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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Chapter 65 ...

  •   他就是如此聪明的孩子,
      或许正是太聪明,活在这个世上会很煎熬。——摘

      “叶副队,咖啡买回来啦!”
      梁延一路端着杯子小跑冲进来,截断了秦觅后面的话。

      刚才叶煊分明从秦觅眼中看到了不可捉摸的情绪,就在他觉得快要抓住什么的时候,戛然而止。

      他不甘心地看着秦觅问:“还有呢?”

      经他提醒,正在抱怨梁延不多买几杯的吴一用也被拉回思路:“对对,还有呢?”

      秦觅回头看叶煊,两人一站一坐,神态举止均和平时无异,相隔也不过几步,却生出一种遥遥相望、咫尺天涯的感觉——秦觅的眼神里是陌生的情绪,锋利而悲悯,像隐藏在阴云背后的一轮血色残月,光和影一起穿破迷雾直射进叶煊眼中。

      不拨云见日,终不得一窥全貌。

      这时,叶煊问:“她出生在一个怎样的家庭?”

      这问题像一剂强心针打在秦觅心上,他耳边忽然回放电影般跳出一段段支离破碎的场景。

      “这是神赐给你的天赋!”
      “这就是你的天赋,我不可以,妈妈不可以,弟弟也不可以,只有你!只有你能记住!孩子,你不想好好使用它吗?”
      “你没有选择!记住它!记住它——!”

      “错了!有公式记错了!你不用知道这是什么,你只要记住它们!”
      “你那么聪明,不应该犯这样的错!孩子,你用心了吗?回答我,秦觅,你用心了吗!你能记住这些公式吗?能吗?回答我!不许哭,回答我!”
      “我要你牢牢记住,哪怕半夜醒来也能完整默写,哪怕闭着眼睛也能把每个符号写在正确位置!不能出错!不能忘记!秦觅,你是个好孩子,聪明的好孩子是不应该偷懒的,记不住就不许离开房间!”

      “哥哥!我要哥哥——”
      “哥哥在学习,我们不要打扰他,妈妈带你去买酸角糕吃好不好?”
      “我要哥哥,我要哥哥!”
      “他什么时候记住了,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一辈子记不住,你就没有这个哥哥了。”
      “哥哥——”

      压抑而逼仄的房间,哭喊不止的孩子,争吵不休的父母,还有复杂深奥的化学公式,全都裹挟着巨大的压力铺天盖地而来,掀起滔天巨浪,顷刻间便要将他溺毙在那里。

      “秦顾问,你的咖啡。”梁延见他不动,轻轻用手背碰了一下他的胳膊,“秦顾问?”

      秦觅猛喘出一口气,重获新生般将视线重新聚焦在叶煊脸上,接过咖啡的同时收回了神思,抿唇微笑说:“没有了。”

      叶煊眯了一下眼睛,敏锐注意到秦觅反常的神色转瞬间又隐没下去,沉回了幽深的眼底。

      而他再次站回了雾里看花的大幕前。

      秦觅很快移开视线看其他人,微笑着解释:“这也只是初步接触后的推测,还要进一步和葛妍沟通我才能做出更准确的判断,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顿了顿,“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干活干活!徒弟,买咖啡去!”吴一用大声招呼。

      而叶煊始终坐着一言不发,目送秦觅回到审讯室才不声不响重新戴上耳机。

      秦觅进审讯室的时候葛妍正蹲在沙袋旁玩剩下的沙,不知道在堆沙堡还是随意抓着玩,一听见声音很快就站起来,草草抹掉手指上的细沙就把手背到身后。

      秦觅抿唇一笑,晃了晃手里的咖啡:“你可能还要和我再待一会儿了。”

      葛妍接过咖啡却拿在手里没喝,不管秦觅走到哪里都会随着他转动身体,始终保持面对秦觅的状态。

      秦觅抱起沙袋又往沙箱里加了点沙,“今天之内我得把这些东西整理好,可能顾不上和你聊太多,你先坐吧。”顿了顿,“要是你还紧张的话,坐到这边来,我坐嫌疑人的位置。”

      “没关系,我想站着。”她犹豫了两秒才说,“我可以帮你。”

      “来吧。”秦觅冲她笑着招了一下手,低头整理沙箱时顺嘴闲聊似的说:“他们请你过来配合调查是因为你和奚白烟是好朋友?在学校的时候我以为你们只是同班同学,私交不深。”

      葛妍没回答,低眉顺眼地用手指甲轻轻扣咖啡杯盖。

      “请你帮我把沙袋放回去,谢谢。”秦觅说,“我听同事说奚白烟出事前你来市局报过案,你那么担心她居然和她不是好朋友,因为她成绩不太好?”

