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只老妖怪》悯河

5、梦①

　　7月18日上午七点，一轮金乌嚣张地跳出地平线，以不容拒绝的姿态散发着令人暴躁的光芒，将整个帝都从睡梦中热醒。

　　臣衍昨天很晚才回家，倒不是因为夏莹莹耗费太长时间，而是废弃居民区人迹罕至，公交都不往那儿开了，他们差点没赶上末班车。

　　邹大爷一如既往折腾他半宿，临了也没让他开空调。
　　臣衍热得睡不着，直到凌晨才半死不活地眯了一会儿。

　　他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从床上爬起来，先去卫生间刷牙洗脸，然后给某位大爷挤好牙膏端上洗脸盆，伺候他洗漱完毕，末了才开始准备早餐。

　　这套房子是他爸在他大一开学报道之前专程给他买的，为了方便他上下课特意选的繁华地段，离教学区很近，步行最多八分钟。
　　楼下是宽阔的街道，附近遍布着许多商家，一年四季都很热闹。

　　臣衍记得，当年他爸叼着软玉溪，对着落地窗吞云吐雾，自我感觉良好：“我选的地方多棒啊，自带闹钟，看你以后还睡不睡懒觉。”
　　其实喜欢睡懒觉的人就算你掏个喇叭在他耳边鬼哭狼嚎他也能睡得很香——这话臣衍没好意思说。

　　从那以后他就彻底搬出羽山村成为了地地道道的城里人，只有每年过年才会回村里看看。他爸也很少主动来找他，两父子维持着相见不如怀念的默契关系。

　　卧室里突然传出一阵急促的电铃声，是邹黎又在喊他了。
　　臣衍表情顿了一下，有气无力地站了起来。
　　他拖着脚步推开房门，果不其然看到了熟悉的场景。

　　一张king size豪华大床，一个长相俊美的长腿男人，两名乖巧可爱的猫耳女仆，外加数不清的奇珍异宝。
　　臣衍被闪得眼花，默默走过去拉上了窗帘。

　　邹黎挑着剑眉，示意他过来帮忙换衣服。
　　臣衍知道这人已经把折腾他当作是一种乐趣，反抗无用，于是乖乖打开衣柜，拿出数十件高定衬衫一件件供他挑选。

　　这个嚣张跋扈到有点抖s的男人，其实并不是人。

　　五个月前，臣衍跟随专业教授参加考古系的野外实习，恰好被分到一个未知陵墓探索小组。
　　一般来说，考古系的本科生实习，都是选在秋季学期，九月开学去，元旦左右返回。但他们学校据说为了响应国家号召，将实习期提前到了初春，等野外实习结束才要求学生留在校内撰写论文，这也是别的学校此时都放假了但臣衍却必须早起上课的原因，他论文还没写完。

　　臣衍记得那是一座出土不久的陵墓，专家们各执一词，都无法断定墓主人的身份。
　　墓葬中最显眼的是一辆安车和六匹挽马，车身气派，马匹以金银为饰，华贵非常。
　　根据《尚书》记载：天子驾六，是说只有帝王才能配置这种规格。然而同一时代的天子之墓早已被发现，墓主人不可能是天子，但若是高官不得皇帝认可而擅用礼制，被发现后必定难逃抄家灭门之祸。

　　地位直逼帝王，却又被帝王认可，墓主人的身份难倒了一大批专家学者。
　　臣衍当时同样摸不着头脑，全凭着一腔热血下墓，就这样碰巧捡到了邹黎。

　　按照邹黎的说法，他就是那个陵墓的主人。
　　臣衍从小跟着老爸学习法术，见过数不清的妖魔鬼怪，其中不乏死去百年怨气成煞称霸一方的鬼王，却没有任何一只比眼前的这只煞气更重。

