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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印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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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翡动作轻缓地从西厢房出来,合上房门,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
宋宛熠晚饭没吃什么,怕她半夜胃不舒服,顾怀翡又让厨房热了碗参鸡汤送来。哄着喝下去,又送回卧房哄睡着,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两个小时。
中堂里宴会还在继续,有个踩着雪地靴的影子扒在门框上,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看穿着打扮,应该还是个学生,但脖子上挂着单反,不知底细,怕万一是混进来的小报记者,职员便走上前询问:“这位小姐,请问您找谁?”
路瑜完全不知道自己鬼鬼祟祟的样子让人误会了,大大咧咧地说:“我找顾老师!”
“敢问您跟顾老师是什么关系?”职员尽责地追问。
“我是顾老师的老师的学生。”路瑜挺起胸膛,字字顿挫地回答,言语中十分骄傲。“也可以说成远房的学妹。”
跟绕口令一样,像随口扯谎。职员狐疑地皱起眉,刚想跟上级汇报一下,就看到顾怀翡沿着游廊走了过来,急忙道:“顾老师,这位……”
“是我邀请的。”顾怀翡走近。
路瑜看见她,双眼唰地就亮了一倍,视线越过她往她身后扫描,雀跃地问:“顾老师!我的宋小姐姐呢!”
“已经睡下了。”
“睡了啊。”路瑜颇为遗憾,顿了下,又兴奋地问:“睡在哪间屋子?双人间还是大床房?顾老师你怎么不一起?!”
顾怀翡在她脑门上轻轻地弹了一下:“不要乱想。”
路瑜捂着脑袋自言自语:“我可是带着任务来的,你们不待在一起,我怎么赢路珂啊……”
小孩子的碎碎念,顾怀翡没放在心上,转而问:“老师呢?”
“跟祁鸣在民宿那边呢,才几点呀他俩就说困了。”
岑兆明喜静,这次来也不是为了参加聚会,而是打算自己随意逛逛,看看风景,再欣赏一下那幅令人过目难忘的工笔花鸟。
知道他们安顿好了,顾怀翡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但路瑜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拼命挤眼暗示:“这大好的夜晚,用来睡觉多浪费,难道不应该做点正事吗!”
顾怀翡轻笑了下,对一旁的职员说:“带她进去玩吧,照顾一下,等会儿送她回民宿。”
职员应声道:“好的。”
见她转身要走,路瑜立刻叽叽喳喳地强调:“记得做正事啊顾老师!”
顾怀翡只是笑,嘱咐道:“别喝那么多酒,回去记得跟老师说,画我放在书房了,随时可以过来看。”
说完,顾怀翡走下台阶,推开转角的木门,走了进去。
耳房不是空的,已经有人在等着了。顾怀翡并不意外,拎着脱下的西装走过去,挂在椅背上。
字画下方靠墙摆着一排圈椅,椅子间的黄花梨木小方几上摆着茶盏,陆清琢提起壶,悬腕倒出一杯,放到对面。
水色很清,泛着淡淡的甜,不像是茶。
顾怀翡落座,抿了一口,笑着往旁边扫了一眼:“蜂蜜水?”
“解酒。”
陆清琢眼尾狭长,视线向下时睫毛低敛,衬着一双剑眉,整个人透着冷冽的锐利感。
她话不多,声线低沉偏冷,比顾怀翡从室外带回的雪气重,像一片走不出去的空旷森林,下着经年累月无尽的大雪。
她没有看顾怀翡,视线虚空地飘着,问:“解释清楚了?”
顾怀翡指间捏着玲珑茶盏,仔细想了片刻,才说:“不算很清楚。”
三十多年的相处,陆清琢很了解顾怀翡,听她这么说,就明白她跟宋宛熠现在处于哪个阶段。
顾怀翡的从容和认真是刻进骨子里的,在挑破窗户纸前,她会给双方都留有很多时间,慢慢地去互相了解。她不急于开始,相识、好感、逐步加深,每个阶段都走得十分踏实。
表明心意不是刻意为之的环节,而是水到渠成。在一起也不是炽热暧昧的终点,而是漫长厮守的开端。
在这个速食恋爱的时代,喜欢和分开都太轻易简单,如一场短暂闪耀的夏日焰火。
但顾怀翡要的从来不是一时,她看得长远,便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
陆清琢从兜里掏出一个印匣,越过茶壶口的氤氲水汽,放到顾怀翡手边。“名章我刻好了,过下目。”
顾怀翡把茶盏搁回方几上,伸手接过来,打开。
瘦长的木匣内,横躺着一枚鸡血石,地色纯净温润,偏藕粉,把散布的点状血色衬托得艳丽鲜红。
原石足够好,无需太多人工雕饰,陆清琢只将它的六面打磨光滑,然后在底部篆刻。
顾怀翡翻过来,看到印章底部用小篆刻着清雅婉转的四个字,宋宛熠印。
都说字如其人,其实名字也是。宋宛熠三个字刻上去之后,这方玉石才被赋予了生命。
顾怀翡垂眸,凝视着手中的鸡血石。它柔软、清丽,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外界磕碰受伤。但它并不是看起来的那般脆弱,从点点赤红血色中透出来的,是坚韧的力量。
