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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Chapter 64 ...

  •   年轻人要是做了亏心事,往往不敢照良心的镜子,
      而成年人却敢于正视。——摘

      “我还有个问题,”叶煊收敛笑容问:“今天你第一次接触这几个学生,怎么就能猜到他们会这么不配合?”

      秦觅果然顺着他的话说:“他们应该一直都很不配合吧,不难猜。”

      叶煊立刻举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左右晃了晃,表示不认同,好整以暇说:“刚才下楼前你说的是——接下来会很麻烦。心理学专家秦顾问肯定能准确区分‘找麻烦’和‘不配合’的区别,‘不配合’只是抵触情绪,‘找麻烦’那可就有主动性了。”顿了顿,突然问出一句:“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

      秦觅看向他,无比真诚回答:“没有。”

      “没有才怪!我在教室里训那伙作弊小崽子的时候,你难道不想吐槽我多管闲事?我逼着葛妍和那个什么……”

      “方老师。”秦觅贴心地提醒。

      “对,方老师,我逼着他们站出来维护正义和公平的时候,你难道没觉得我脑子缺根筋?没觉得我是个好心办坏事的愤青?”

      秦觅垂下眼皮看着自己的手,没说话。

      “哪句说对了?”叶煊胸有成竹问。

      “没有。”秦觅说,“在我心里,你是个非常勇敢的人。”

      “哟,我乍一听这怎么是要给我发好人卡的意思?”叶煊全没把话放心上,继续嘚吧,“既然你主动说到这儿了,趁葛妍没来我们好好聊……”

      秦觅抬头冲叶煊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好像满是沉甸甸的岁月,像个久经世事后能包容一切的温柔前辈,这突如其来的“慈爱”当头就把叶煊砸懵了。

      然后他听秦觅说:“有时候‘勇敢’代表无知,无知者而无所畏惧,所以勇敢。但还有一种‘勇敢’——即使明知道前方道路充满艰难险阻、天寒地冻,甚至心中充满了畏惧和不安,依然可以带着敬畏之心上路,跋山涉水,也路遥马亡,但从不退缩。”他顿了顿,“这样的人很少,你就是一个。”

      “我,我,我是吗?”

      叶煊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被人夸奖而不自在。

      秦觅迎着冬天的冷风点了下头,却没再继续往下夸,话锋一转:“至少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但我知道——‘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勇敢热情的人。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注】

      叶煊这时缓过神来了,指了指楼上,捉狭道:“那几个学生初生牛犊不怕虎,作弊后还敢顶撞老师,典型的‘无知无畏’;鄙人我呢,在你心里就是‘美国队长’,英勇正直,不怕死不怕累,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拯救世界都指望我了。是这个意思吧?”然后也不等秦觅说什么,自己接上,“组织里不允许搞个人崇拜!所以秦觅同志,你要不干脆退出组织,把我们之间的同事大爱转变为随行家属的小爱,这样至少你以后夸我也可以理直气壮一点。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行。”

      秦觅接着一本正经指出:“而且我认为他们作弊也不只是为了成绩。”

      “怎么说?”叶煊还真被他岔开了思路。

      秦觅解释:“常规来讲,学生作弊就是为了通过考试、取得好成绩,可这些学生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压力。初中考试本身就不存在挂科一说,无论如何都可以毕业,他们又在私立学校,不用为学校的升学率考虑。从他们的家庭环境来看,应该也不是为了考上重点高中——继续花钱上私立,然后出国读个野鸡大学,或移民,或回国继承家业,才是他们的常见安排。”

      “最后两句我不太认同,也不是所有有钱人家小孩儿都混吃等死。谢长鉴家里有钱吧?这孙子读书时候那较真的劲儿你是没见过,他就是我成长路上最招人恨的‘隔壁家孩子’!”

      秦觅说:“家境好和有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叶煊一下子哑火了,憋了半天居然憋出个大哈欠,又把手肘撑在石桌上拿手指头扣下巴,懒洋洋冲秦觅笑:“我发现你一说点什么吧,我就特别容易被说服。秦医生给看看是什么毛病?”