      葛妍摇头,“是他们不愿意跟我做朋友。”

      秦觅依然维持着闲聊的状态,面不改色问:“‘他们’是谁?”

      这次葛妍没有很快回答,她先把已经不剩多少沙的袋子轻轻放回原处,走回桌边看着那杯咖啡,几次想开口又忍了回去——秦觅担心她又学蜗牛缩回壳里,正打算跳过这个问题,却听她说:
      “她最喜欢喝卡布奇诺了。”

      “谁,奚白烟吗?”秦觅当然猜得到是谁。

      葛妍冲他微点一下头说:“只有她愿意和我说话。有时候放学了我们会一起去学校旁边的咖啡厅里写作业,她其实想好好学习,只是还没找到方法。”

      “那她死了,你很难过吧。”秦觅直截了当说完又补上一句,“麻烦你帮我倒一点水在沙盘上,就用你刚才喝剩下的就行。”

      葛妍拿起纸杯在沙盘左下角停住问:“这里可以吗?”

      “当然可以。”秦觅等她倒完又问,“既然你们是好朋友,为什么跨年那天晚上你没跟她一起去老槐树?”说话间手上也没闲着,在刚才葛妍倒水的地方粗略挖出一个湖泊的形状来。

      单向镜后面周文皱眉道:“他会不会太直接了?”

      叶煊只摇了摇头。

      葛妍盯着沙盘左下角那个蓝底的“湖泊”,窝窝囔囔说:“他们不喜欢我。”

      这次秦觅没问“他们是谁”。

      他什么也没问,反倒笑了:“我明白了。同学之间产生矛盾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更不是不可原谅的,等你长大一点就会意识到这非常正常,而且还有点幼稚。你会喜欢一个人,当然也会讨厌一个人,所以也应该学会接受别人的喜欢和厌恶。你做不到让每个人都喜欢你,谁都做不到,所以和喜欢你的人做朋友就可以了。”

      类似的话大概在微博鸡汤博主的页面上天天都有,这种馊鸡汤在现如今这个社会里,别说成年人喝不下去,连孩子都劝不好了,如果有人还能听进去这种陈词滥调,十有八九都是正“亲身经历”并“感同身受”。

      秦觅显然吃准了葛妍的心理才会这么说。

      “可没有人喜欢我。”葛妍果真难过起来,说完还不忘严谨地补一句,“我爸妈也更喜欢我弟弟。”

      “谁说的?我就很喜欢你。”秦觅坦言说,“和你待在一起没有压力,很舒服自在。奚白烟说不定也是因为这个和你做朋友,她也喜欢你。帮我拿一个玩具,谢谢。还有潘少凡,不就是他陪你来市局的吗?他也算你的朋友吧。”

      “世界上不会有谁是没人爱的可怜虫,每个人都值得被爱。”

      单向镜后面的王浩宇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悄声说:“秦顾问也太温柔了吧!四眼儿,我长那么大从没有人当面跟我说:我很喜欢你。男的女的都没有!”

      江北桥不想发表感慨,但又不会拒绝人,只好压低声音回:“我也没有。我爸我妈都没跟我说过。”

      王浩宇顿生同病相怜之情,只差没执手相看泪眼,一把抓住江北桥的手:“让我们互相鼓励一下,打破零记录的尴尬——我喜欢你。”

      江北桥的表情十分难以言喻,一把抽出手,硬邦邦回:“我不喜欢你。”

      “卧槽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你空手套我一句告白你个心机婊!”王浩宇出离愤怒了。

      在他正要继续扯皮时,前面转过身的周文一个眼神把千言万语都杀了回去,接连遭遇警花警草的双重打击后,王浩宇委屈巴巴嘟哝:“日子没法过了,刑侦队都是一群没有感情的破案机器!”