正如宋宛熠本人。
顾怀翡目光温柔,握紧印章,道:“有心了,多谢。”
陆清琢收回视线,安静地看了她一眼。指尖沿着茶盏壁摩挲,犹豫了下,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听到一些传言,关于沸晓山庄的,卡着山庄即将开业的节点,在网上颇有热度。
有人说是营销手段,借着同性婚姻的热度和顾怀翡本人的深情炒作,提高山庄知名度。但作为站在顾怀翡身边的多年好友,陆清琢知道,事实肯定不是如此。
顾怀翡的确长情,也不介意大方地向公众介绍自己的恋人,但她绝对不会拿感情出来做利益交换。不经过她同意,山庄的职员们更不可能擅自传播真真假假的消息到网上去。
思来想去,能做出这种事的,也就只有两个人。
顾怀珉,还有……霍可琳。
但眼下顾怀翡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捕风捉影的流言不会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反倒是提起那两位的姓名,会让人心头一沉。
陆清琢便压下了顾虑,换了话题:“有好消息的话,告诉我,我会给你们备上一份厚礼。”
顾怀翡将玉石放回印匣,仔细扣紧盖子,站起身往书架那儿走。“现在说这个还太早,我还不知道她对同性的接受度有多少,之前放在心里的又是什么样的人。”
书架旁的墙角摆着个亮格柜,用来存放比较重要的字画。柜顶放着盆枝叶茂盛的吊兰,顾怀翡拨开垂下的翠绿茎叶,打开柜门,将印章放在了画筒的旁边。
指尖在印匣外抚了下,顾怀翡关上柜门,像是回忆到什么,神情间满是温和。“不过她不抵触我,是个好迹象,一步步来吧。”
宋宛熠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以为自己睡过了,腾地翻被子下床。光脚踩在陌生的木地板上,看着满室古典装潢,才慢悠悠地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工作室,昨晚睡在了顾怀翡的山庄。
想到顾怀翡,心尖便不由得用力跳了下,像是被清晨的风惊起的雀,一跃便飞出了枝头。
按亮手机,看时间才刚六点半。昨天睡得晚,又吹了寒风,头隐约有点疼。不用早起上班,宋宛熠放心地躺回被窝里,指腹揉了揉自己眉间。
闭上眼,某个画面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中。
昨晚,在耳房的书桌上。
顾怀翡在自己眉心很温柔地亲了一下。
指尖仿佛被烫到,宋宛熠忽地抓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不敢再回想。左翻身,右侧躺,折腾了很久心脏仍然一直砰砰狂跳,怎么都静不下来。
想见顾怀翡……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宋宛熠彻底睡不着了,索性起床洗漱。
顾怀翡的那件深蓝大衣还挂在衣帽架上,宋宛熠换回自己的牛仔裤和羽绒服,取下大衣抱在怀中。
拉开门,雪气扑面而来。
大雪已经停了,热闹了整夜的正房也安静下来,宴会散场,少爷小姐们各自歇下,只留下若干职员在进进出出地打扫场地。
有人看见了西厢房门前的宋宛熠,知道她跟顾怀翡关系匪浅,便走上前问好:“宋小姐早。”
宋宛熠回应道:“早上好。”
“宋小姐这么早就起来了,难得休息,不多睡会儿吗?”职员说着客套话,笑容满面,“厨房在准备早餐,您想吃中式的还是西式的?天气冷,您嘱咐一声,我给你送过来。”
宋宛熠说自己还不饿,道了谢,又问:“顾老师还在睡吗?”
“已经起来好一阵子了,刚才还在中堂看见她,拿了琴出去……”职员四下观望了一圈,“好像在书房,您直走左手边那间就是。”
宋宛熠点点头,职员礼貌地冲她一笑,继续忙碌去了。
游廊尽头,耳房的门没关紧,闪着条缝,时有时无地飘出讲话声。宋宛熠在门板上扣了两下,推开门:“姐姐……”
话没说完,视线对上屋里的三个人,脚步顿住了。
顾怀翡不在,书案后坐着位约莫五六十岁的男性,鬓发花白,但双目柔和沉静,满身读书人的浩然清正之气。
案上摆着一幅画,他坐在圈椅中凝神观赏,腰背挺直,一举一动展现的都是风骨。
宋宛熠觉得有些眼熟,她在顾怀翡身上看到过类似的气质。
岑兆明听到动静望过来,温和地问:“小姑娘,你是来找谁呢?”
“我……”
宋宛熠正迟疑着,站在书桌旁边的路瑜突然发出惊喜的呼喊,然后一蹦三跳地跑过来,兴奋地抱住了她。
宋宛熠被她的冲劲撞得后退半步,右脚重重踩地,脚腕倏地一疼。
听到宋宛熠忍痛的闷哼,路瑜赶紧松手,边不由分说地把她拉进门里,边关切地问:“小姐姐我撞疼你了吗?”
“不是。”宋宛熠被她扶着,费劲地往前走了几步,“是昨晚……”
想到昨晚崴脚后,在这间书房里发生过什么,宋宛熠面上一红,说不下去了。
路瑜打量着她不对劲的走路姿态,欲言又止的羞涩,以及蕴藏春光水色的眼眸,猛然顿悟了。
“嗷!!!顾老师!!!”路瑜平地吼了一嗓子出来,惊得祁鸣手机一歪,打游戏按错了键。
祁鸣回头:“你大惊小怪什么呢?”
路瑜狂喜过后,情绪急转直下,满脸怒其不争,心痛道:“顾老师真是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我让她做正事,没让她不做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