      秦觅没搭理他,“他们作弊,很可能只是把这当作挑衅规则和制度的手段。同理,给警察添堵,”他看了一眼叶煊,“也是对社会现有‘体制’的反抗。”

      “青春期逆反心理加强版?”叶煊摸着下巴琢磨起来,“这么说,我们得换个沟通策略了,不能硬来。”

      秦觅坐直身体:“这种心理也不是铁板一块。”

      闻言叶煊一挑眉,凑过去一脸讨好等下文,就差身后没摇大尾巴了。

      “从心理学上说,‘作弊’这个概念本身就包括了对‘规则’的认同。”秦觅说,“何为错?当然是先有了一个参照物作为‘正确’的标准,人们以此反推出‘错误’的概念。试图用‘犯错’来挑战规章制度,这个行为的潜意识里其实包括了对规则的认同。就好比连环杀手通过不断杀人挑衅警方,其本质是默认了‘杀人犯法’这个定义的——没有给自己画线,就没有所谓‘触线’。”

      叶煊似有所悟说:“所以不能再由着他们胡来了。”

      “所以,在教室里你做的对。”秦觅显然犹豫了下要不要说后面的话,“尽管给我们之后的工作带来不便,也可能连累到方老师和葛妍。但你做的是正确的事。”

      叶煊是何等人精,能听不出来秦觅的意思吗?

      早在教室门口看见秦觅冲他摇头的时候,他就知道当时怎么做都不会有十全十美、尽如人意的结果,只不过选择一条路后能遇上理解自己的同路人,实在是件可遇不可求的幸事。

      但他不是矫情的人,到嘴边只剩啼笑皆非了:“我真是谢谢你。”

      “那倒不用。”秦觅还真不客气。

      叶煊杵着下巴打量秦觅,嘴边始终带着一丝玩味的笑,“但说真的,你还是觉得我有点傻吧?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谁都懂,但我眼里偏揉不得沙子。”

      秦觅端端正正坐着回视他——明明是一副精明相。

      叶煊歪头问:“怎么?”

      “如果你是个完美主义者,家里为什么会堆着两个星期的臭袜子没人洗?”

      叶煊:……

      叶煊先是一阵无语凝噎,继而明白过来这是秦式玩笑,乍然奋起去抓秦觅的胳膊,然而对方早有准备,起身就走。可叶煊也不是吃素的,三两下就把人拽住。

      秦觅被拽得摇来晃去,推推搡搡间还不忘提醒:“注意影响!”

      叶煊四手八脚把他勒在怀里,不管不顾说:“招惹人民警察的后果就是就地正法!”

      正当两人抱成一团的时候,身后传来几声特别刻意的咳嗽。

      两人同时停止动作,齐刷刷回头——不远处正站在市公安局副局长陈宗、刑侦队支队长王伟强及六位干警,其中就包括王浩宇和周文。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人叶煊已经顾不上来看了,只听陈宗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分开!”

      此时连叶煊都产生了被当众“捉奸”的怪异感受,别提秦觅有多尴尬。两人闪电般分开站好,中间瞬间拉出两米距离,以恨不得画上楚河汉界的状态各自整理仪容。

      王浩宇贼眉鼠眼看看秦觅,又看看叶煊,联想之前,已经脑补了一个对抗世俗异样眼光的虐恋情深版《罗密欧与梁山伯》,正脑补着便听到周文轻叹了口气,自以为贴心地安慰:“周姐你也别难过,天涯何处无芳草,长得好看的小哥哥都有男朋友了,习惯就好。”

      知情人周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站在他们前面的王伟强猛一回头,吓得王浩宇菊花一紧,不敢再多嘴。

      “张校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叶煊,兼重案侦察组二组组长,也是我市刑侦口一线的优秀干警。”陈宗真不愧是领导,转脸就不动声色把刚才的一切揭过去,又假模假式批评,“就是年轻人太毛躁了点,还需打磨,见笑了。”

