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曲未鸣》安斯安安

10、第十章 冲突（上）

　　为了解决自家妹子的婚事，完成兄长交给自己的任务，沈二公子更是绞尽了脑汁。若是在别的事情上，他还可以顺遂本心，使出长袖善舞的本领，操办一场各府间的宴会，将那瓮中之人请来便是。只是兄长既然指明要自家妹子亲自解决，这宴请的客人，就需慎重，毕竟沈陆两府间的婚事虽已得长辈同意，只待时机一到，找个说和的媒人，提亲、下聘走个过场即可，但结亲之事还只限于两家人知晓，若是贸然行事，一来会引来长辈疑心，二来人多嘴杂，平白多添了些许事端，将来就更不好办了。
　　沈二这时才明白过来，自家兄长怎么会交给自己这样一件看似简单的差事，心中计较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兄长果然是记恨自己寻到退路且企图将他往火坑里推的事。
　　自家兄长这块儿老姜出的主意烧的沈二公子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思来想去，却还是没有靠谱的主意。他右手握着折扇，手臂无力地垂在床侧，后背懒散的靠在蚕丝枕与床架之间，一双桃花眼已经忧愁的溢不出半分笑意，黑发散落于胸前，俊眸涣散的盯着悬挂于外间的冽冉弓，好似那把弓上莫名其妙的长出了一朵菇子。
　　小厮蜜饯儿端着热水盆子进门，瞧见自家公子这般模样，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水盆，跑到冽冉弓前，又侧着身子看了看沈方之，来来回回了好几遍，才将冽冉弓取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颤颤巍巍的走到沈二面前，低着头语气虚弱地道：“公……子，这，这没坏啊！”
　　蜜饯儿等了半晌儿，不见主子出声，才偷偷地抬了点头，却见沈二依旧那般模样，未动分毫，他复又垂头看了看手中的弓，才鼓足了劲儿，大声道：“公子，这弓好着呢，您看！”
　　沈方之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左手发力便向着床榻角落跃去，但床榻就这么点儿地方，他力道又没控制好，磕的自己生疼。直到疼痛袭来，他才回神，抬头便看见蜜饯儿正一脸窃笑地看着自己，便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混小子，你作死呢！”
　　蜜饯儿忙收起笑意，道：“公子，您看这冽冉弓好着呢。”
　　“本公子当然知道那破玩意儿好着呢！现今是本公子不好了！”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何事惹您烦心？”
　　沈方之未应，只怒气冲冲地从床榻上下来，一把夺过蜜饯儿手上的弓径自往床榻上扔，那弓质地上乘，被这样大力一扔，虽隔着锦被，还是发出了声响。沈方之闻声忽地想到了个主意，立刻将那弓重新拿起，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蜜饯儿瞧着自家公子阴恻恻的笑容，料想到他烦心事已了，果然便听沈二吩咐道：“去吧，请各府公子、姑娘于三月三至望南苑做客。”
　　那边的沈二终于想到了应对办法，这边的沈琰也没闲着 ，自与兄长一道打定主意后，她便吩咐小桃备下笔墨纸砚，又托墨林带来了一幅舆图，终日在房中勾勾画画。小桃在旁看了许久，也没明白自家姑娘在做什么，索性不再深究，自顾自地为沈琰准备宴请那日所需的物件去了。