      “你再在后面嘀嘀咕咕不干正事,我现在就让你体会一下什么叫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

      王浩宇谁都不怕,就是不敢惹叶煊,一句话就老实了。

      “去给在学校摸排的兄弟打电话,让他们把排查重点转移到学生的人际关系,尤其侧面了解一下存不存在校园暴力和校园霸凌。”叶煊吩咐。

      “摆明了有问题,但很难从老师学生那里问出什么,看葛妍态度就知道。”谢长亭说。

      叶煊双眼闪着精光,狡黠一笑,“没打算靠口供和证词破案,我只是想确定秦觅给我们指的这条路对了没有。”

      谢长亭领悟过来,兴奋道:“小胖走,我跟你去!”

      审讯室里,葛妍问:“拿哪一个?”

      “都可以。”

      葛妍扫了一圈,飞快拿起一排树林玩具递给秦觅,应该是某种常绿阔叶林。

      秦觅拿在手里把玩,像是擦上面的灰尘,“奚白烟就算发生了意外,她还是你的朋友对不对?所以不要觉得没有人喜欢你。你如果愿意和别人交朋友,至少先表现出来,就像你帮我一样,不会有人没理由地拒绝别人的好意。”说完顺手把森林玩具放在了沙盘外。

      葛妍问:“如果我表达过,他们还是不喜欢我呢?”

      秦觅爽快说:“那就换个人做朋友。”顿了顿,“再帮我多拿几个玩具吧。”

      葛妍这次想了想,拿了船和车,大概是看到湖泊的缘故。

      秦觅把船放在了湖泊里,小车也找了合适的位置放好,却故意放的很乱——果然,葛妍下意识就去整理,把所有船和车的朝向都排列好,一致向右。

      秦觅见了只是一笑:“看来它们准备上岸了。”说完又贴心地加上了从左向右的公路。

      他正在小心摆弄的时候,葛妍说:“他们看不起我,所以没有人愿意跟我做朋友,除了奚白烟。”

      “他们为什么看不起你?”秦觅双手撑在沙盘两边的桌上。

      葛妍声音有点发颤:“我长得丑。”

      “他们说我出生是我爸妈的一个‘意外’,我不配来到这个世界。”

      “我是个没加工好就出厂的残次品。”

      “他们叫我丑人,说物以类聚,跟丑人在一起时间长了也会变丑,所以没人愿意跟我玩。”

      葛妍说着都快哭出来了,审讯室内外都安静了一会儿,吴一用突然说:“老大,咱们侦查方向是不是错了?这也能叫校园暴力?读书那会儿谁没被吐槽过,我同桌天天管我叫傻逼,连我亲妈都张口闭口说生我的时候肯定挤到头了,这丫头会不会有点小题大做,把我们带偏了?”

      王浩宇悄声附和:“我到大学了还天天被隔壁寝的叫‘肥猪’,现在同学聚会都管我叫猪哥。”

      江北桥扶了扶眼镜框说:“我近视早,小学四年级后一直被叫‘四眼田鸡’。”

      同样戴眼镜的梁延弱弱举了一下手:“我也是。”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一开始还有点委屈的意思,说着说着反倒兴奋起来,开始孜孜不倦分享这些外号背后的故事,有的是一个口误和一场笑话,有的是一个典故和一次打闹——正如秦觅所说,年少时多多少少都会爆发一两次激烈的矛盾,少年人的世界非黑即白,只有喜欢和不喜欢两个选项,应运而生的承受群体自然也只分受欢迎的和不受欢迎的。

      喜欢,视若珍宝;不喜欢,弃如敝履。

      这许多年少的轻狂和无礼,直到多年后某一天想起时,才会觉出其中的幼稚和可笑和那么一丁点儿的“再也回不去”。

      这么一听,这房间里的多数人都或多或少成为过“被欺负”的一方,而叶煊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是个异类——长这么大,从没有类似的不愉快经历——没有被女同学取侮辱性的外号;没有被男同学推进厕所锁上门;有被学长堵在小巷里要零花钱;也没有遇到过葛妍口中“没有人和我做朋友”的情境。

      他的同桌都是会在他上课打瞌睡时帮他望风的好伙伴;他的男同学都是让他跑腿买瓶水就借他抄笔记的好兄弟;他的女同学都是会借他抄作业的学霸团;就连在球场上急了眼的学长们,也都是和他打一架后就能一笑泯恩仇。