      叶煊立正站好敬了个军礼,仿佛刚才光天化日嬉闹的人不是他。

      “叶副支队年轻有为,一看就很有干劲啊!”张校长给出评价。

      叶煊打起官腔来:“还是多亏上级指导有方。”

      王伟强虽然不清楚叶煊的私人感情生活,但也听到过一点风言风语,平时没往心里去,见过刚才那一幕后又听到王浩宇的话,脑子里突然裂开条缝似的打开了新世界大门,此时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冷着脸瞪叶煊:“不像样!”随后对陈宗和张校长表示,“我去个洗手间,失陪。”

      他一走,气氛有点尴尬,张校长笑了两声说:“看得出来王队为人处事严谨刚正,正需要像叶副支队这样的年轻人,活泼热情,搭配在一起才能平衡双方利弊,最大限度为公安事业做贡献,确实是市局的领导指导有方啊!”顿了顿,“短暂接触的感受,说的不对诸位警官别往心里去。”

      “张校长眼光长远,治理有方,难怪学校井井有条。”陈宗也很客套。

      几人聊了和案件相关的内容,张校长代表学校表示会积极支持配合警方工作,陈宗当然也表态一定给出一个让各方都满意的调查结果。

      送他们走的时候,陈宗坐在车里示意叶煊上前,低声说:“三天,我们之前说好的,你可别耍赖。”

      “陈副局放心,尽在掌握。您怎么来这儿了?”

      “还不是一直没结案,大兴分局那边坐不住了,三催四请,反而弄得像是我们打算暗箱操作,赵局今天一早给我来电话说省厅那边都有风声了,我只能出面来学校走个过场,先稳一稳。”

      “辛苦您给我顶两天。”叶煊赔笑。

      “你知道就好。”陈宗说,“光知道不行,得把事情办妥。还有你和秦觅……”陈宗虽然是长辈,但平时也很少端长辈的架子说教,一时有点踌躇。

      叶煊一下就猜到他什么意思,挪了一步挡住陈宗打量秦觅的视线,笑眯眯说:“王队的脸色都快赶上吃死人肉了,青面獠牙多吓人,您就别陪他做黑白无常了,继续和老尤凑哼哈二将吧。”

      陈宗被他堵了一嘴更找不到词说,有点冒火地瞪他。

      “错了错了,我下次注意!”叶煊赶紧改口。

      陈宗对叶煊的感情生活完全不清楚,凭对他个人的了解,对刚才的事仅停留在“打打闹闹不成体统”阶段,闻言像以往一样用手指隔空点点叶煊,语重心长说:“在外面你小子注意点!”顿了顿低声说,“这辈子还想不想提正?长点心!”

      等送走他们,叶煊伙同陈宗留下的几个警察在学校侧门聚众抽烟,一根烟没抽完就说:“辛苦几位,在学校继续走访调查,所有扯得上关系的学生和老师一个都别漏,尤其6班那几个学生,再问一遍。”

      有个警察说:“人手不够啊,那么多人等着问,就我们几个得通宵吧。”

      “先问吧。”叶煊敷衍道,“时间有限,能问一个……”

      “闹了半天你就打算这么查?”正要走人的王伟强推着他的自行车过来,还是没忍住训话,“办案非儿戏,你这种想查就查不想查就不查的态度配得上组织的信任吗?”

