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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锋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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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宋宛熠作出反应,岑兆明先发话了,看向路瑜,沉下声音,道:“平时就这么编排你们师姐?谁教你的规矩?”
祁鸣收起手机,板板正正地坐直,给了路瑜一个“你完了”的眼神。
路瑜也才意识到自己舞过头了,平时顶着小号在网上放飞一下还行,但在现实中,说话不能不过脑子。
“我错了!刚才我乱说的,小姐姐你千万别告诉顾老师啊!”路瑜求完情,意识到宋宛熠也是当事人之一,舌头顿时就打了死结,不知道咋办了。
她那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宋宛熠一开始没明白,过了会儿才在岑兆明严肃的表情和祁鸣憋笑的神态中回过味来,脸立即就红了。
路瑜还双手拽着她胳膊,宋宛熠不大好意思地拂开她的手,轻声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岑兆明眼明心亮,看出宋宛熠脚上不敢用力,便转头对祁鸣说:“我带了外伤喷雾,能消肿止痛,放在行李包里,你去取来。”
祁鸣拿上民宿房间钥匙,站起来往门口走,路过宋宛熠时打了个招呼:“小宋姐,我是祁鸣,上次跟顾老师去瑞士采风,见过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他穿着亮色冲锋衣,五官中透着学生气,跟倒映着雪山的利菲尔湖一起闯入脑海,宋宛熠恍然回忆起来。“那次在马特洪峰……”
“对。”祁鸣爽朗地笑起来,顺手扯住路瑜外套上的帽子,把她拉到自己跟前。“这个没大没小的是路瑜,我们俩本科同学,现在都跟着岑老师读研一。顾老师也是岑老师的学生,应该算我们师姐,有时候也会带带我们。”
“上次你走得匆忙,我们跟顾老师都挺担心你的。”祁鸣哥们义气地拍了拍路瑜的后背,尽量帮她圆场,“听说小宋姐来B市工作了,路瑜念叨好几次,说想见你,今天终于见着了,脑子一热冲动了,姐你当她说的都是废话,别往心里去。”
路瑜配合地点头:“嗯嗯,我冲动了。”
话说到这儿就差不多了,祁鸣把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顶,冲宋宛熠点了下头:“那我先去拿药了,小宋姐你坐着等我一会儿。”
祁鸣一走,路瑜心虚地垂下头,摆弄挂在脖子上的单反,不怎么敢跟宋宛熠对视。
镜头盖都没开,取景框里一片虚空的黑色。宋宛熠视线落在她调整焦距的手上,记忆一点点地从深处浮上来。
不过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现在想来却恍如隔世。
那时她承受不住许脉结婚的打击,独自飞去瑞士躲起来伤心。来B市之后,已经很久没想到失恋这回事了。
暗恋的心酸连同着F大一附院,变成褪了色的旧照片,被收进了时间的抽屉,如果不是再次遇见路瑜和祁鸣,恐怕整个进修期间,自己都很难想起。
可能是因为换了环境,疲于应付新工作的种种挑战,没精力分心。
也可能是因为顾怀翡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细腻温和地填满了每一处孤寂的角落。
想起顾怀翡,宋宛熠心底是柔软的,好像什么都能理解,也什么都能原谅。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不那么在意许脉不属于自己这件事了。
可能还会有一点难过,不多,不足以令她眼圈泛红。更多的是一种平静,时过境迁后再回首,平静地俯视过往。
都过去了。
漫过整个青春,我长大了。
路瑜头埋得很深,宋宛熠捏捏她扎在脑后的马尾,又在她头顶上很温柔地拍了拍,像顾怀翡对自己那样。
“没怪你,不用自责。”
宋宛熠长得柔,说起温言软语来,眼睛更是暖得不像话。路瑜瞬间就被感动了,呜呜呜地哼唧着:“小姐姐你为什么这么可爱,我要变成亲妈粉了。”
“路瑜。”见她又要控制不住自己说些不合适的话,岑兆明出声提醒。
路瑜立刻捂住嘴,把自己禁言了。
岑兆明从书桌后起身,拉了下案边的圈椅,朝宋宛熠示意:“姑娘,你脚不舒服,来这里坐。”
宋宛熠应声走过去,路瑜忙不颠地跑去倒茶。
岑兆明收起展开在案上的画,仔细地卷好,放进画筒中。宋宛熠落座时,只隐约看到一些边角,像是工笔花鸟。
因着他是顾怀翡的老师这层身份,宋宛熠格外恭敬,问候道:“老师刚才在看画吗?是姐姐……”
宋宛熠咬了下舌尖,改口道:“是怀翡姐的花鸟图吗?”
“怀翡可画不出这种水平。”对最得意的弟子,岑兆明也是有一说一,实事求是的。笑呵呵地看向宋宛熠,问:“你姓宋?或许是宋厚延老先生的孙女?”