      从小到大,他身边总是热热闹闹,好像从没有在学校里遇到过真正充满恶意的人,所有人的爱恨都摊开在阳光下,一目了然地像刚洗过的白衬衫,带着一股干净的洗衣粉味儿,稍微晒一晒就和新的一样了。

      以前他从没觉得这有什么稀奇,也理所应当认为全世界的学生都和自己一样——上学时狗屁倒灶的破事无非就是那几样:作业写不完、成绩上不去,上课度日如年、下课分秒必争,以及谈恋爱分分合合的那点儿事。

      从没把这些放心上的他终于意识到,原来有很多人的学生时代不只为这些事烦心。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幸运而不同的少数派。

      “我五年级被后桌男同学用泡泡糖把发尾粘成一团,死活分不开,最后一剪刀剪了,我哭了一下午,等放学见到我哥和叶煊一说,他俩给我报仇了这事才过去。”

      叶煊听谢长亭说起陈年旧事,不知想起什么就笑了,看他一笑,吴一用几人拽着他七嘴八舌问:“怎么报的仇?你们干什么了?”

      “多少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忘了忘了。”叶煊挡开所有人的手走到单向镜前,抱着手臂往里看。

      审讯室里秦觅正在安慰葛妍,一边抚慰人心,一边引导她说出更多心事。

      叶煊看着这个侧影,心猿意马想:他呢,他读书时候是什么样子?也会把作业借给同学抄吗?也会因为戴眼镜被同学取笑吗?也会收到暗恋情书和爱心早餐吗?又或者,他也有谢长鉴这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朋友吗?他受人欺负的时候有兄弟帮他吗?

      他一笑置之:秦觅这个人应该不会有这些烦恼——他那么聪明,又那么好脾气,谁会舍得伤害他。

      想到这里叶煊打断了其他人的讨论:“你们差不多行了啊,干正事呢!少为你们那点‘少年维特的烦恼’多愁善感了,非洲的小孩儿连饭都没得吃!”

      大家被噤声之后听秦觅对葛妍说:“你不愿意多说也没关系,我读书时候也没有几个朋友,一直独来独往,不如你。”

      葛妍第一次露出少女的顽皮慧黠来,眼珠咕噜咕噜转着上下打量秦觅,心里想的几乎都写在了脸上——你长得那么好看居然也会没朋友,骗我的吧?

      秦觅会意一笑:“是真的。”顿了顿,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眼睛说,“所以别让肉眼可见的东西影响了你的判断,以至于影响你的人生。”

      在葛妍的“帮助”下,沙盘上又陆续被摆放上更多的玩具,秦觅始终持有的平等自由交流的态度让葛妍卸下了部分心理防备,但也使得进度稍显缓慢。

      离开审讯室前秦觅的最后一句话是:“不管最后奚白烟的调查结果是什么,今天谢谢你。以后也许你还会想和我聊聊她,也许不会再提,都是你的自由。但她把你当朋友,至少别那么快就把她忘了。”

      葛妍眼看他端着沙盘走到门边,咬着嘴唇再也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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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到晚间两人才回家,一路上秦觅拿着给沙盘拍的照片反复看,堪称沉默寡言,到家里打开电脑就打起报告来。叶煊也闷不吭声忙自己的事,遛狗回来见秦觅连姿势都没变过,终于忍不住问:“不吃饭啦秦顾问?”

      “时间紧,我今晚必须把箱庭结果整理出来。”秦觅头都没抬一下。

      叶煊给人民币倒了一碗狗粮,蹲地上一句话还没说出来门铃就响了,诧异道:“你叫外卖了?”

      打开门却是潘少凡那小子,“怎么是你?”

      潘少凡也是仗着年轻火力壮,居然这么冷的天只穿了一件针织衫在校服里,这会儿冻得就差没打摆子,哆哆嗦嗦露出个傻笑,言简意赅说:“叶哥,你吃了吗?我爸出差,我妈开会,让我来你这儿要饭。”

      施佩蓉夫妻俩忙起来基本都不挨家,潘少凡年纪小那会儿经常被安排到市局食堂打发,同事们看他年纪小不忍心,见到就叫家里来吃,多双筷子的事也没人计较,当然也少不了来叶煊这里。只不过这几年潘少凡大了就很少再蹭饭,几乎都是拿钱自己出去买了吃。

      突然上门让叶煊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进,进来进来,先进来。”

      潘少凡也不客气,抱着书包邋邋遢遢换了鞋,和刚站起来的秦觅打招呼:“你好,兄弟你也是来蹭饭的啊?”