      一见王伟强,刚才还凑头在学校门口点烟的众警察纷纷立正灭烟,当起缩头乌龟。

      “王队,叶煊不是这个……”

      “周文你们先忙去吧。”叶煊打断她。

      江北桥赶紧拽了拽周文的衣服,和几个同事火速撤离。

      “现在没人了,说说你打算怎么查。”王伟强说。

      叶煊做出个纳闷的表情来,“刚才说了啊,王队没听清楚我再重复一下——排查相关学生和老师,时间有限,问到哪儿算哪儿吧,重点问一问那几个涉案学……”

      王伟强气势汹汹猛地抬手,有一瞬间秦觅几乎以为他要动手打叶煊,下意识伸手去拉叶煊。

      然而那只手只是立在空中,示意叶煊闭嘴。

      叶煊这时候倒很乖巧,两根手指在嘴唇上比划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真闭上了嘴。

      王伟强却给气得捂住心口猛喘气。

      “王队没事吧?悠着点,您老人家心脏可刚搭过桥!”叶煊赶忙扶住他。

      王伟强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糊弄我可以,别糊弄自己就行!”说完甩开叶煊的手,翻身跨上自行车,脚一蹬就走了。

      目送走积极响应健康出行的王伟强,叶煊回头冲秦觅耸耸肩,表示出对这些中老年十分无语但及其包容的态度来:“人到中年,不容易,体谅一下领导。”

      两人一路往僻静的校园小路走,秦觅说:“你不信任他。”

      叶煊这会儿神情严肃了:“去医院接你前我查过记录,登录内网系统改动11.6案鞋码物证信息的警号是160014,你猜是谁?”

      答案显而易见。

      叶煊绷着下颌说:“11.6案调查期间王伟强还在家休养,停职期间他有什么理由登录内网,还擅自改动案件信息?说白了他连11.6案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

      “你冷静点。”秦觅说,“我明白你把人都支走的目的,也知道你不想对王伟强透露任何有用信息。但既然你可以查到记录,和你同级别或更高级别的人都可以查,虽然通常情况下没有查的必要,但他明目张胆用自己的警号口令登录内网做这件事,一旦有人查,他立刻就会暴露。太冒失了,不合理。”

      叶煊压下心头火说:“正因为还有疑点我才没往上报。”顿了顿,“但你要我相信他是清白的,不可能。”

      “那你信任我对吗?”

      叶煊停下脚步看着身边的人,静静地点了一下头。

      秦觅像吃下一颗定心丸似的松了一口气,片刻后才说:“既然一环扣一环,我们就逐个击破——我想和葛妍好好谈谈。”

      叶煊一拍手说:“心有灵犀!我也觉得她是突破口,正打算拉你上楼见她。不过这次咱们得换个问法,不能走常规路子,这小姑娘可能比那6个还棘手。”

      秦觅没和葛妍打过交道,但叶煊却对她印象很深,只是短暂接触就能感受到她内心里的自卑、胆小和怯懦,这样的人很难敞开心和别人聊,何况是面对警察的询问。

      她什么都不会说的。

      不开口说话,就无法获取任何信息,这远比一通胡扯还难对付。

      “我有办法让她开口。”

      叶煊有点惊讶看向秦觅,没想到两人又想到一起去了。

      大概秦觅以为他不信,解释说:“我想对她进行心理辅导,当然是征求过父母和她本人同意之后。如果可以,我需要一个安静、安全,相对封闭的环境,但需要全程录像,市局审讯室能用吗?”

      叶煊笑着打了个响指说:“必须太可以了!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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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征得葛妍父母的同意后,叶煊又跟班主任打了招呼,直接把葛妍接到市局。而审讯室按照秦觅的要求,封闭且安静,自带的监控摄像头全都关了,只用两台DV进行录像,堪称教科书级别的违规操作——关摄像头前叶煊没少给安保部门塞烟。

      葛妍一个人坐在里面,始终垂着头。

      叶煊站在单向镜前看她的时候,心里多了几分茫然,到这时候才跑出一个疑问:为什么要对她进行心理辅导?

      吴一用和王浩宇气喘吁吁进来,“老大,秦顾问到底要干什么?”

      王浩宇说:“他让我们帮忙搬了一袋沙你知道吗?整整一袋!”

      “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叶煊坦诚说。

      众人:……

      周文建议道:“还是把摄像头打开吧?”