见宋宛熠点头,他又道:“多年前我与宋老先生见过几面,也算相识。听怀翡说,你现在住在她那里。饮食起居都还习惯吗,怀翡可有照顾好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跟我讲一讲。”
宋宛熠答:“都很适应,怀翡姐对我也非常照顾。”
路瑜拎着壶来倒茶,打断了对话。岑兆明抬手把画筒递给她,交代她放回书架旁的亮格柜里。
虽然之前跟顾怀翡交流时提过,假如宋家小辈里存在一位跟《寒春》作者比肩的新秀,未来就有希望带领宋家重回当年兴盛。今天起个大早,也是为了趁大家还在睡,清净地看看那画,但当着宋宛熠的面,万万不能聊到那处去。
所以才赶紧把画收了,放回去,免得宋宛熠看见了触景伤情。
既然孩子从医,换了条路走,就别让她再去烦恼传承的重担。
岑兆明呷了口清茶,余光向旁边扫了一眼。
宋宛熠坐姿规规矩矩,浅色的羽绒服帽檐一圈毛边,蓬松而柔软,喝茶时睫毛柔顺地敛着,指甲上没有乱七八糟的涂鸦,干干净净的,整个人温驯又安静。
岑兆明走南游北,见的人多了,是真乖还是装的,一眼就能识破。
察觉对方在打量自己,宋宛熠便抬起视线,对岑兆明恭顺地笑了下。
眼眸透彻明亮,像被新雪洗过一般,一眼就能望进心底。
是真的清澈,跟霍可琳不一样。
顾怀翡十几岁时,被叫到家里做功课,有时还会有个女孩跟她一起来,叫霍可琳。最初岑兆明不觉得有什么,读书人心要静,不要说带一两个小伙伴,哪怕在闹市之中,也要能沉下心。
但次数多了,岑兆明发现一个现象,霍可琳看着乖乖巧巧,坐在餐厅那儿写作业,但一会儿说渴了要顾怀翡削苹果,一会儿又喊眼疼让顾怀翡陪她出去散步。
印象最深的一次,顾怀翡准备参加全国青少年书画大赛,岑兆明那阵子到处出差比较忙,好不容易寻到个晚上的空档时间,打算跟她认真讨论一下画上的题诗,霍可琳突然趴在桌上,虚弱地说自己发烧了。
顾怀翡立马放下纸笔,准备送她去医院。岑兆明拦了一下,说先吃退烧药看看情况,今晚一定得把题诗定下来,不然就来不及了。
顾怀翡略迟疑,但听见霍可琳咳嗽了几声,便毫不犹豫地走向了餐厅。
岑兆明很是诧异:“你不想得奖了吗?”
顾怀翡抱着霍可琳站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算了,不要了。”
然后便拿起霍可琳的外套帮她披上,扶着她走了出去。
岑兆明至今仍清晰记得,入户门关闭前,霍可琳伏在顾怀翡肩头,冲自己露出的那抹笑意。
得意的,示威的。
像是成功证明,她在顾怀翡那儿最重要似的。
不知怎么回忆起了这段旧事,岑兆明觉得不合时宜,咳了声中断自己的思绪。拎过茶壶,给自己和宋宛熠各自斟满。
宋宛熠双手捧杯道谢,岑兆明再开口时换了话题:“你比怀翡小上几岁,算算年龄,刚博士毕业?”
“我是临床本硕连读,怕毕不了业,没有考博,已经工作三年了……”没有任何闪光点,平凡到拿不出手的履历,宋宛熠不太愿意聊自己,转而问:“怀翡姐有读博吗?”
因为祁鸣说自己跟路瑜跟着岑兆明读研,顾怀翡是他们师姐,她便顺口一问,没想到岑兆明挺惊讶,道:“怀翡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读的商科,她没跟你讲过吗?”
顾怀翡身上的传统文化气息太浓,以至于宋宛熠长久以来,一直认为顾怀翡毕业于美院,即使研修的不是国画,也会是古典文学之类的专业。
没想到,居然是常春藤盟校的商学院。
不过仔细一想,倒也合情理,毕竟顾家那么大的跨国商业需要人接手经营。
宋宛熠指尖沿着杯口摩挲了下,才轻声回答:“我确实,不太知道……”
好像每次她以为自己离顾怀翡近了一点,之后就会发现,其实并没有,她所不了解的顾怀翡依然还有那么多。
比如留学生涯,比如山庄,比如霍可琳。
岑兆明有些摸不清她跟顾怀翡的关系深浅,听见她喊顾怀翡姐姐,以为十分亲近,但深聊起来,又发现她对顾怀翡的了解还停留在浅表层面。
见宋宛熠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了下去,岑兆明岔开话题,道:“刚才你是以为怀翡在书房才进来的吧?她出去了,应该在院外的亭子那儿。她没带手机,要不你们俩去喊她回来吃早饭?”
宋宛熠点头,起身跟岑兆明道别。
四合院里,职员已经扫出了一条小道。宋宛熠踩着青石板往外走,穿过重重大门。
昨天来的时候天已黑透,看不清周围环境,现在才发现,原来四合院紧挨着一湾湖泊。
湖不是很大,能一眼望到对岸。沿湖种着高大垂柳,刚下过雪,柳条上缀满雪霜,倒映进湖面,空寂而清冷。
湖心有一座扇形亭,有人坐在银白的湖光水色间,大提琴声和着雪色,沿湖面飘来。
深沉的,低缓的,如同顾怀翡本人以及她的感情。
晨风拂动枝条,在雪片扬起落入湖中的时分,宋宛熠抬脚,迈上了通往湖心亭的九曲回廊。
越走越急,越急越快,到后面几乎是跑了起来。
顾怀翡看见了她,放下弓与琴,走出亭子迎接。
她们在湖心相逢。
宋宛熠喘得很厉害,随着呼吸,白蒙蒙的雾气在她脸前氤氲又消散。她直白地望向顾怀翡,眼底倒映的雪色像是在沸腾,勇敢而明亮。
她焦急地问出口,想要确认些什么:“姐姐昨晚说,只要我愿意,就会是我一个人的。这句话,还算数吗?”
“算数。”顾怀翡垂眸,温和地看着她。
“既然算数。”
宋宛熠上前一步,仰起头凝视顾怀翡,目光灼灼,强势得有些不像她。或者说,这才是不受任何外界压抑,敢于表达自我、为自己争取的宋宛熠。
顾怀翡站着没动,感受着她露出锋芒的眼神,听到她字字有力的询问。
“既然算数……”
“山庄是为谁而建的。”
“姐姐拉琴时想着的是谁。”
“霍可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