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荣辱》红尘蓝尘

82、子撝

　　第八十二章子撝
　　熊坎不久前刚刚大婚，娶的齐国公主，以前肥白光滑的脸上蓄起淡淡胡须，儿子随老子，他颌下连鬓胡茬像极了楚王，只不过没有楚王的长，大婚好像并没有改变楚太子身材，依然宽大肥胖，一些无聊官员私下议论，苗条的太子妃怎么吃得消这堆肉山。
　　太子扭动着胖大的身躯灵活地来到丹樨下，表情认真，他认真的时候和楚王有一个共同的表情，便是鼻孔微微扩张，“屈大人刚才已经把郑宋两国贸易具体数字列举出来，儿臣不再赘述。儿臣从客观事实角度来看待郑宋两国，宋国出口到列国的东西多半是青铜器、粮食和棉花，还有宋酒，后来宋酒被郑酒完全击溃不提，单说前三样。青铜器，宋国彭城有优质的青铜矿，足够供应本国青铜器制作，粮食和棉花是宋国传统作物，换而言之，宋国的优势产品都是自给自足，不需要依靠外部供应原料，别国自然别想从中分到一杯羹。”大正殿静悄悄，太子坎侃侃而谈，他继续道：“反观郑国，他出口到宋国的酒、首饰、胭脂、茶叶，样样都有我楚国身影，米酒需要楚国江南雪糯米、首饰离不开太湖、洞庭的珍珠，胭脂，儿臣问过，近一半原料出自东夷，还有茶叶，滇南的茶叶郑国商队从南至北穿过整个楚国源源不断运到中原列国，郑国从宋赚的每一金都有楚国的分成。”
　　楚王大手一拍，道：“宋国半利不与人，郑与我利益均沾。”
　　“君上，”一位大臣走出队列。众人抬眼看去，是一位年轻英俊的青年将军，景氏后起之秀景绣，只听他道：“臣一介武夫，自幼不喜读书，有一事不明。”楚王心情甚佳，身子靠在椅背上，轻松地道“说来听听。”
　　“刚才听太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臣想，既然郑国用我楚国原料造出那许多赚钱物品，何不断掉给郑国的供给，我们自己造，卖到中原诸国。”
　　一殿众臣闻言，有人附和，觉得应该自己造，夺取被郑国抢占的市场，有的则连连摇头，一叠声道：不可、不可，还有的不置可否。太子坎上前拍拍景绣肩膀，调侃道：“外行话，一会下朝本宫给你解释。”
　　最近景绣和太子走的很近，确切的说，景氏和太子走的很近，尤其昭氏凭借王后昭文成功上位，景氏的地位大有日薄西山颓势。景氏自身问题是最主要原因，族中子弟纨绔成风、不思进取，否则人家屈氏怎么就能长青不衰？人家同样没有王后撑腰，说来说去打铁还靠自身硬。族中选来选去，景绣还拿得出手，算是屈指可数的可造之才，景氏可谓用心良苦啊！
　　“太子，何不说出来让我等一解胸中迷雾，”大司农昭爵嘴角稍稍翘起道。方才太子拍景绣肩膀的亲热之举令殿中昭氏一派很不是滋味，酸溜溜，他们对景氏竭力巴结太子十分不屑，甚至传出说景绣凭借一张漂亮脸蛋，成功爬上太子的床，总之龌龊不堪。
　　太子坎看了一眼昭爵，刚要开口，少卿屈有抢先道：“太子殿下，君上面前为臣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昭氏是楚国三驾马车之一，目前也是最具活力的一架，太子若想以后坐稳君位，万不可轻易得罪他们。于是屈有赶紧抢在前面打个圆场。
　　坎的大脑袋里面装的可不是他身上那堆肉，于是哈哈一乐，另一只手拍拍昭爵的肩膀，不轻不重地道：“大司农这是想考考本宫啊！”昭爵吓得慌忙弯腰执礼：“不敢不敢。”太子坎大肚子一挺，坚定地甩出一句话：“楚国不屑也没有必要做宋国，君上，儿臣觉得楚国需要重新思考一些问题。”
　　楚王两眼放光，儿子果然越来越有君位继承人的潜质，他怎能不高兴：“哦，太子有什么思虑？”
　　太子坎直言道：“二百余年来诸侯之间冲突不断，时至今日，无非都是为一个霸字，争夺来争夺去为一个霸主的称号。郑国让人大开眼界，原来为商为贸易也可以打仗，你宋国不让郑国货物进入宋国市场、不让赚你的钱，郑国就打你，强行打开贸易大门。我们一直把土地、人口看作国之根本，这是对的，但郑国强势交易的目的，何尝不也是富民强国的一种手段。天下轻商抑商久矣！”