　　墓穴重见天日，厉鬼也从千年的沉睡中苏醒，只怕免不了兴风作浪。
　　臣衍当机立断，一通电话打给老爸，告诉他自己被鬼欺负了，需要紧急支援。

　　他爸一听这还得了，什么鬼胆大包天竟敢欺负他的宝贝儿子，这是完全不把他天师界泰斗放在眼里啊，于是车都没打直接贴个符纸飞过来了。
　　结果他爸顶着一脸胡茬，对着邹黎看了又看，无奈摊手：“不好意思儿砸，老爸也打不过他。”

　　邹黎冷着一张帅脸把他们父子二人狠狠鄙视了一顿，然后自作主张地在臣衍家住下了。不仅如此，他还带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女仆，再加上一堆乱七八糟的高级陪葬品，天天变着法刺激臣衍的神经，以奴役臣衍为乐。
　　臣衍怒不敢言，为了天下苍生咬牙牺牲了自己的一半房间和全部自由；作为交换，邹黎也必须跟着臣衍寸步不离，保证不会残害无辜。

　　“都不好看，不要。”邹黎挑了一轮，觉得没一件顺眼，还是准备穿臣衍的普通体恤。
　　臣衍心说你不穿就别让我拿啊，廉价劳动力不要钱吗？但他不敢惹这位大爷，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邹黎适应环境的能力堪称一流，明明是个沉睡千年的老古董，却比他更懂时尚，穿衣打扮风格直逼当红明星，游戏居然也玩得飞起。
　　臣衍上次心血来潮和他开房间solo，居然被他用姜子牙完虐，打到最后直接自闭，当场送了他一套史诗级皮肤——虽然这一切都是因为臣衍技术一般，但不可否认邹黎真的很强。

　　臣衍叹了口气，低头看一眼手机，发现时间终于差不多了，语气里有些无法抑制的兴奋：“邹黎，我要去学校了，你在家好好玩啊。”
　　只有上课的时候臣衍才能享受到难得的清净，因为邹黎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不乐意陪他去学校。

　　邹黎冷酷地瞥了他一眼，挑眉道：“今天我也要去。”
　　臣衍愣了一下，差点给他跪下：“爷，邹王爷，您去干嘛呀？是游戏不好玩吗？不然我给您下个xx精英？”
　　“你真奇怪，一开始说寸步不离的是你，现在想丢下我自己跑的也是你。”邹黎表情不悦，眼底隐隐透出血光，“你要自己一个人是吧？行，你去，从现在开始，你往外走一步我就下楼杀一个人。”

　　臣衍抿紧嘴唇，默不作声地盯着他，后者笑容残忍，显然是认真的。
　　臣衍妥协：“别啊，我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你一直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我怕你不习惯嘛～”

　　“呵。”
　　“我错了，但我真不是那个意思。”臣衍诚恳道歉，表情看起来有点可怜。

　　邹黎垂下眼皮，周身四溢的暗红色血雾终于开始缓慢收敛。
　　臣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忍不住偷偷松了口气，不敢再激他了。

　　.

　　两人踩着点来到学校。
　　帝都大学的科学测年一直是同系考古专业的王牌，不乏本校其他专业或者外校的旁听生，因此邹黎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大轰动，只是他那张脸实在耀眼，和有系草之名的臣衍走在一起时，堪比主角光环乘以二，回头率惊人。
　　臣衍时刻关注着邹黎的表情，发现他神色平静，不像要发火的样子，稍微放心。

　　两人一起走进阶梯教室，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角落里有女生窃窃私语，都是“臣衍旁边的男生好帅，不知道能不能要个微信”之类的，臣衍一律装作没有听见。

　　课程的内容十分枯燥，臣衍听到一半就有点走神，懒懒打了个哈欠，转头时发现邹黎更离谱，直接靠着窗户睡着了。
　　在遇见邹黎以前，臣衍是不相信鬼也会睡觉的。
　　人死后灵魂等待往生，有善者积累功德福报升级成圣，有恶者罪孽加身永世不得轮回，更多的却是像雾霾一样的意识体，连完整形态都很难维持，自然也不怕任何物理攻击：比如阳光、黑狗血等等，更不会感到困倦。