      秦觅:……

      叶煊一巴掌糊在他后脑勺,“叫谁兄弟呢你,叫秦哥。”

      潘少凡嘿嘿一笑,书包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和人民币闹在一起了。

      “既然多了张嘴,那我叫个外卖吧。”叶煊掏出手机后用脚轻轻踹了踹潘少凡,“想吃什么?”

      “不吃辣!不吃牛羊肉!葱姜蒜都不吃!其他都可以。”

      “几年不要饭你小子怎么还那么难伺候?海鲜吃吧少爷?来个鸡公煲,来个小龙虾,微辣……微辣是哥最后的底线,少讨价还价啊我跟你说!秦觅你呢?”叶煊拿出伺候老爷的态度来点单,点完顺手就把潘少凡从地上揪起来,“别玩了,给我写作业去!别以为你妈不在就可以为所欲为,写不完不许吃饭!”

      “我现在就饿了,什么时候能吃上?”被掐住命运后脖颈的潘少凡说。

      “刚下单少爷!就算坐火箭来也得有下锅炒的时间吧?”叶煊无语,“屁事怎么那么多,给你洗个水果先垫吧垫吧,赶紧写作业!”

      潘少凡不甘心地拎着书包往茶几旁一坐,还真翻起书包来。

      叶煊正洗苹果就听秦觅跟进厨房说:“看样子他没少来,你们同事关系挺好的。”

      “事业单位就这样,我小时候也经常到处混饭吃,跟他基本一个情况。”叶煊伸长脖子往客厅看,压低声说,“放心,吃完就给人送走,不留宿。”

      秦觅听出言外之意,却没作回应,拿起苹果切。

      “对了叶哥,我妈让我给你带了个东西。”潘少凡从书包里翻出个文件袋,跑进厨房来,“喏。”

      “这什么?”叶煊纳闷。

      潘少凡更纳闷:“不是你的报告给忘在办公室了?我妈让我顺便给你捎带过来。她可说了——”说着绘声绘色学起施佩蓉的样子来,“多大人了,丢三落四的臭毛病和你一样!”

      叶煊“啊”了一声,甩甩手上的水,又在衣服上蹭了一把,这才把文件袋接过来:“对对,忘了忘了!谢了啊。”

      “好说。”潘少凡不大在意挥挥手,“那我能不能玩……”

      叶煊抬手一指客厅:“写作业去。”

      潘少凡垂头丧气往客厅走,又听见叶煊叫他:“回来!苹果端走。”

      等人走了叶煊和秦觅一对视,一起低头看牛皮纸袋。

      他们都很确定叶煊压根没落下什么报告在市局,所以这个袋子里究竟是什么就变得很扑朔迷离了。叶煊三下五除二拆了袋子,抖落出来的全是复印件。

      叶煊见过一次——这是1.2案的案宗报告。

      原本叶煊还觉得潘少凡突然上门很奇怪,眼下终于明了,一时情绪激动起来,“这是师姐给我送的……”

      “你的重要报告。”秦觅打断他。

      叶煊压下一肚子的话,把报告全抖在了干净整洁的台面上,抓起苹果啃了一口:“今晚我们有事做了。”

      实在没想到施佩蓉不但偷偷复印了报告,还把亲儿子当成信鸽送货上门,就冲这份不用言语的心意和常人不可比的魄力,叶煊也得咬紧牙关和时间赛跑——和秦觅两人站在厨房里闷头开始看报告。

      到吃饭时间,三人异曲同工被作业和报告搞得头昏脑胀。

      潘少凡把鸡公煲里的葱姜蒜往外挑,认真态度堪比绣花,“叶哥,我听说你们审葛妍了?”

      “话怎么说的那么难听,那叫配合调查。”叶煊管他三七二十一往他碗里送过去一大勺大杂烩,还不忘压一压,“别挑三拣四,娘们唧唧的,你是节食减肥的小姑娘吗?”

