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锦面也要葱花》谈笑风流

7、应怜风月两交错2

　　饭桌这头，有情人哝哝低语，耳鬓厮磨。

　　饭桌那头，慕容麒怔怔地望着两人发呆，不期然红了眼眶。他默不作声地别过头，垂着的手却不知何时攥得紧紧。他有师父给的宝物，从小到大他不止一次以旁观者的姿态观察过她。她在哭，她在笑，她在临字，她在练武... ...师父说，我让这丫头做你妻主好不好？

　　知道了，莫名的，他一阵欢欣。

　　他知道她的善良，知道她的秘密，自然也知道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第三者。

　　但他总以为，以他一国皇子的身份，这般对等的结合该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说是政治联姻也罢，说是月华皇族为抗天谴也罢，总之，这不是从一开始门当户对，对好了的吗？为什么我们同是这样的出身，同是这样的安排，落在你身上却硬要生出一个不一样的结果？

　　这对他不公平，不公平！

　　越想，越觉得羞恼。

　　蓦地，阵阵钻心的痛苦袭上心头，痛得慕容麒浑身发软，人已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滑下，蜷缩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仕锦忙放下葱花，扑上前。

　　“我...我没事....”慕容麒努力地蜷着身子，额上渐渐渗出了冷汗。

　　“手拿来给我看看...”

　　“不！”那苍白的手腕缩得紧紧的，少年赌气也似的瞪她，“姓婵的，休要碰我！我..我的事情不要你管！死也不要你管！”说着，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梗得难受非常。

　　他渐有些呼吸困难，本就有些苍白的脸因憋气，越发的红了起来。

　　仕锦皱眉道：“是不是小玉在你身体里种了什么东西？”这问话一针见血，慕容麒身子猛地一僵，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但人却还是梗着脖子，死撑。

　　“喂！”仕锦拍拍他脸。

　　这小狗张嘴就要咬，没咬到还一脸的不甘，喃喃道：“滚...滚开....滚啊.....”

　　“再撑下去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仕锦闲闲地跪在他旁边，皱着眉头问，“你要是现在就死了，谁带我去看你师父造的那个什么什么东西？”

　　提起这茬，慕容麒心里的委屈一下子被点爆了。

　　“不必了！”他强忍着阵阵心痛，却再也忍不住泪水，它们大颗大颗地滑了出来，“你这坏人...悦来饭庄被烧了不在乎，我咬你你也不在乎，骂你你也不在乎....你到底在乎过什么....我做了多少你知不知道？我...观察你多久了你知不知道？既然...既然知道我有多么在乎这婚姻，既然知道我明明就已经嫁了你，为什么还要当着别人的面...故意冷落我？这世上娶了三夫六房的人家多了去了，你为什么偏要对我一个人钻牛角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才不要欠你人情...死都不要！还不明白吗...姓婵的，你滚啊！”说着，断断续续退化成了呜呜咽咽，到最后，彻底听不清楚了。

　　“哟，还有力气说这么多？”仕锦逗他，“嗯？”

　　呵，又是不在乎对吧？

　　你这冤家，究竟要作弄我多久才知足？慕容麒恨得牙根直痒痒，用尽力气吼了起来：“姓婵的！你会后悔的！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你这样对我，他日我一定十倍百倍的向你讨回来！一定！一定会的.....！！”

　　他自己却不晓得，此时的他眼角充血，发髻散乱，状若癫狂。

　　“啪！”女孩儿毫不留情打了他一巴掌。

　　“还是省些力气吧，死人可没法找我讨债的。”她淡淡地说，毫不介意他震惊的目光，自顾打开贴身皮囊取出了一条通红的小蛇。那蛇嗅到血腥气，登时立起身，吞吐着狭长的红信。这蛇比小指还细些，数寸长的身子，就像是条鲜艳的蚯蚓。

　　感应到敌人，蜷在慕容麒衣兜里的白狐狸探出脑袋，警惕地瞪着小蛇。

　　“你...你要做什么...”慕容麒脸色发白，喃喃道，“不…不要过来！”他嘴上这么说，手还是挣扎着按在了白狐脑袋上。小狐狸挣扎了一下，终，选择听话，缩了回去。

　　“安静点！你不是想知道我名字吗？活下来，我就告诉你。”

　　她那话音竟是罕有的严肃，听得慕容麒微微一惊。愣神的功夫，缩得紧紧的手腕已经被仕锦一把捉了去。“呀！”感受到仕锦手掌传来的温度，慕容麒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想到自己还是头一次与她肌肤之亲，不由生出些羞涩的情愫。

　　这麒三皇子的手腕很白，白得甚至能看到青筋血管。仕锦这么一抓，竟摸了满把的骨头，凉冰冰的皮包骨头硬得跟铁棍一般。

　　“咦？这不是凌波的子母离魂蛊吗？”

　　一阵观察，仕锦认得这下蛊的手法，低低地叹道，“小玉这丫头还是一如既往的脾气，对谁都狠啊........”那厢的麒三皇子这会儿似乎是脱了力，仕锦轻轻一拽，就把人拉进了怀里。摸了摸他颈侧脉象，仕锦对这症状笃定了几分：“遇上我算你运气好，这下彻底死不掉啦。”笑着，她一伸手指，栖息在胳膊上的小蛇吐着信子，顺着主人的手指缠上了慕容麒手腕。

