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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夜深人静道春心 ...

  •   二人肩并肩坐在巨石上,谁也没有先开口。老人微弓着身子两肘轻搭膝盖,目光落在眼前的砂石地,余光却一直盯着身旁的冷暮云。
      山顶上安静得能够听见风声,两个人谁也没动,似是在等待一个吉时。

      半晌,冷暮云终于开了口,“林前辈,上次见面之后,发生了太多事,晚辈……晚辈不知从何说起。” 冷暮云深吸口气。满腹情绪堵在心口,让他有些呼吸不畅。
      “慢慢讲,我们有的是时间。” 老人柔声道。
      冷暮云点点头,突然转过身,从巨石背后的缝隙里拎出一个陶罐,扯开封口的油纸,登时酒香四溢。
      “你这是……” 老人有些吃惊。
      冷暮云没言语,捧着罐子仰头咕嘟了几口酒,那模样豪放得很,只是配上他清秀的面庞,倒显得十分可爱。
      放下酒罐,他呛咳几声,又用袖口抹了抹嘴,“前不久几大门派与楚夕在浑栖谷一战,不知前辈可有耳闻?” 冷暮云转头直视老人。
      自己被点到,老人当即一怔,没想到一口酒能让冷暮云这么直接。佯装思索半晌才幽幽道,“好像是有些传言……莫非是真的?”
      冷暮云点头,继而垂眸,“是……我们各大门派几十号高手在浑栖谷外死守了三天三夜,终于等到了那小魔头……”
      老人一听“三天三夜”,不由得心疼起来。浑栖谷外皆是荒山,冷暮云在那却食短水的地方风餐露宿了三晚,定是受了不少苦。若放到现在,就算胜算不高,楚夕说什么也不会耗上三日才现身。

      冷暮云又喝了口酒,一口气将他们打得如何艰难、如何引那两位前辈现身,都一一道与老人。老人默默听着,不时点头,脑中也不禁浮现出当时情景。
      “裴师叔和东方前辈恐怕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开启了山谷的自毁机关,一瞬间整座山地动山摇。所有人都往山下跑,就连我师父也不顾裴师叔死活,头也不回地带领大家下山……只有楚夕,明知道山要塌了,却还是跟着他师父去了。” 冷暮云叹口气,抬头望天,“那一刻,我真不知道何为是何为非了。所谓侠义,不就是以小我之力成就大善吗?再说,那可是我们的亲师叔啊……” 想到这,冷暮云不禁冷笑一声,“呵,这点情义,我们倒不如一个刽子手。”

      老人听他提起东方景,本也被勾起一股忧伤。可听了冷暮云的后话,隐隐感觉这话中饱含了对自己浓浓的敬佩,便不禁偷笑起来。当时自己之所以义无反顾地跟着跳进洞去,倒也不全是为了什么大义。打小生长于谷中,对于谷中机关他了如指掌,阻止山谷坍塌,并不是件难事。没想到这一幕被冷暮云看在眼里,竟成了一大壮举。想到这,老人不禁嘴角上扬。

      “林前辈,您在听吗?” 冷暮云的声音传来。
      老人坐直了身子,深吸口气正色道,“我听着呢。楚夕这么做,确实有情有义……” 自己夸自己,总觉得有点没脸没皮,“只是刽子手这叫法……”
      “说实话,楚夕这人,晚辈也越来越看不清。” 冷暮云泄了气,愁云再次爬上眉头。
      “哦?你不是向来视他为第一劲敌?” 老人歪了歪脑袋。
      “过去是这样的……可是近日来,晚辈总觉得,这人没那么坏。”
      “说来听听。” 老人饶有兴趣地看向冷暮云。

      冷暮云低头沉思了半晌,思绪也回到了浑栖谷中的那几日。
      “楚夕跟着东方前辈进了山洞,我也跟了进去。一半是为了裴师叔,一半也是为了抓楚夕。那山洞一路塌到谷底,我们虽然都受了点伤,但总算活过来了。只是东方前辈伤势太重,终是没能撑过去,而裴师叔在这世上除了东方前辈便再无牵挂,也随之殉了情……” 说到这,冷暮云不由得哽咽几声。老人掏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冷暮云小声谢过后,将手帕抚上眼角,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钻入鼻子。

      待平复了气息,冷暮云继续道,“我和楚夕把两位前辈就地葬了,然后便试着找出口。可楚夕说山谷坍塌得太严重,几个出入口的机关都被毁了。就这样,我们二人在谷中度过了四日……” 冷暮云不再说下去,似乎有些事情难以启齿。
      老人也不催,静静地等着后话。

