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秦未离

1、一见如故

　　“所以阿萝就拜托你了。”
　　望着面前熟悉的月白衣衫，靛蓝色长裙女子沉默良久，缓缓道：“会去多久？”
　　“不知道啊，他也等了我那么久，现在是时候换我去找他了。”男子回想起什么，兀自笑了一下，眼里闪烁着的是点点繁星，是地府不曾有过的景色。
　　女子微微颔首，合眼默念几句咒语，双手收拢聚气做一潭清泉，晕出人间山水。
　　“你说阿萝醒了后会有多生气，我们又把她偷偷灌醉了。”男子笑道。
　　女子不作声，看着男子的背影与那潭山水一起散成零星几点萤火。
　　“去南玄山看看。”她轻声道。
　　男子的身影顿了顿，点点头。
　　那几星萤火忽的像被风吹散了般，消失在了无边黑暗中。
　　“我只能帮你们到这了，阿萝有我在，你们要早点回来啊。”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祈祷，女子眼神黯淡了下去，遂立刻恢复平常，向东边的宫殿走去。

　　来这地府有多久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慕安对过往的唯一印象，只有老树下与友人举杯对饮的样子，场景模糊到连彼此的样貌也一概不知。
　　他只记得醒来时便是一身白衣靠在桥畔的石头上，再后来就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黑纱玄衣的小女孩把他接到了地府。
　　“嗯，你就是新来的白魂使？以后你就叫慕安了。”那个女孩说。
　　在孟前辈的指导下，他也渐渐熟悉并且习惯了这份差事。
　　地府魂使有二，白袍引路，黑衣索命。而黑白无常就是功德册所选出来的极富天赋的魂使，肩负起异于他人的使命。

　　为渡魂，繁华的人间是每一段路的出发点。
　　京城一隅的客栈中，窗外的花重喧嚣忽成镜花水月，化作虚无。
　　“姑娘，该上路了。”从角落里走出来的慕安理了理因为翻窗而有点褶皱的长袍，躬身轻声道。
　　床上安静的女子慢慢睁开了眼，抹了口脂的薄唇如饮血一般，倒衬得她更是苍白无力。
　　“上路？”声音彻寒透骨，话音未落，双眸便失去了生灵，无神无波，好似一口千年枯井，遂缓缓阖上。
　　慕安颔首，双手微转，鬼火隐现翻飞出一盏灯，幽幽地照着卧病在床的女子。火光幽微，描摹着女子已无生气的面颊，她的七魂六魄如丝如缕慢慢地被抽离出身体，幻化成发着淡淡红光的虚影。
　　等等，红光？正欲转身的慕安突然想起了孟前辈曾经无意说过，红骨枯女最为难缠也最为凶残，是那些所谓为情所困的女子执念过深而化成的。
　　“不等到他回来我是不可能离开的。”女子身上的红光愈显妖冶，尽管如此她的声音也为沾染半分温度，缥缈又让人胆寒。
　　完了完了，又遇到堕魔的灵魂了。慕安叹了口气，暗骂自己出门又不看黄历，料到可能要周旋一阵子，便在周围暗暗设下结界。
　　“可是姑娘，你阳寿已尽，是时候上路了。况且人各有命，很多事情强求不来，今生无缘还有来世，何必还要贪恋着虚幻的温存呢？”
　　嗯，没背错。慕安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孟前辈对那个不肯喝孟婆汤的人说的话，不禁暗夸自己的记忆力实在是好得没有形容词可以形容了。
　　“可是，”那女子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无神的双眸微微闪烁，不知是不是窗外的月光落进了屋里，惊起了满地的回忆，打碎了满眼的泪光。“他让我等他啊，他说他会回来的。”
　　“那你打算等多久？”
　　“不知道，等到山穷水尽也好，等到万劫不复也罢，我都要等到他。”
　　“如果他……”骗了你呢？
　　“他让我等他回来就一定会回来！我要等是我的事，与你何干？管他什么天意天命，只要能等到他，逆了又怎么样？他不会骗我！肯定不会！”
　　慕安未尽的话音被女子尖锐的声音打断，情绪从声音里溢了出来，额间魔印更甚，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随着女子身上渐渐显现的杀意，慕安不免腹诽这次的黑魂使竟然来得如此之慢，他一手执灯，另一手聚气凝成一把扇子。
　　地府有规矩，白魂使不能轻易使用副武器即是他们的攻击性武器，否则容易遭到反噬。
　　“姑娘冷静，我只是单纯想知道他是谁，竟然有如此大的魅力能让姑娘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大家闺秀倾心。”慕安玉骨扇点点眉尾，遂打开轻摇，颇有副翩翩公子的模样，面带微笑地佯装风流道。
　　“他是谁？”女子混沌的双眼恢复了些许清明，她突然笑了起来，无神的声音此刻也含有柔情几分。“他是……他是谁关你什么事？”
　　刹那间，似水柔情烟消云散，女子血瞳满是不甘与愤怒，双手聚力向慕安扑去，直直掐向了他的脖颈。
　　慕安反应迅速，侧身躲闪后玉骨扇微张，已是蓄势待发，对着那个近乎失控的身影冷不丁来一句：“既然那么痛苦，为何不放手？”
　　“我执迷不悟？”女子突然笑出了声，说不清是自嘲还是什么。
　　慕安拎着魂灯站在一旁，看到了她身后的黑影后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你……”女子身形一顿，红光霎时大散，她状似坦然莞尔，泪水却肆无忌惮，低声道：“终于还是等不到了吗？”
　　原来魂魄也是有眼泪的啊，慕安想到。
　　她虚影愈发暗淡，她看向了慕安，又像透过慕安看向了其他什么，血色的薄唇轻启：“我真的执迷不悟吗？”
　　执迷不悟吗？慕安蓦地想起了孟前辈口中那个等了别人十世的人，不禁暗叹情字磨人。
　　无关对错，亦不在乎他人的评说，这世间千万种，许是只有值不值得。
　　未等到慕安的回答，女子所站之地便只剩下满地破碎的月光，纱幔微晃，一切好似又恢复了原样，趋于宁静。

　　“哎，兄弟，多亏你来得不算太晚，要不然啊，我……”
　　“对不起。”慕安的话被打断，他愣愣地回过头看着身旁的黑魂使。
　　黑魂使沉默片刻，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这次是我的失职。”
　　“诶那啥，又没事。”莫名其妙的严肃搞得一向不是很正经的慕安有点不自在，“对了兄弟，你叫什么啊？我叫慕安，以后有空一起去喝酒。”
　　那黑魂使听到“喝酒”一词后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头，不作言语。
　　感觉自己被忽视的慕安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千年等一回地自觉地闭上了嘴假装是哑巴。
　　待到阎王殿门口后，他们颔首示意便各自分道而行。
　　“子鶱。”
　　“什么？”没走几步的慕安回头，带有疑惑地看着那个黑魂使。
　　黑魂使对上了他的视线，沉默片刻转身进殿。
　　“子鶱，我的名字。”
　　慕安一脸恍然大悟，遂又盯着子鶱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有那么点熟悉。
　　不经意间慕安瞟到了子鶱身侧佩刀，突然想起他索命之时的干脆利落和不同于他人的章法。
　　“呀，怎么忘了呢？”慕安抬头看了看无星无月的夜，兀自笑了笑。
　　功德册黑魂使首页，黑无常，子鶱，佩刀止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