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秦未离

2、再遇入心

　　子鶱是个怪人。
　　虽然他受万人敬仰与爱戴，但这也不妨碍他是一个怪人。
　　在被拒绝了第十六次后，慕安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拉住了转身欲走的子鶱，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双眼，像极了人间那种被丈夫抛弃了独坐深闺的女子，好像是叫怨妇来着。
　　“子鶱大人您说话不算话。”慕安毫不吝啬地颤了颤尾音，努力想让自己听起来更楚楚可怜一点。
　　子鶱看了眼自己被拉住的手，对方的指尖微烫，许是因为用力，葱白玉指晕开淡淡粉红。他淡淡迎上慕安的视线，仍旧是一副不愠不火的样子。
　　“我答应你了什么？”
　　“你答应陪我一起喝酒的！就在阎王店门口那段路上！”
　　慕安满脸“你竟然忘了”的表情不可思议地看着子鶱。子鶱沉默片刻，确认再三后缓缓道：“我记得我当时并没有说话。”
　　“这就代表你默认了啊！”
　　“……”
　　子鶱无言以对，只能任由慕安拉着他跑到地府唯一一棵会开花且花期奇长的树下，看着他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看着他撩起长袍，看着他十分没形象地……刨着土。
　　子鶱揉揉眉角，靠在树旁，他不记得什么时候起魂使选拔的门槛下降了那么多，是孟姜老了还是功德册旧了。
　　“你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便被一声惊呼打断了。
　　“子鶱，我找到了！”
　　子鶱回首，漫天绯红之中，恰巧撞上慕安一脸纯真未染风尘的笑，眉如柳叶眼似月，像极了人间独有的一弯浅月。
　　“怎么了？”拎着酒酿的慕安没等到回应，睁眼就看到了子鶱无意识朝他脸颊探来的手。
　　轻咳一声，子鶱手腕一转，拭落慕安肩上不知何时掉下的花瓣。“没什么。对了你找到了什么？”
　　慕安晃晃手中的酒坛，挑眉。
　　“这是？”
　　“半世缘，这种酒可是人间极品啊。”慕安十分熟练地扯开绳子揭开红布，霎时带着浓郁果香甜味的酒香四溢。
　　“等等。”
　　子鶱看到正欲席地而坐的慕安和这满地尘土，不禁皱了皱眉，在慕安疑惑的目光下解开了自己的披风铺在了地上。
　　“好了，坐吧。”
　　敢情黑无常是怕脏？慕安看着一身黑到底的子鶱突然笑出了声。
　　“怎么了？”
　　“没事没事，就是在想你若是嫌脏可以一起去三生石旁的笿竹亭里坐坐啊，那里怕是整个地府最干净的地方了，何必要用自己的披风呢？喏，没有酒杯那种东西，将就着喝吧。”
　　子鶱接过酒坛，道：“因为笿竹亭里有长明灯。”浅尝一口所谓的人间极品，“这酒怎么这么甜？”
　　“嘿嘿，那什么，以前喝酒喝多了犯了些错，所以现在喝酒也只敢喝糖水掺酒过过瘾了。”慕安笑笑，挠挠头。
　　而且那种酒总会让慕安觉得心里发闷，有种异样的酸楚。
　　当然，他没有说。
　　眼见着这融洽的氛围又要冷淡下来，慕安没话找话道：“对了子鶱，你知道为什么会出现红骨枯女吗？”
　　子鶱浅酌一口半世缘，淡淡道：“爱上不该爱的人罢了。若换作平常女子，也用不着我出现了。”
　　不知何处来了一阵风，吹散落英纷纷，落入谁眼谁心。
　　子鶱一身黑衣于这飞舞的花瓣之中倒是有点格格不入，略有棱角的脸颊线条柔和，墨衣乌发，好似谪仙不慎落入此间，遗世独立又孑然一身。他的寡言冷淡让人不敢靠近却又显得有几分落寞，好似不是他不染凡尘，而是凡尘吝啬于他。
　　“突然挺感谢那个女子的。”慕安侧眼打量了一下子鶱，竟从他眉目里看出了几分柔和。
　　嗯，功德册还是挺有眼光的，选了个长相和实力相当的。
　　“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子鶱你索命刀起刀落心狠手快，感觉好像没有什么能动摇你一样。”
　　子鶱睫毛微颤，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里衣服的一角，遂释然般又放开，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温文尔雅，“你当时明明可以出招的，为什么收住了？”
　　“是怕遭报应。”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报应其实只是在身上多几块不过几月便会消失的青斑。”
　　“巧了，我还真不知道。”慕安摸摸自己的脸，嗯，又厚了。
　　他对上子鶱笑意盈盈的脸，头皮发麻，：“行行行，我知道我知道的，我，我臭美行了吧？”
　　子鶱看着面前面不红耳不赤却是满身灰土的少年，但笑不语。
　　他们身后的浮生木繁花点缀，格外妖艳。

　　“阎王殿下，长明灯又暗了点。”孟姜躬身道。
　　“哦，是不是灰又多了？差个小鬼再去打扫一下。”阎罗看着小人话本，头也不抬。
　　“是……”孟姜看了眼刚翻过去的那一页有点皱的纸，无言退下。
　　这世间有谎言千万，仔细分类，无外乎只有三 ，一是颠倒是非胡乱春秋凭空捏造的欺骗，一是青山常在花开不败的隐瞒，可这两者再真也是假，最后一种基于前者却远高于前者之上，并不需要什么花言巧语瞒天过海，却也能让海天相倒朽木葳蕤，叫作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