      前功尽弃的潘少凡被他气的倒吸一大口气,“这年头谁还不是精致的猪猪男孩!”

      “那就拿出猪拱食儿的态度来,赶紧吃!”

      潘少凡说不过他又闷头挑起来:“那奚白烟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妈说是自杀,我觉得错不了,但就很奇怪啊,葛妍当时跟我说奚白烟有危险的时候,非常肯定,就跟她亲眼见了似的。”

      “她真这么说?”叶煊嘴里含混不清嚼着饭。

      “是啊,不然我能带她报案去吗?我那会儿真以为她见到了什么,或者至少也知道点什么。”潘少凡说,“叶哥,你觉得会不会有什么隐情啊?”

      叶煊和秦觅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给了潘少凡后脑勺一巴掌,“有个屁隐情,少瞎打听,吃饭!”

      后来聊天内容就变成了学校生活。

      潘少凡和叶煊在某些方面的确很像,大约是成长环境类似的缘故,以至于潘少凡讲的学校里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叶煊时隔多年也能找到认同感,两人你来我往聊得非常愉快。

      秦觅做了个称职的倾听者,又了解到叶煊学生时代的不少事。

      饭后又各自忙了俩小时,施佩蓉上门来接人的时候对报告的事只字不提,叶煊也只好在一片道谢声中送走人,转头就把复印件全拿到沙发上:“看完了?”

      秦觅点头:“如果报告内容属实,那确实是自杀无疑。”

      叶煊整理好报告,一并拿着一张一张往碎纸机里送,“我之前就没看出什么猫腻来,但且不说我们想借1.2案查范成江父子,好撕开贩毒网,如果真没问题,我师姐干什么把这送到我手里?”

      “或许她希望你能看出什么问题。”

      叶煊说:“我几斤几两她不知道吗……哎,会不会是想给你看看?又或者以她的身份不方便往下查?”顿了顿,又否定道,“如果连她都不敢往下查,奚白烟的死到底牵扯了什么人。”

      秦觅想了想说:“先不做凭空假设。你再想想,她还有没有别的暗示给你?”

      叶煊一边碎纸一边回忆,说来也奇怪,想起施佩蓉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当时查天河分局前,两人坐在食堂里吃饭,施佩蓉问他:相信证据,还原真相,尊重事实,敬畏生命。

      你现在也和当初一样吗?

      叶煊把纸屑倒进垃圾桶,站直身子说:“从我认识她第一天起她就告诉我——警察只相信证据。如果我们拿不出新的来推翻现有证据,就只能认。”顿了顿,一咬牙,“当我吃奶长大的吗,老子不认!没有证据就去找!走,趁天没亮陪我去一趟老槐树。”

      当两人站在漆黑一片的老槐树精神病院门口时,秦觅裹着大衣瑟瑟发抖问:“你觉得物证信息有问题?”

      叶煊的声音被冷风吹的四散飘零,“我只知道案发现场是信息最多的地方,只要存在犯罪,一定会有痕迹,全看我们够不够缜密细致。”

      “痕检那么多人呢。”秦觅说的很隐晦。

      那么多人,如果物证信息有问题,到底算堂堂市公安局的技术不行还是内部真出了大问题?

      那么多人呢。

      叶煊倒吸一口冷气,侧头冲秦觅咧嘴一笑:“我不是有你吗?”说完他三两下就从铁栏杆上翻了过去,又把羽绒服脱下来垫在墙头的碎酒瓶子上,示意秦觅抓紧上房揭瓦。

      “第二次了。”秦觅哭笑不得。

      叶煊隔着栏杆一叉腰,理不直气也壮地喷出一口热气:“秘密调查只能不走寻常路,再说和警察在一起这就是家常便饭,你得调整心态,尽快适应。来吧赶紧,我接着你。”

      等两人稳稳站在里面,一抬头,老槐树精神病院的LED牌闪着诡异的红光,只选择性亮了字体的某些部分,七拼八凑出一个——老鬼丶。

      “走吧。”秦觅打开手机手电筒,率先往前走。

      阴风阵阵,冷气拼命往脖子里钻,叶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紧拍拍灰把羽绒服重新穿上,回头看了看无人的街道,快步跟上去:“悠着点,来我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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