　　待到三月三那日，沈琰一大早便起身，由着府中丫鬟为她梳洗打扮，她身着霜色长裙，裙摆处用着嫣红丝线勾勒出的几朵芙蓉与海棠红罗衫相接，发髻之上一支流光步摇熠熠生辉。小桃在旁左右相看一番，才道：“姑娘今日真好看，跟仙女似的。”
　　沈琰柳眉一皱，盯着铜镜中的小桃道：“你这是何意，难道说我平日里不似仙女般？”
　　小桃一愣，忙道：“姑娘日日都如仙女般，尤的是今日，更是如此！”
　　沈琰笑看着自家丫鬟不语，小桃才明白过来，“姑娘又作弄我。”
　　“我哪里作弄你了，你夸我好看，我心里欢喜的很。”
　　小桃闻言自得不已，忙将那珍珠耳坠给沈琰带上，又细细地将自己姑娘的发丝梳理一番，才道：“姑娘，如此便妥帖了。”
　　沈琰点头，并未再看铜镜一眼，她起身遣散众人，缓步走进内室直至书案前才停下。她左手轻扯衣袖，右手将刻着莲花纹路的镇纸轻轻拿起搁置一旁，双手拿起书案上的罗纹笺细细打量，小心斟酌着上面字句片刻才将其折叠收入怀中。
　　她隔着衣物来回抚弄着那张罗纹笺，心中忽觉安稳，扬声对小桃道：“小桃，将我的玉佩取来。”
　　小桃皱着眉头，不赞同地道：“姑娘，咱们说好的，那玉佩不能再戴在身上了，况且今日二公子也邀了那么多……”
　　沈琰转身定定的看着她，素手紧握绢帕，轻声道：“去吧，完璧归赵之时已到。”
　　小桃闻言点头，忙去取那玉梅，待交至沈琰手中，便见自家姑娘沉默不语，只一味盯着那玉佩，心中不免有些难受，虽然不知姑娘要将这心头好还给哪个该挨千刀的，“姑娘莫看了，咱们明日便去松柏斋多寻些更好的，更大的，奴婢都给你戴在身上！”
　　沈琰将玉佩收入怀中，听到自家丫鬟说的傻话，笑意溢出，道：“那要是都戴在身上，可怎么出去见人呢。”
　　“那、那就换着戴，总之一定要成色最好的！”
　　“小桃说的极是，咱们明日就去。”
　　主仆二人话音刚落，便听得脚步声，小桃忙至门口便见到书艺，她右手持剑，道：“大公子命奴婢前来护送姑娘出门。”
　　沈琰拂开珠帘，闻言笑道：“辛苦姐姐了。”
　　“姑娘言重。”
　　沈琰由着书艺在前带路，刚穿过储芳院的回廊，便碰到了沈二，他一袭深蓝色长袍，俊俏自得，见到自家妹子忙邀功道:“琰儿，二哥这回可是卯足了劲要助你一臂之力，你只管放手去做！”
　　沈琰忙应到:“二哥哥放心，咱们说好的，琰儿都记得。”
　　沈二满意地点头，看了眼沈琰身侧的书艺，才道:“大哥既然已经给你派了帮手，到时也别跟那陆昭焂太客气，他可是惯常的不知好歹。”
　　沈琰一愣，想起来了灵雀楼的白衣公子，才道:“他也不是什么坏人。”
　　沈二闻言一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嘴角微勾不再言语，抬头看了眼屋檐，对沈琰道:“走吧。”
　　沈琰低头不答，顺从地跟着兄长出了门。
　　马蹄在城中石板路上哒哒作响，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她自怀中拿出那枚玉梅，右手依旧抚摸着，那上面的纹络的走向她已了记于心，想到自己此行即可了却一桩心事，又能成全一对璧人，内心雀跃不已。
　　车轮在石板路上前行，车外嘈杂的声音渐渐走远，又过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马车速度渐缓。沈琰忙将玉梅重新放好，便听到书艺道:“姑娘，望南苑到了。”
