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少侠请跟我走》夜度孤云

92、愁怨满怀诉何人

　　天色虽暗，但浮玉后院却一点也不平静。多半数弟子拥在江洋房门口，压低了声音窸窸窣窣地议论着。
　　冷暮云站在不远处的阴影中呆望，竟有些不敢靠近。房门打开，一人端了血水，一人揉着团带血的纱布，急匆匆地往外走。那团鲜红被围观弟子们看在眼里，也深深刺在冷暮云心里。什么委屈、什么不平，立时没了踪影，余下的只有深深歉意。说到底自己终归脱不了干系，倘若在浑栖谷中一剑解决了楚夕，或是被他解决，二师兄便也不至于受伤。

　　门并未关严，屋内油灯昏黄，人影憧憧，一片忙碌。围在门口的众弟子们见门未关，也呼啦一下凑了上去，冷暮云也只能从缝隙中略窥一二。然而越是如此，心下越是不安。那创口看似不大，可深度未知；那苍鹰本性吃蛇，倘若喙上沾了什么剧毒，那二师兄怕也是凶多吉少。有那么几瞬，冷暮云几乎冲动得要迈开步子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可冲进去又能如何？不过当了众师弟的面自取其辱。反复纠结中，房门“吱呀”一声敞开，围观的弟子们纷纷后退两步，嘴里唤着“大师兄”。
　　冷暮云心脏几乎停跳一拍，赶紧慌张地隐在一座房屋后，生怕被文卿尘瞧见。

　　“二师兄没事，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文卿尘拿着块白布擦了擦手，声音略显疲惫。
　　“大师兄，那鸟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哪个弟子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就当那鸟疯癫了吧。禽兽之事我们想不明白，也不必去想。你们二师兄无事，过上十天半个月的就能恢复了，所以此时到此为止。时候不早了，都快去吃饭吧，别让李叔干等着。” 文卿尘摆了摆手，似是不愿再讨论这个话题。
　　弟子们虽好奇，但大师兄分明下了逐客令，也不便多问，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小院终于回归了应有的宁静，文卿尘看着师弟们的背影化作一个个青色的小点，长叹一声转身就要进屋。这时，一个力量拉住了他的手臂，“大师兄。”
　　回头，只见冷暮云正死死抓着他的袖子，两眼水汪汪地小声唤着。他们所站之处是个坡地，文卿尘居高位，冷暮云站在下方。文卿尘低头瞧着自己那可怜巴巴的师弟，心里也是一揪。
　　“……你也回去吧。” 文卿尘微微一叹，并未多言。
　　“大师兄，我想去看看二师兄。” 冷暮云瞥了眼那间昏黄的小屋，抿了抿嘴。
　　文卿尘拂开冷暮云的手，淡淡道，“江洋他没事，不用担心。你先去吃饭吧。”
　　“就让我看一眼吧，就看一眼！” 激动之下，冷暮云几乎要扯开文卿尘的外衫。
　　“看什么看！还嫌不够乱吗？！” 文卿尘不觉提高了声音。
　　冷暮云吓得踉跄了一步，向来温和的文卿尘从未对他如此严厉。

　　文卿尘仿佛也意识到自己失控，轻咳了两声，语气恢复了平静，“你二师兄的伤深是深了些，但没事，真的。现下人有些发热，昏昏沉沉地心情也不好，你就让他好好休息吧。”
　　冷暮云缓缓松了手，两眼无神地看着眼前一尺见方的地，讷讷道，“大师兄你也怀疑我吗？”
　　文卿尘一怔，完全没想到冷暮云问得这么直白，“……说实话，我不相信这事是你做的。可那鸟直冲江洋而去，又是在那么关键的时候……就算我说和你无关，别人能信吗？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的。” 文卿尘顿了顿，“你自己，有解释吗？”
　　冷暮云失神地摇摇头。要怎么解释？那些所谓的“解释”，他是一个子也说不出口。
　　文卿尘点点头，“我想也是，你若能解释清楚，恐怕早就站出来了，方才也不至于在那屋子后面躲半天。”
　　冷暮云猛一抬头，原来大师兄都看在眼里。
　　文卿尘一手搭上他肩膀，幽幽道，“回去吧，别再管这事儿了。追究下去，反而对你不利。我们从小看你长大，你的为人我和你二师兄最清楚不过，就算偶尔犯个错也不至于和你反面。这个事儿，就让它过去吧，师父那边，我自会解释。” 文卿尘捏了捏冷暮云肩膀，转身进了屋。
　　冷暮云没再阻拦，任由大师兄的身影消失在那道房门背后。大师兄虽未明说，但字里行间还是透露着不信任。阻拦，也没有任何意义。

　　文卿尘进了屋，敷一关上门，床上的江洋便撑着床沿费力地要起身。
　　“躺下，刚才还哼哼唧唧，现在又活了？” 文卿尘一把将江洋亚回了床上。
　　“啧哎，多大点事儿！刚才不是疼紧了么。对了，暮云你给打发走了？” 江洋转头问道。
　　“嗯，打发走了。”
　　“哎，这孩子，也怪可怜的，” 江洋脖子回正，两眼直视房顶，“你知道么，我刚才听他喊那么一嗓子，真想冲出去跟他说清楚。”
　　文卿尘白了他一眼，“得亏你没出去，要不这事儿更乱。你是没看见，方才你门口围了多少人。”
　　江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就算我不追究，也得有人念叨。况且这小子若是见了我这伤，依他那性子，指不定怎么自残呢。”
　　“都冷静冷静吧，但愿他能想清楚。” 文卿尘拍了拍江洋的被子，“有胃口没？我给你弄点吃的去？”
　　“行啊，那劳烦大师兄了，最好能让李叔给我弄点小炒肉。” 江洋坏笑。
　　文卿尘抿了嘴，“都这样了还想着肉呢。别想了，我给你弄点粥去。”