　　后者微闭着眸，昏迷中低低一呼，身子蜷得更紧了。

　　另一只手，不知觉地揪住了仕锦的衣领。

　　“莫怕，有些痛，却是可以救你性命呢！”女孩儿低声安慰他，像是在安慰哭闹小孩，“呐你要尽快好起来，我们还要一起骑马进山呢，你答应过我的，忘了吗？”躺在仕锦怀里，这麒三皇子出奇的乖巧，只是软软糯糯地嗯了一声。

　　那水汪汪的眸子黑亮黑亮的，光望着她，仿佛连害怕也忘了。

　　看得仕锦不由失笑：这别扭的小破孩，原来就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啊！

　　当即再接再厉：“呐，我们开始了哦，不要怕痛...”起初，慕容麒确也有些怕蛇，听仕锦说忙将眼闭得死紧。怎料等了半天，却只觉腕上的皮肤微微的痒，像是她在用手指肚子轻轻摩挲，这感觉过电一般。正自心跳，陡地，一道撕裂般的痛苦传了过来，他一声轻呼，肩膀和另一只手已经被在旁的林笑及时出手，死死按住。

　　这时，灵蛇已经入体，循着血液循环，去吃那要命的子蛊。

　　慕容麒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人就跟筛糠似的。听得动静，一直守在房顶上的天涯一点红也探了个脑袋进来，但很快又缩了回去。唯有仕锦全神贯注，边运气封住了慕容麒被咬破的伤口，不教血液流失得太快，一边耐心地安抚着痛不可耐的慕容麒。

　　盏茶功夫，就看少年神情一缓，身体也松弛了下去。

　　仕锦见大功告成，长长呼出一口气。此时的慕容麒大半的衣裳都被汗透了，那泪水混杂着汗渍斑驳在头脸和颈间，模样分外狼狈。蛊毒带来的疼痛虽大大减缓，却并没有消失，他蜷得紧紧的身子仍旧不时哆嗦一下。少年半倚在女孩儿怀里，像极了无助的小动物，缩成一团，微微颤抖。半晌，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努力睁开眼，挪动着手指，一点点，终于握住了仕锦的另一只手。

　　“怎么了？”她问。

　　少年苍白的脸略有些羞涩，轻轻道：“锦儿，抱抱我，好么....”

　　仕锦一笑，抽回了手：“才不抱你，冻都冻死了。”

　　她示意林笑把个三皇子抱过去，自己掏出手帕来沾了些热茶，细细替他擦脸。慕容麒咬着唇，只是怔怔地望着她，顶着一副欲说还休的憋屈脸。这冤家，说是万事不萦于怀，说是对什么都不在乎，原来还是有一直都很在意的东西嘛....

　　——她不想看到他死掉呢！

　　想着，心头莫名一暖。真是！明明还是在乎的...明明就还是在乎的！为什么偏要装得这么冷淡嘛？假惺惺！臭清高！暗自腹诽了一阵，他空落落的心渐渐被莫名的情愫填满了。

　　她说，爱情就好比一粒种子，要认真灌溉，认真栽培，才会开出最美丽的花朵。

　　想着想着，她在说话，她在跳脚，她偶一凝眸，她撇嘴瞪眼... ...相处的种种，慢慢与记忆中的无数个画面对应了起来。一直停留在想象中的她，终也渐渐有了些真实的观感。“锦儿...”麒三皇子张了张嘴，看她正撕了一段随身备着的绷带替自己包扎，“....我喜欢你。”

　　一个冲动，他终还是说出了口。

　　可一说出来他就后悔了：呵，她都说了不会接受，又怎么可能答应我呢？真是，明明早就知道结果，何必要忍不住去尝试？转念一想，他又觉得现在不说出来，恐怕今后会更加更加的后悔吧？再或许，只有真正的、直接的被伤害过一次，他才能做到彻底死心吧？

　　“嗯，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出人意料地，她抿嘴一笑，“我还以为没用麻丸，光这蛇入经脉的痛苦就能让你昏过去呢。嗯我可以想象，支撑你挺过来的是什么....”

　　慕容麒一怔。

　　“....但我还是要说，喜欢我，不值得。”她终还是拒绝了。

　　慕容麒一哂，偏头不语。

　　“因为你做的这么多，完全当得起一个全心全意的回报，”她幽幽说，“而我，给不了你一颗真心，也给不起你，”说着，少女自己笑了起来，“所以，傻小孩，不要难过了啊，是我配不上你，是你甩了我，是我没用....但并不代表你也没用哎。你啊...”

　　“...一定会幸福的。”她真挚地祝福道。

　　你啊，一定会幸福的。

　　听得慕容麒瞪得大大的眼睛扭回头来，这话像是一粒种子，莫名地扎根在他心里，眨眼发了芽，舒展开两片柔柔软软的小叶子。他怔怔望着眼前笑得明媚的少女，自己也仿佛被感染了一般，嘿地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两行清泪便顺着脸颊默默滑了下去，擦也擦不断。

　　应怜风月两交错，一错，再错。

　　锦儿，难道你我之间，注定了从此错过吗？