　　一旁的小桃待自家姑娘收拾妥帖，才将帷布掀起，入眼便是外墙均由青砖组成，墙体高大结实的别院正门，门的上方挂着一门匾，书写着“望南苑”三字。
　　沈方之潇洒地跃下坐骑，正欲领着沈琰进门，忽闻身后传来声响，回头一看，却见陆府的马车缓缓而来。马车尚未停稳，车内的之人已掀起帷帐跳了下来，那人不是旁人正是陆二公子陆昭焂。
　　沈方之转头看了眼身侧的妹妹，一脸灿笑道:“琰儿，你瞧，得来全不费工夫。”
　　沈琰顺着兄长的示意望去，陆二公子未着外衫，只一件回字纹青色交领长衫，左手持剑，星眸锐利地看向沈二，嘴角紧抿，一动不动地立在马车前，丝毫没有要来寒暄一番的模样。
　　沈二冲沈琰眨了眨眼，才摇着折扇，慢悠悠地向陆家马车走去。他目中无人般的越过身形僵硬的陆昭焂，在离马车一步开外拱手施礼，冲车内之人道:“陆大公子亲自前来，沈某荣幸之至。”
　　车内传来几声轻咳，待车内之人气息平稳，帷布才被一只过于白皙消瘦的手掀起，陆昭霖苍白的面容显露出来，轻声道:“沈公子客气了。”言罢，他才扶着小厮，慢慢地下了马车。
　　见兄长要下车，一旁的陆昭焂急忙转身上前。只见将左手所持长剑扔给身侧的青衣小童后，他双手抬高，稳稳的置于陆昭霖的左臂手肘上下。陆昭霖垂头，慢慢地踏上下马凳，他身形微微向自家弟弟倾斜，白皙的右手覆上幼弟有力的手腕处。待他立于地面，沈琰才得以看清他瘦削的身形，现下已是春季，天气渐热，但他依然穿着厚重，好似感知不到春意一般。陆昭霖站定，任凭随行侍从为自己拢好披风，才对沈二笑道：“沈二公子设宴相邀，昭霖哪有不来的道理。”
　　他脸色虽苍白，但神采未失，笑容温和，接着道：“况且沈陆两家已有姻亲之约，若早日能结为秦晋之好，也是我家门楣之幸。”
　　沈二闻言收起折扇，笑而不语，只随意点头附和。一旁的陆昭焂却冷哼一声。陆昭霖轻皱眉头，对他的表现似是不满，又当着沈二的面不好发作，正为难，却瞧见不远处的沈琰，便笑问道:“那位便是沈家妹妹吧”
　　“正是小妹。”
　　陆昭霖点了点头，“如此，还劳烦二公子引见。”言罢，也不管沈二如何回答，拖着依旧身形僵硬的陆昭焂，径自朝着沈琰走了过去。
　　沈二忙至二人面前，拱手道:“陆大公子，这恐怕不妥吧。”
　　陆昭霖扶着侍从站定，轻咳两声，虚弱地才道:“二公子，毕竟咱们关系已不同往日，况且咱们为人兄长，总是想着要替弟妹周全不是？”
　　他说完，停顿了好一会儿，接着道，“沈家妹妹许久不在城中走动，想来对这各府之事也不甚清楚，我二弟虽不得才名，但对这些个事最是熟悉不过，也可为沈家妹妹解惑一二。这会儿还早，怕是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客前来，正好让我这不成才的弟弟，略尽绵薄之力。”
　　沈二怒火已起，正欲回绝，忽觉衣袖被人轻扯了一下，他按捺心火，便听到沈琰道:“陆大公子所思所想甚是周到，琰儿在此先行谢过。”
　　陆昭焂本就觉得她有些眼熟，这会子便更加确定是所识之人，待沈琰从沈二身后走出，他看清来人，便怒不可支的道:“原来是你！”
　　沈琰福了福身，浅笑道：“陆二公子，别来无恙。”
　　陆昭霖闻言一笑：“原来竟是旧识，如此，也就不劳烦沈二公子引见了。”
　　沈二不语，只转头看了自己妹妹一眼，见沈琰回以浅笑，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让自己的桃花眼漾出些微笑意，才回头对陆昭霖道：“陆大公子，请随我来。”
　　陆昭霖点头，紧随沈二进府，徒留陆昭焂和沈琰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