      “不行。”叶煊坚决道。

      摄像头一开,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做过什么,得出了什么结论,就都有迹可查——甲乙丙丁可以查,赵钱孙李可以查,王伟强也可以。

      周文继续劝:“至少执法记录仪开着有什么问题也说得清,这是规定!叶煊,秦觅不是编内人员,私用审讯室已经违规了,你能替他担保什么?那里面是个未成年!真出了事你能替他坐牢吗?”

      叶煊侧头看她,反问:“秦觅只是进行心理辅导,能出什么事?”

      “那使用摄像头和执法记录仪又有什么问题?”周文问出了大家的疑惑。

      叶煊做出一副不胜其烦的样子,半真半假说:“心理辅导过程和内容需要严格保密,心理状况是个人隐私,这还用我说吗?那两台DV也是为了查案,征得葛妍本人同意后才开的。”顿了顿沉声说,“秦觅有他的职业操守,我有我的。现在我选择无条件相信他,出了事我担着,就这么简单。”

      话说着秦觅正好开门进去,大家的注意力一转移,没想到还真糊弄过去了,没人再提出异议。

      秦觅抱着一个大箱子,艰难地卡在门边:“久等了。”

      葛妍抬头看他,立刻坐直了身体。

      “可以请你帮我吗?”秦觅怀里的大箱子显然不轻。

      葛妍反倒问:“我可以帮你吗?”

      “为什么不可以,只要你愿意。”秦觅勉强从重压下寄出个微笑。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随意走动吗?”

      秦觅明白过来,像是听了一个笑话:“当然可以!你不是嫌疑人和犯罪分子,警方只是请你来配合调查,没有人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你愿意帮我吗?再不来搭把手我可能撑不住了。”

      谁能拒绝得了秦觅的请求呢?

      叶煊从没有在这个视角观察过秦觅,更没有见过他运筹帷幄掌控全局的样子,见识到他精准运用个人魅力的手段,一时间有点难以置信——这是秦觅吗?

      正想着,他们已经合力把纸箱放在了审讯室桌上,秦觅站直身子对葛妍露出一个极具杀伤力的“邻家大哥哥”笑容:“小姑娘力气不小,谢谢你。”

      吴一用凑过来问:“他冲别人这么笑,你也不管管?”

      叶煊:……

      旁边的周文咳嗽了两声,吴一用跟蜗牛似的缩了回去。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叶煊想。

      审讯室里秦觅继续保持着微笑:“你不用紧张,负责询问你的人不是我,我是文职人员,他们在开会忙不过来,所以让我来陪着你。”顿了顿,“坐吧,喝水吗?”

      葛妍拘谨地坐下,“不喝,谢谢。”

      秦觅站在旁边拆箱子,和葛妍闲聊的过程中问了一些基本情况。

      一开始几乎是秦觅自问自答状态,总是要他给出选项,葛妍才会惜字如金地应一声,整个过程里秦觅的谈吐和言辞一直礼貌得当,加之他本人的长相和气质都不带有攻击性,凭借友好耐心和温和有度,终于勉强和葛妍熟络起来,开始正常交流。

      “这些是什么?”半个小时快过去了,葛妍终于第一次主动说话。

      “这个是沙箱。”蹲在地上的秦觅把沙袋划开,将消毒处理过的细沙统统倒在一个扁长的箱子里,那箱子没有盖,里面装了什么一目了然,被他抹平整后也端到了桌上,又指了指葛妍正在摆放整齐的东西,“这些是配套的玩具。”

      “是做什么用的?”这些积木一样的东西让葛妍有点摸不着头脑。

      秦觅说:“一种心理疗法的辅助工具。”

      闻言,葛妍快速收回了手,随即意识到秦觅可能看到自己的行为,又找借口说:“我有点渴了,我去倒杯水可以吗?”

      “当然可以。需要我帮忙吗?”

