,煮至血沫浮出,用爪篱捞出,放入清水中冲洗。把锅里煮过鸡的水倒入在瓦缸里,晚些时候可以剁点鸡杂碎,给祎哥儿煮着米糠吃,也算是沾了荤。

      另起一锅水,倒入清水,把洗干净的鸡放入锅中。往烧火口放一根粗柴,烧大火,煮至沸腾。往烧火口放块碎瓷片,把火调小,慢慢地煨着。鸡太老了,总得一个半时辰。让祎哥儿看着点火,程怀信打算去村里走一趟,看能不能找下人,愿意跟自己出山,去县里找点活干。

      天下不太平,先前出去的青壮,这些年里大多都失了音信,慢慢地也就都不敢出去了。连年的天灾,加上官府时常派人,纵骑至各乡,索债征租,剽掠麦禾,更不提还添了一个奶娃娃,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出去说不定还能找条活路。

      寻了半晌,只有春生爹愿意跟着去。横竖都是死,倒不如出去碰碰,说不定还能给全家老小寻条生路。两人商议后决定第二日寅时在村头老槐树下出发,赶在辰时到县里。商定完毕,程怀信赶着步子回到了家。

      推开门,属于肉类的香气直扑面门。婉娘的鸡汤炖好了!程祎还在灶边小心的看着火,微微的火苗,保持着锅内珍馐的温度。掀开锅盖,黄滋滋明亮亮的油花浮在水面,筷子轻轻一戳,骨肉分离。程祎的咽了咽口水。

      “爹!快盛些给娘喝!”程祎催促着。

      “取个碗来。”

      用葫芦瓢舀了一勺,盛进陶碗里。程怀信小心的端着碗,给自家娘子送去。

      “婉娘,起来了,喝点东西。”程怀信轻轻地唤着。意识还未回笼,温热的液体就送进了嘴里。喝了几口后,妇人这才恍然,“信哥,你……你哪来的鸡汤?该不会……哎呀!信哥你糊涂呀!没了这鸡咱家可怎么过活呀!”

      怀里的女人脸色依旧难看的吓人,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意,还有那一丝极力掩藏,却藏得很失败的自责。

      程怀信想抽自己一巴掌。他自小没娘,爹虽是个先生,教的却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勉强可以度日。婉娘虽不是富贵之家,但也是娇宠着长大的。因缘际会,两人结为夫妻。自十六嫁与他,洗尽铅华,素手作羹汤。本想着护她一世安乐,谁曾想落得今日这份田地。为人夫,为人父,他都还差的远。

      “婉娘别瞎想,尽管吃,明日我便去县里,定能找下活干。”

      “信哥不能啊!这世道外面不定什么样呢。我不用这些的,我能干活!”说着就挣扎着要下地。

      程怀信把瘦弱的女人按回床上。柔声道“婉娘莫忧。我和春生爹天不亮就走,赶在开集之前去城里看一眼,若是形势不对,我们就回来。”

      “可……万一……”

      “想想咱们楚儿,有你有孩子,我会注意安全的。别担心了,再不喝就凉了。”程怀信又舀了一勺汤放置妻子嘴边,打断了妻子的话头。

      连番的保证和刻意的打断,终于让妻子安静了下来。

      “他爹,你和祎儿也喝点吧。我够了。”

      “婉娘!我和祎儿有吃食,你够了,楚儿还没够呢。怀楚儿的时候身子就没跟上,在不喂养的好点,这年头,豆点大的娃娃要怎么活!听话,多喝点,锅里还有。”

      ……

      对话还在继续,不外乎就是一些夫妻间的你侬我侬。画面回到我们的主角程楚身上。

      作为一个里子是三十岁的成年男性的婴儿,程楚其实是有点抗拒吃母乳的。毕竟这个娘看起来还没他大。但这不是现代,没有营养均衡的配方奶粉,想要活命,他只能拼命地通过吮吸跟这个瘦弱的女人抢夺本就不多的营养。母爱似水,大概就是这样了。

      日夜交替之际,程怀信看了眼妻子孩儿,翻身下床,悄悄地向约定的地方走去。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起身的那一刻,浅睡得妻子睁开了眼。张嘴想说些什么,看着男人小心翼翼的背影,所有的话都化为苦涩,埋回了心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吃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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