　　郑宋大战的气氛越来越浓厚，日夜出没的使者马车日益频繁穿梭在各国官道和乡野中。宋国朝歌郊野，一辆豪华马车风尘仆仆行走在通往城里的乡道上。赶车车夫是个黑黑壮壮的汉子，浓眉大眼颧骨高耸，下颌骨坚硬而突出，他挥舞着长长的鞭子，拍打的空气发出很有节奏的“啪啪”作响，一下也不舍得落到马背上，只是在吓唬四匹奔跑的马儿罢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然后侧身对身后车厢里低低地提醒道：“公子，快下雨了，小人要加快脚步，争取天黑前赶回城里，公子坐好。”车厢帘子“涮”地干净利落挑起，露出一张白净细长的面庞，两道黑黑眉毛细得像个女孩，但眸子里射出的狠决暴露了他的性别，“不急，这不已经回到朝歌，”说罢，嘴角挑起一丝顽皮“雨中赶路别有情致。”
　　放下车帘，公子撝身子一松，靠在宽大华丽的靠垫上，双手抱在脑后，眼角浮上一层淡淡的疲倦，此次齐国鲁国之行不太顺利，父亲的希望怕是要落空，他的思绪不由飞回到月余之前。
　　能够坐稳宋国三十年，宋君子白绝非憨货。从内心情感来说，天下诸侯皆不在他眼里，包括镐京城铸有九鼎的那位，他祖上姬伯原先不过是自家在西岐边陲的一位小诸侯，还有如今的燕国、晋国、蔡国、鲁国、卫国都是姬氏一脉。东边强国齐国？辅助姬氏的姜尚后代，姜尚是什么人，混吃混喝的江湖老混混。南边楚国更是可笑，断发纹身、裸身赤脚，说话如兽语，披兽皮、吃生肉，活脱脱野人。当初这些个东夷南蛮叛乱，姬伯一力主张讨伐，还慷慨捐出大量粮食干肉，先祖感动，当朝褒姬伯进爵，由姬伯进阶到姬侯。
　　“哈哈哈，”大殿里刺耳的笑声似乎要冲破穹窿，宋君子白笑得眼泪溢出眼眶，他任凭眼泪在脸颊上肆意流淌，大口喘着粗气道：“大军征战，东夷南蛮残忍凶顽，我大军被牢牢缠住不能动弹。姬侯趁机联合其他数十小部落，扯旗起事造反，他们加一块不足一万人，区区一万人，”他竖起右手食指，使劲摇了摇“先祖开始并没有放眼里，认为沿途守军可以阻挡住叛军，至少可以拖延时间到主力大军回救。可是没想到，沿途城邑守将纷纷投降倒戈，待叛军到都城的时候，兵力已经壮大到三万人，先祖没能等到大军回来，只好匆匆把本来修建宫殿的二十万奴隶派上前线，”子白双手平伸摊开宽大的袖袍：“结局就是偌大的帝国如今成为偏隅一方的小诸侯宋国，四周被姬侯的后世子孙诸侯国包围在其中，京城还有一位高高在上的姬姓天子。”
　　公子撝垂首侍立沉默聆听，这些话他耳朵里早已听出茧子，从记事起父亲不停地向他灌输这些，还有母亲的教诲，他这才知道母亲是夏朝王族流落的公主。开始太子司空和他一起听，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司空不再出现，紧接着他生母君夫人过世、司空被打发到陶邑，每岁立秋时才回朝歌住上半旬，然后回去陶邑。年复一年，他已经长大成人，说实话，对于恢复祖先的荣光他不报任何期望，历史的车轮和时间纪年一样，只能向前不能倒退。正寻思间，忽听父亲召唤。
　　“小豹，你过来，”宋君子白叫着儿子乳名，拍拍身旁的软垫。
　　公子撝忙上前走到父亲面前屈膝坐下。宋君端详着儿子，白皙的面庞上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道：“你和寡人说实话，想没想过取你兄长而代之？”私下里父亲心情颇佳的时候都喜欢叫自己乳名，继承人是个敏感的话题，他作为次子，从不敢有任何言语上的外露。以前，有老师正考父帮他运筹这件事，他默默配合便好。老师遇刺身亡，以后需要他亲自处理这些事了，毕竟和郑国一战后，太子一位尘埃落定，所以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想了想，撝躬身道：“儿臣本不该有非分之想，但太子和郑国走得太近，若他继承君位，恐于我宋国不利。”宋君嗯了一声，鼓励道：“接着说。”
　　公子撝抿了抿嘴，道“宋人善贾，二百余年间，我宋国积累了惊人财富。放眼天下，宋国面积堪堪算中等，但财力无国敢出其右，毫不夸张的说，我们是天下诸侯里最富有的。郑国建国不过二十余年，从一个撮尔小国一路骗虢国、郐国，打田国、霸余国，去岁打陈国占大平，这一系列行动都离不开钱。郑觊觎我宋国财富，妄图打开贸易大门，把宋国金玉源源搬到郑国，用来支撑其日益膨胀的野心。”
　　宋君若有所思地道：“我宋与天下诸侯贸易，金玉皆是进多出少，偏与郑国进少出多，长此以往用不上几年宋国家底就会被郑国人掏空。唉，”宋君忽然长叹一声“可惜天不佑正相，你师傅若是还在，这出使齐鲁两国的事何须你亲自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