　　邹黎是很少见的那种恶鬼，少见到只要他愿意，几十个顶级天师站在他面前都看不出他是恶鬼的半点蛛丝马迹。

　　下课铃声很快响起，邹黎几乎在铃响的瞬间睁开眼睛，偏头往窗外看了看。
　　臣衍正要问他在找什么，还不等开口就被他拉着走出教室，迎面撞向不远处的一名女生。

　　臣衍惊呆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邹黎主动招惹女生，比看见亲妈活过来还稀奇。

　　女生没料到自己正常走路会被人无缘无故碰瓷，脚下来不及反应，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臣衍光听声音就觉得很疼，赶紧伸手想将人扶起来，却被邹黎一把打开了。

　　臣衍：“……？”
　　邹黎没理他，对着女生道：“呵，丑人多作怪。”

　　臣衍：“？”
　　不是您主动撞的人家吗？倒打一耙？

　　女生居然也没有反驳，哆哆嗦嗦地想站起来，但她摔倒的时候扭伤了脚，刚动一下就疼得唇色发白。
　　她的刘海太长了，臣衍看不清她的脸，只能依靠隐隐露出的下巴和嘴唇判断她此时的状态。

　　“你别动，让我看看。”臣衍半蹲在女孩身边，仔细看了看她的脚踝，发现那里一片红肿，心情顿时有些复杂，“我送你去医务室吧？你介意我背你吗？”
　　女孩怯懦地瑟缩了一下，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

　　邹黎在一旁看得烦躁，冷声道：“起来，别管这个丑八怪。”
　　臣衍真的生气了：“你今天怎么回事啊？人家招你惹你了吗？”

　　邹黎表情微顿，没料到臣衍会直接怼他。
　　臣衍皱眉：“我现在要送她去医务室，你去不去？”

　　邹黎用眼神告诉他：做梦。
　　“ok，”臣衍气笑了，“那你站在这里等我吧，不要到处乱走，谁也别碰。”

　　邹黎下意识想反驳一句“我凭什么听你的”，但他看到臣衍琥珀色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找到了自己的倒影，又突然不想说话了。

　　没有回答证明默认。
　　臣衍气消了一半，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弯腰将女孩背了起来，迅速跑向医务室。
　　邹黎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的背影，半晌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

　　每个学校基本都配着校医，平时挂个水治治感冒发烧跌打损伤的小病，一清闲起来却有可能半个月都接不到生意。
　　臣衍带着女孩来到医务室的时候，病房里恰巧空无一人。

　　“你先躺着休息一下，我陪你等一会，要是半个小时以后还没人来，我就带你去外面的医院。”臣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温声安抚。
　　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她，让女孩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臣衍猜测她性格比较内向敏感，并没有过多释放善意，始终保持着适度的距离。
　　他昨晚损了精血，跟在邹黎身边又总是提心吊胆地不敢睡，此刻四周静谧，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让他莫名放松，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

　　女孩悄悄看他，见他实在困得不行了，犹豫再三终于伸手，小心翼翼地把枕头递过去。
　　臣衍看着眼前的白色枕头，表情有些诧异，对着她温和地笑了笑，道了声谢，说自己在旁边眯一会，十分钟就够了，话音刚落就撑不住靠着墙壁睡着了。

　　时间仿佛过去很久，耳边有个人在不停跟他说着什么，臣衍意识混沌，隐隐猜到自己在做梦。
　　忽然，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凭空出现一抹血红，邹黎从血色中飞出来，伸手掏出一柄长剑，直直刺进他的胸口。

　　“嚯！”
　　臣衍瞬间就被吓醒了。

　　雪白的医务室寂静无声，病床上只剩下一张凌乱的被子，枕头掉在脚边，那个被邹黎撞伤的女孩则不知道去哪了。
　　臣衍揉了揉剧痛无比的太阳穴，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15:38。

　　臣衍：“……”
　　很好，他把邹大爷整整晾了五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