      可冷暮云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楚夕那宠溺的眉眼、那飘逸的身姿、还有坚实胸膛在眼前闪过无数回,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一不做二不休,拎起酒壶刚要往嘴里灌,手臂却突然被人拦住。
      “别喝了,说不出口便下次再说。” 老人心疼地瞧着他。私心是绝对想听那人心里话的,可却又实在不愿看他受罪。
      冷暮云却摇头,“您不知道,这些话堵在晚辈心里很久了,不说出来不痛快。”
      老人无奈地长叹一声,松了手。

      烈酒下肚,冷暮云双眼也变得清明不少。
      “照理说我们两个死对头被困在谷中,应是个你死我活的下场,可他却杀心全无。而我呢,开始因着怀有一丝出谷的希望,留了他一命;到后来……到后来便不想杀他了。”
      “为什么不想杀他了?你不是一直想一剑取了他性命吗?” 老人问道。
      冷暮云缓缓摇头,“那几日,浑栖谷天寒地冻,什么食物也没有。他又是抓田鼠、又是生火的,中途我们上了他的老巢,拿了些金疮药,他自己不用几乎全给了我。结果半夜他发起高烧,整个人不停在抖,我这才知道他的伤有多重……” 冷暮云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红。只可惜老人此时此刻也思绪万千,并未瞧见。
      老人低头兀自回想着。那夜自己确实难受得紧,不知不觉昏了过去。至于不停颤抖这惨相,若冷暮云不说,恐怕他自己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但他明确地记得,醒来之后伤口明显被处理过,身上也盖满了稻草。而冷暮云抱膝坐在一旁,冻得像个冰人似的,让人心疼得不行……对于那夜全无知觉的自己,他懊悔不已,难得冷暮云能体贴一次,自己却一丝一毫都没看到。

      “你怎知道他伤重?” 老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打断了冷暮云话头。伤在腰侧,撩衣服什么的理应是必然……老人很是好奇,这些话从冷暮云嘴里说出来,究竟是什么味道。
      “我,我……习武之人,应该都能瞧得出……” 纵然视林前辈为知心老友,可扯衣服吸脓血这种事却是如何也不能对外人言说的,冷暮云只得局促地褶了过去,“不过他的伤也恢复得很快,第二日便生龙活虎了。那几日他什么都让着我,就算我犯了错也一句指责也没有,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哦?那他原来是什么人?”
      “原来,原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头。冷血无情,视人命为草芥。” 这一串词冷暮云说得顺畅,仿佛刻在了他脑子里一般。
      “或许是你没看见他另外一面。”
      “也许吧……林前辈,说实话,他如何本与我无关,我冷暮云行得端站得直,便也无所畏惧。只是……只是我自己,好像也变得不像我自己了。”
      老人抬了抬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冷暮云咽了口唾沫,“第四日清早,我二师兄带人来将山谷炸了个洞要救我出去。当时我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担心起楚夕来。于是便想了个主意,暗中帮楚夕逃了出去。” 冷暮云声音越来越小,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我竟然欺骗师兄,为了帮一个邪道中人……林前辈,晚辈是不是当真入了歧途?”

      老人见冷暮云泪眼汪汪,缓缓摇头道,“世间善恶,本无定论。跟随你的内心,不要被他人之言所困。我虽长你不少,却也不能为你断言孰善孰恶。善恶之分,终是要靠自己来辨。”
      “可若楚夕并非大恶,那么我们武林正派,岂不也并非大善了?”
      “我不能告诉你对错,但有一句话是肯定的: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

      冷暮云低头沉思半晌,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眉头却并未舒展。
      “林前辈,晚辈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当然。”
      “有那么一个人,与你非敌非友,很少碰面,但你却整日整日地想起他,并且每每想到这个人,心绪就不能平静,有股力量仿佛要破膛而出,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这种思绪充斥了整个身体,让人无暇去想别的……”

      老人愣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那样开怀,那样由衷。
      “小子,遇到心上人了?” 老人坏笑着问道,心里却甜过蜜糖。与冷暮云不时常碰面,却又让他挂怀之人,简直舍我其谁!只是那句“非敌非友”略有些模糊。

      “心上人?” 冷暮云被这词吓了一跳,脸也立刻变了色,仿佛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恐怖的一句话。“没有没有,晚辈就是随口一问……” 冷暮云连忙摆手,脑袋也摇得如拨浪鼓一样快。
      见他否认得如此坚决,老人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笑意浓浓道,“好,我也不为难你,就不问你那个人是谁了。你说的这种人啊,我年轻时倒也真遇到过那么一个。” 老人勾了勾嘴角,意味深长地看着冷暮云。
      可冷暮云却刚从方才的恐慌中舒缓过来,并未察觉到这笑容的深意。只要林前辈不追问,便仍能将这份思绪埋藏在心底。他侧了侧身,准备听林前辈将故事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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