　　此时师弟们大多去了饭堂，浮玉东院几乎空无一人。冷暮云没有胃口，更怕与旁人碰面，便失魂落魄地向自己小屋踱去。一路思忖着，烦乱得很，几乎是凭借本能回到了那座僻静的竹子小院。还未进院，一抬眼，就见古若紫正倚着门，无聊地把玩着一颗狗尾巴草。
　　“师妹……” 冷暮云轻唤，声音有些沙哑。
　　“三师兄……” 古若紫扔了手中枯草，两手一时不知道该往哪放，显得有些局促。
　　“师妹有什么事吗？”
　　“……三师兄，我想说……我相信你！” 古若紫说完，刷的一下红了脸。好在夜色已深，并不明显。

　　一句“相信”，对冷暮云来说原本是十分难得的，可眼下从古若紫嘴里说出，却仿佛没了那份重量。小师妹对自己向来是百依百顺，她的“相信”，又有几分真诚，几分私心呢？
　　“谢谢师妹。” 冷暮云客客气气地回应。

　　本以为在冷暮云最低落的时刻做了他的坚强后盾，可古若紫却觉得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毫无回应。她轻咳两声，故作轻松道，“师兄还没吃饭吧？我们……”
　　“我不饿，” 冷暮云突然开口打断，“我有点累，想先休息了。不好意思啊，小师妹。” 冷暮云勾了勾嘴角，那笑容看起来确实无力得很。
　　“……那好吧……我让李叔留一份饭给你，你要是饿了就去热了吃……那我先走了……” 古若紫低了头，与冷暮云擦身而过，一溜烟跑远了。
　　那背影一边跑着，不时抬起右手臂在面前揉搓，仿佛在哭。冷暮云轻叹，却也没追过去。现下自顾不暇，倒真没精力去管别人。

　　独自坐在八仙桌旁，冷暮云一手托腮，呆呆地望着

　　月亮。灯未点，衣衫未换，桌上的茶壶喝空了也不蓄水，他这么一坐就坐了将近两个时辰。
　　今日十五，月圆且明亮。纵然心乱如麻，冷暮云也并未忘记子夜的山顶之约。好不容易熬到时辰，他半点犹豫也没有，随手抓了剑出门。

　　月光将山顶那片空地打得大亮，一个身影站在歪脖树边负手而立。
　　“林前辈。” 冷暮云上前两步抱拳唤道。
　　老人转身，眯起眼笑得慈祥，“来啦，那咱们开始吧。”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关于楚夕、关于师父、关于路家、关于那只苍鹰……冷暮云有一肚子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现在终于见到了林前辈，竟一时语塞。
　　“怎么了，有话要说？” 老人见冷暮云依旧保持那个抱拳的姿势不动，问道。那日路家事发，楚夕离开宛城后便趁着天色未明，赶至霏微药庐命莫霏霏撤离。二人同行一路北上，莫霏霏自然也同他提到冷暮云登门造访一事。对于冷暮云的心事，他楚夕自然有兴趣倾听，今日终于来了机会。
　　可谁知冷暮云并未就坡下驴，而是局促地低了头，“额，哦……没有……” 他迅速放下双臂，乖乖地蹲在地上开始捡起了石子。

　　老人倒也不气馁，心道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他站在旁边，低头瞧着默默捡石头的身影，眼神充满宠溺。说起来二人也就几日没见，他却思念重重，今日也忍不住早到了将近一个时辰。
　　没一会儿，冷暮云便敛一把石子起身，老人也登时收了笑，故作认真地瞧着冷暮云的一招一式。

　　冷暮云满脑子满肚子委屈和不解，又哪里能集中注意力去掷石子？一连几颗石子，要么就直冲山下而去，与歪脖树相距足有一尺多；要么就无力地打在树上，半点树皮都没擦下来。

　　“等一下。” 老人发话，弯腰随手捡起一颗石子，贴到冷暮云身后。左手扶住他肩膀，右手将石子塞入冷暮云手中，接着轻握他手腕缓缓将手臂抬起。两个身体前后相依，手臂交叠，老人柔声道，“你的力道使的不对。那股力量要由内而外，贯通整个手臂。你不要使劲，随我的力量走。” 说吧，老人弯了弯手肘，将冷暮云的胳膊带向里。然而尚未发力，便感觉身前之人呼吸越来越快，“怎么了？” 老人柔声道。

　　冷暮云微微颔首，早已没心思练什么暗器，方才林前辈那番教导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忽的扔掉手中石子，挣开了老人的手，回身道，“林前辈，晚辈有话跟您说。”
　　冷暮云这一挣来得突然，老人未能反应过来，两手还向前悬在空中。
　　一时间，两人相距不到一尺地面对面，倒真似拥抱一般。不过好在冷暮云胸中烦躁，并未察觉。

　　老人瞧着面前那双眼睛湿润得晶亮，似是一碰便能梨花带雨一般，便一下子软了心，点点头，手臂也化拥为揽，轻搂着冷暮云去了一旁的巨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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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期待的掉马越来越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