      “我自己可以。”葛妍走开的时候偷偷瞧秦觅,见他始终低着头在整理玩具和沙箱,好像压根没注意到刚才的行为,这才放下心来去倒水。

      秦觅站直身体活动了一下,“没想到整理这些东西还挺费时间,累吗?我去买杯咖啡提提神,给你买卡布奇诺可以吗?顺便催一催他们。”

      葛妍没多说,端着水杯目送秦觅离开。

      叶煊立刻说:“去买咖啡,卡布奇诺和拿铁,拿铁少糖。”

      “好!”梁延小跑着出去了。

      没几秒秦觅就绕进了这边的房间,一进来就变回秦顾问公事公办的嘴脸:“可能要临时改变计划,我想瞒着她。如果直接告诉葛妍接下来要为她做心理疗法,很可能她会产生抵触情绪,适得其反。”

      叶煊说:“你才刚提了提,她就没再碰过那些东西,现在的孩子太精了,你有把握吗?”

      秦觅想了想说:“箱庭疗法必须要对方配合才能达到最佳效果,坦白说我没试过这种情况,但我认为可以一试。”

      “行,那就做吧。实习生给你买咖啡去了。”叶煊一转身坐下,翘着二郎腿冲天花板发呆。

      “秦顾问,这是什么啊?”吴一用终于找到机会问。

      叶煊稀奇地看他一眼,心说你小子还有勤学好问的时候?

      吴一用很快领会这眼神的意思,说话也自带感叹号一样:“梁延那小子问的!刚才一直在我耳边嘀咕,烦死了!《十万个为什么》都没他问题多!一会儿他回来我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我耳根都不得清净!”

      秦觅解释:“箱庭疗法是心理治疗的一种,也叫沙盘游戏。大多数情况用于心理诊断和综合性心理评估,也是一种心理教育技术。我们通常会用箱庭疗法来和表达能力弱的儿童和有表达障碍的疾病患者、特殊人群进行对话,了解他们的内心活动,比如自闭症、抑郁症。”

      “怎么对话?”吴一用看着审讯室桌上五颜六色的小玩具,感到很玄乎。

      “通过沙盘上的玩具摆放投射对方的心理活动。”秦觅说,“简言之就是观察和记录对方触碰过的每一个物品以及他们的摆放顺序和位置。相对应的会有一些规律性的推论,可以从浅入深地了解对方的心理状态。当然更多还是看心理咨询师的个人综合素质,毕竟工具是死的。”

      “这么牛逼吗?”王浩宇惊叹出声。

      吴一用赶紧问:“那刚才她不是一直在整理那些飞机火车、野兽家禽、桌椅板凳的玩具吗?你看出点什么了?”

      这下连叶煊都好奇了——这么短的时间内,秦觅真能从葛妍的一举一动中找到突破口?

      秦觅转头看向审讯室里的葛妍,好一阵才说:“我只是请她把玩具拿出来放好,她却主动分门别类把玩具摆放整齐,甚至行列之间都非常工整。”

      “强迫症,我懂,和我妈一样。”吴一用插话。

      秦觅却不作声。

      叶煊来回在秦觅和葛妍身上看,隐约觉察到秦觅的不自然,正要打断他们的答疑解惑大会,秦觅却又开口:“她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也很聪明,但很怕犯错,大概是受原生家庭的影响——父母对她寄予厚望,逼迫她达到一些近乎苛刻的要求,做对没有鼓励,一旦做错就会有惩罚,多年下来她凡事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顿了顿,“因为害怕受到惩罚。”

      “家庭暴力?”江北桥突然问。

      秦觅始终盯着葛妍,眼里翻涌起一丝怜悯的波澜,闻言摇了摇头,“不像。这个‘惩罚’不一定是字面意思和常规理解。”

      “那会是什么?”吴一用没心没肺问。

      所有人都等着秦觅给一个合理解释,等着他做出专业的结论,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

      他却一言不发,透过单向镜看着审讯室里那个女孩,镜面中两道身影仿若重合。

      有一瞬间,像看到了自己。

      然后他说:“对一个孩子来说,感受不到爱和家庭的温暖,难道不算一种惩罚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Chapter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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